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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年的她来说, 的确遗忘是最好的结果, 当年她年龄太小了,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经接收不了外界的讯息, 就算醒过来, 也很难恢复过来,很可能对她以后的成长也会造成影响。”
当年他们找过很多医生, 包括心理学和精神方面的专家。
当年发生那件事情之后,许筱筱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非常严重, 对她的精神和身体, 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让她自己走出那些无休无止的噩梦, 基本是不可能的。
对于一个年幼单纯的, 没经历过风雨的小女孩儿来说, 她忘了那段记忆, 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在读大二的成年人,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医生说:“我的建议是,与其让她自己还原当时可怕的场景,不如由你来引领她, 去直面那些记忆,毕竟当年救她的人是你,你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也很好, 她对你又十分信任, 所以能帮她走出阴影的人, 也只有你了。”
那段记忆,彻底打破了她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她记忆里那个温柔又强大的哥哥,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一个为了救她而杀过人,又被人在她面前眼睁睁杀死的‘已经死了的人’。
她愧疚自责又害怕,因为她觉得,项炎是因为她,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哪怕是看到他本人在眼前,也无论如何无法把眼前真实的他替代噩梦里的那个人。
足足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那段记忆才慢慢模糊,直到完全忘记,她的记忆里,也就再也没有项炎这个人。
哪怕是多年后相遇,她终于在那段被封存的记忆里摸到了他模糊的身影,想起的也是小时候那个照顾她宠爱她的哥哥。
“……项先生,项先生?”
“我听见了。”
赵医生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平静的男人,深深皱起了眉。
在那件事件里受到极大伤害的,不只是那个小姑娘。
当年的项炎,也毕竟也不过只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而已,哪怕他胆识过人,身手强悍,心思缜密,成功把她救了出来,但也差一点就死掉。
在那种情况下,他本应该也接受心理治疗,可他却拒绝了。
除了额头上那道不明显的疤痕,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痕迹,全都被掩藏在整洁的西装和衬衫里面,没人能看到。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沉默的时候,内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医生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个坚硬又冷漠的男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那个小女孩儿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的装在心脏里最柔软的地方,哪怕两人不得相见,他也竭尽所能的保护着,照顾着。
也许,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她突然有一天会想起那天的事来。
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记忆恢复,把一切都想起来的许筱筱?
赵医生沉吟了一下,刚想再说些什么,外面有人敲门,说许小姐醒了。
他看到项炎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他转过头,脸上还是一副平静的近乎冷淡的表情,“我知道了。”
“你不去见见她?”
“也许她不想见我。”
又或者是,害怕见到我。
他无法忘记当初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脸上那副惊惶又绝望的表情。
那一声声沙哑的尖叫,仿佛还响彻在耳边。
他的心脏裂开了无数次,每一次都痛的鲜血淋漓。
赵医生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有多关心那个小姑娘,从她被送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那句世界闻名的诗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对项炎来说,她与他最遥远的距离,是一个深深刻在心上,疼在骨子里,一个却已经遗忘的一干二净。
明明最关心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见面,更无法诉说对她的愧疚和思念。
赵医生叹了口气,当初她也是参与许筱筱后续治疗的医生之一,如今一晃快十年过去,那个神经脆弱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而那个伤痕累累,沉默寡言的少年,也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稳重,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这两个人分开那么久,一个什么也不记得,一个独自承受着那段记忆,把她所有的痛苦和噩梦,一并承担到了自己身上。
她甚至有种,如果可以,他宁愿她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感觉。
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两个人再次相遇,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这是不可避免的矛盾。
这个时候,外面又有人敲了门,“项先生,外面有一位姓云的先生找你。”
刹那间,项炎原本平静的脸色变了变,眼底有一股近乎狰狞的东西一闪而过,赵医生敏感的注意到,他的下颚在那一刹那明显紧绷了一瞬,像是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感觉这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变得相当的骇人,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冲出来。
难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
“赵医生,今天辛苦你了,我会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好。”
被保镖一路送出去的时候,赵医生看到一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苍白清瘦的年轻人。
之所以说是年轻人,是因为他的面容看起来还相当年轻,且非常俊美,如果不是在轮椅上,而是挺拔的站在那里,恐怕会立马招来不少人的注目。
可他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又透着经历过无数风雨,时间磨砺下的沧桑,仿佛一潭清澈又深不见底的湖。
再加上,他的头发有一点发白,也像是已经不年轻了。
这个人,或许是有很严重的疾病,又或是大病初愈。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人轻轻侧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礼貌的点了下头。
赵医生有些奇怪,这个人是认识她?又或者是单纯的礼貌?
她也点点头,那人被人推着轮椅,两人擦身而过,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竟然在许筱筱休息的那个房间停下了。
她走到转弯处,没再去看。
“云先生,这边请。”宋沉冷冷道:“这里没有您可以见的人。”
云森眼眸都没有动一下。
宋沉眉梢跳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这个人面容平和,他也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错觉。
不,应该不是错觉。
他的确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宋沉想。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门,眉眼又似乎透出一种奇异的柔和,像是透过这层门,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
就在宋沉观察着推着轮椅的那个保镖,准备强硬的请他们离开的时候,云森突然开口了:“走吧。”
宋沉错愕了一下,随即也松了口气。
这个人看似病弱不堪一击,但真要对付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可算醒了。”
容羽眼睛通红,握着她的手,“我差点让你吓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哪里难受吗?”
许筱筱摇摇头。
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没事,以前她说要减肥,不过容羽一直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就算比以前胖了八斤,可明面上也看不大出来,倒是现在,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瘦了很多,而且脸色很苍白,神情间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容羽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生日宴会都准备好了,到了那天,你陪我一起打扮好不好?我准备了两套衣服,闺蜜装,一身粉一身白,大概明天就送过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试一下?”
“好。”
容羽看出她精神很不好,可刚才她叫医生的时候,许筱筱说她没事,不需要医生。
她看出了她眼底的抗拒,所以就这么陪着她。
容羽说:“你刚才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叫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你说,项哥哥。”容羽看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名字。”
她一开始听见的,是许筱筱口中反反复复的‘哥哥’。
她其实第一反应,就想起了项炎。
可许筱筱一直称呼项炎为项先生,两个人在一起了,项炎就成了她专属的项先生。
所以她不确定许筱筱口中的这个哥哥是不是项炎。
从得知她出事进医院那一刻,又在医院里见到项炎,容羽就怀疑项炎伤害了许筱筱,所以她不太敢提起这个人。
就在她说完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容羽看见她神色变得极其痛苦,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难过的事情。
容羽从来没见过许筱筱露出过这样脆弱的表情,仿佛小动物一般仓皇又无助,在她印象里,许筱筱一向是个很乐观又幸运的人,她身上很少有什么负能量的东西,只有被某些电影或书里的片段感动的时候,才会难过一些,但她现在的难过,显然跟那种难过是不一样的。
她当即就被吓到了,“筱筱?”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容羽转过身,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容,整个人都惊的站了起来。
许蓉只来得及向容羽点了下头,就匆匆走过来握住了许筱筱的手。
“妈妈……”
许蓉把她抱在怀里,“别怕,妈妈来了。”
许筱筱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了她。
容羽其实早就猜测许筱筱和许蓉有关系,但是亲眼看见,还是忍不住惊讶,她没有开口,默默的退出去给她们关上了门。
“……妈妈,我听见有人跟我说。我害死了爸爸。”
“你没有。”许蓉摸着她的头发,认真道:“你爸爸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许筱筱的神经仿佛骤然受到了针尖一般的刺激,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可那个人说,我爸爸的的确确是被我害死的,而且……我还害死了项炎!我看见他在我眼前被人……”
“那些都过去了。”许蓉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筱筱,你看着妈妈,妈妈不会骗你。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我……”许筱筱的眼眸变得有些茫然,但是很快,她就点点头,“我记得。”
爸爸的样子,她怎么会忘记?
可是这些年来,她对他的模样,的确很模糊。
就像对那个人一样,越是想,越是模糊。
是因为我在逃避吗?她想,是因为有人说是她害死了爸爸,所以她一直在逃避,以至于连最重要的人都想不起来了?
许蓉握着她的肩膀,嗓音依旧温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你爸爸走的时候,你还太小了,当年不管那些人对你说了什么,都是谎言,他们是为了折磨你,筱筱,不要怕他们,他们已经得到了制裁,永远也不会再伤害你了。”
许蓉顿了一下,说:“还有,当初你看到的画面,并不是那样,你冷静下来。妈妈把真相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许筱筱点点头。
许蓉深吸一口气,把她抱进怀里,“阿炎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他没有死……你看到的那个坏人,也没有被他打死,后来警方赶来的时候,把他们送去了医院,然后把他们救活了。”
在许蓉的安抚下,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可那些记忆对她的刺激太严重,她的精神现在仍然极度的脆弱。
“……没有死吗?”
“对,没有人死。”许蓉说:“只是他们在最后都被送进了监狱。”
其中有一个在进监狱的当天就自杀了,还有一个,在被警察抓到之前,也开枪自杀了。
但是这些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你爸爸他……”许蓉叹了口气,说:“他身体一直就很不好,你还记得吗?傻孩子,他的死怎么会是因为你呢?他当年走的时候,你才三岁啊……”
三岁,她才三岁。
难怪,她对父亲的记忆那么模糊。
“项哥哥他……真的还活着吗?”
“对。”许蓉握着她的手,笑了一下,温柔道:“傻孩子,他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你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
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一直都在。
只是你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安抚了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那么这句话,就像是一团温水,慢慢包裹住了她冰寒刺骨的灵魂,那种温暖的感觉流入四肢百骸,让她瞬间就有种流泪的感觉。
当年那个沉浸在噩梦里的小女孩,尖叫着,哭喊着,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咬的鲜血淋漓。
可他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就那么任凭她撕咬着,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头发。
“我还活着……筱筱,你看看我,我还活着啊……”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你看,我做到了,我们现在回家了。”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少年,带着满身伤痕累累的血迹,迈着沉重的步伐,背着她一步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别怕,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