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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亲王府,碧落园。
办完差事,回来复命的黑水,正睁着一双惊愕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楚誉。
楚誉还是那个楚誉,穿一身紫色的亲王常服,头发高束,束着紫金玉冠,矜贵尊华,俊美非凡。
不过,他的举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楚誉在种树。
确切地说,是在挖坑种花树。
宽大的袖子,挽在胳膊中间,像个农夫对待自己的田地一样,十分的认真。
一个坑,已挖了半尺深,旁边堆着一些树苗。
黑水往地上那堆树苗细细看去,发现,品种还不少。
有桂花的,有海棠的,还有迎春花树,杜鹃,玉兰,杏花,还有一些牡丹……
黑水诧异的扬眉,楚誉,转性子了?
变得喜欢姹紫嫣红的花儿了?
要知道,誉亲王府里,除了随处可见的竹子,便是不开花的常绿树。
好好的一个景色宜人的王府,被他整得像个和尚庙似的。
楚誉不爱花,他们做下人的,当然不敢随便种了。
不过,今天这楚誉为何忽然种花了?
种花就罢了,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府里的仆人,多的是啊。
“爷,何必亲自动手,让属下来吧。”黑水挽了袖子,就来接楚誉手里的铁锹。
楚誉停了手里的活儿,直起身来,眼角微挑凉凉看着他,“你会种花树吗?”
黑水:“……”种树很难吗?“不就是,挖个坑,放下树,填上土,再浇点水,就好了吗?”
“树放歪了呢?土填得太少太多呢?水浇得太少太多呢?树苗儿栽得太密集了呢?你知道该种在哪儿吗?”楚誉冷嗤,“本王不放心任何人,你站一边去!”
黑水眨眨眼,好吧,他家王爷在找虐。
“事情办得怎样了?”楚誉又开始挖起坑来,手里动作不停,问道。
黑水神色一敛,认真回道,“按着您的吩咐,属下将景公子的马车弄走了。”
楚誉停了挖坑,蹙眉看着黑水,“有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黑水望着他,眨着眼,“什么一劳永逸?”
楚誉扬眉,冷冷说道,“还能是什么?让景昀,自觉地离开郁四小姐,本王不喜欢他的一双眼睛,总是盯着郁四小姐。”
害得他夜不能寐,总担心郁娇会告诉景昀,她是林婉音。
景昀喜欢林婉音,喜欢得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妻。
郁娇对于景昀,又一直存着愧疚之心,万一心头一软,再加上景家人又全都喜欢郁娇……
楚誉越想越颓败。
他没有家人哄郁娇,已经输了一筹,要是输了郁娇的心,他会觉得日子暗无天日。
黑水望着自家犹如失了宠的主子,心中也跟着急,奈何郁四小姐不急,对楚誉一直不冷不热,他们做属下的也没有办法呀。
总不能,将两人强行捆一起吧?
得罪了郁四小姐,那可更麻烦了。
“爷,属下想到了一计。”黑水想到了刚才的主意,马上献计。
楚誉扬眉,“想到了快说!”
黑水道,“给景家公子许房媳妇,不就成了?”
楚誉眸光微缩,“媳妇?”
黑水点头,“对,景公子有了媳妇,郁四小姐就不会找他了。要是郁四小姐甘愿做景公子的平妻,干脆,给他找个男人得了。让世人得知,他是断袖。属下就不信,郁四小姐会容忍自己的喜欢的男人,同时还是个断袖?”
断袖?
楚誉的神色,明朗了几分,他微微一笑,“这个主意不错!”
黑水却开始犯愁了,“只是,这京城的公子爷们,谁是断袖呢?”
“没有,不会装一个吗?”楚誉扬眉,“速将西门公子请来!”
黑水一愣,“爷,西门公子会同意?他并不是断袖啊?”
楚誉狡黠一笑,“他有把柄在本王的手里,他不敢不从,你只管去请!”
一听说,是让西门鑫去“勾搭”景昀,原本不爱笑的黑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西门鑫,明明是男的,却爱往脸上抹脂粉,将西门老爷子气倒好几回了,西门鑫却死性不改。
胭脂花粉照抹不误。
黑水领命离去。
约半个时辰后,一身红衣猎艳,长得雌雄莫辩的西门鑫,摇着美人图大折扇,翩翩然走进了碧落园。
绕过一丛紫竹后,他看到正忙碌着的楚誉,顿时惊得睁大了双眼,飞快收了折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誉的近前。
“停停停,本公子眼花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楚誉你居然种起了花树?”
他绕着一株已经种进土里的杏树,走了三圈,眨着美人目,诧异地望向楚誉,“你不是,最是厌恶花花朵朵的吗?为何种起了杏花树?”
楚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本王忽然喜欢上花儿朵儿了,不行吗?”
西门鑫拿折扇敲敲自己的左手,“行行行,反正啊,你干什么都行,最多呢,多了个疯子的称号。”
楚誉放下铁锹,抬眸望向他,“本王有事找你。”
西门鑫在园中,闲步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你派黑水找来本公子,没事才怪,难不成还想我?说吧,何事?”
西门鑫和楚誉,是自小相识的。
楚誉在西门鑫,公孙霸和左青玄几人面前,从不拿架子,这几个,也就不惧怕楚誉,私下里,一直都是平等相待。
“本王记得你曾说过,不喜欢女人?”
西门鑫转身,摇摇大折扇,冷然一笑,“女人最是麻烦,不喜欢。”
“那你藏着人家叶九小姐的绣花鞋做什么?”楚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西门金摇扇子的手一顿,惊恐地望着楚誉,一张俊脸霎时惨白一片,“你你,你你你……”
“本王连你几时,见过未穿衣衫的叶九小姐的事,都知道,得知你藏着她的绣花鞋一事,有什么值得你惊异的?叶九小姐才九岁,你也好意思看她身子?”
西门鑫吸了口凉气,拿扇子遥遥指着楚誉,“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连左青玄那个半仙都不知道本公子的私事,你居然知道?”
楚誉扬眉,“想知道就知道了。”
西门鑫有些颓败。
他甩了甩袖子,坐在楚誉一侧的假山石上,长长叹了一声,“行,说吧,说吧,抓了我的把柄,想让我替你办什么事?”
“景家大少爷,知道不?”楚誉问他。
西门鑫点了点头,“见过几面,没交谈过,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
“你去喜欢他。”
西门鑫一愣,待听明白楚誉的话,当即跳起脚来,“楚誉!你还是人吗?你让我喜欢他?喜欢一个男子?”
好恶心!
西门鑫惊得身子一抖。
“你要是不帮忙,本王就修书一封,告诉叶家家主,那天掳走叶大小姐的,根本不是个女尼,而是你西门大公子。叶家跟西门家是世仇,你是想气死叶家家主呢?还是想气死你老爹?”楚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望着西门鑫闲闲说道。
西门鑫:“……”半晌,他才咬牙切齿,“楚誉,你狠,狠!”
“多谢夸奖!”
西门鑫恨恨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不说话,本王就当你答应了?”楚誉的声音,在西门鑫的身后,淡淡说道。
“哼!不就是亲一下景昀,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一来,本公子还能守身如玉!”
“守着清白身子,等着叶九儿长大?”楚誉揶揄看他。
“关你屁事?”西门鑫头也不回地,恨恨往前走,走了两步,心中一亮,他转过身来,望着楚誉狡黠一笑,“别让本公子得知,你暗中喜欢谁,否则……”
嗖——
一只带着泥土的铁锹,朝西门鑫恶狠狠地飞来。
吓得西门鑫身子一翻,跳到围墙外,逃走了。
“除非你不想活了!”楚誉弹弹袖子,冷冷一笑。
他打量着碧落园的园子,想着,三年后,这些小树苗儿,应该能长成一片林子了吧?
树成荫,花成海。
他想像着将来,心情一片明亮。
……
前一晚,林家二房的人,狼狈无比地跑回了自己的府邸,打算快速去收拾细软,以免被林唯枫赶走时,来不及拿走。
但是,令他们惊惶无比的是,当他们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发现,屋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除了几件大件的床架和大柜子没有不见,像小件的铜盆,镜子,各种值钱的花瓶,小挂屏,椅子,凳子,甚至是床上的床单,被子,帐子,全都不见了。
可以说,能搬走的,稍稍值些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二夫人望着自己的空卧房,气得脸色铁青,两眼直发黑,“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不见的不止有屋子里的物品,还有仆人。
整个人园子里,不见一个仆人。
林二夫人是摸黑回的屋子。
“奴婢去找找看。”林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头,脚步匆匆跑到外头找人去了。
“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二夫人愤恨的站在屋中,大发着脾气,不是她不想坐,而是,没有一把椅子供她坐。
她只好坐在少了褥子的硬床上。
过了半个多时辰,丫头才带来一个在府里洒扫的婆子。
“夫人,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见到不少人都搬着东西悄悄地出了府。”
“什么?”林二夫人大吃了一惊,“说,是谁?哪些人跑了?”
“夜太黑,看不清是谁,不过,听到有人说,是方姨娘叫他们快些跑,说是不跑的话,就要被长房的人给卖掉了。”婆子怯怯说道,要不是她家的媳妇正在生孩子,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她也早跑了。
她回来府里,是想寻些棉布,好给即将出生的孙子做尿布的,没想到,被发现了。
不过呢,只等媳妇一生,她也马上带着儿子媳妇跑路。
卖身契都到了她自己的手里了,家中也藏着几两银子和些二夫人的金钗子银镯子,还有几个银碗,她怕什么呢?
“是方姨娘?”林二夫人的眼里,怒火直冒。
“正是她。”婆子回道,借口外头要值夜,悄悄地溜走了,然后,小跑着出了府门,回她自己的屋里去了。
“二房的人,恬不知耻,忘恩负义!到了今天这一步,该!”婆子在心中骂道。
林二夫人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心头一惊,慌忙跑到床架后去看。
她发现,床架后多宝阁上的楠木雕花箱子,被撬开了。
林二夫人心头大惊,踩着床沿搬下箱子,里头空空如也。
那里面,原本放着二房府里所有仆人的卖身契约,还有几张银票,银票价值五千多两,是她攒下的一点私房钱。
现在,全没了?
林二夫人彻底软倒在地,脸色惨白一片,两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
钱没了,仆人也没有了,将来,她可怎么活啊?
原来,就在太阿公决定对林家二房除族后,林世安和林二夫人大打出手,祠堂里一片混乱之时,方姨娘悄悄地溜出了祠堂。
林二夫人想害死她,她就来个釜底抽薪,断了林二夫人的后路!
让林二夫人彻底变成一个穷光蛋!
林佳兰姐妹几个回了自己的屋子,同样的,发现屋中全空了,丫头婆子一个个都不在了,连屋子里的被子都不见了。
她们睡哪儿?
一个个又惊又吓,一起来找林二夫人哭诉。
“娘啊,屋中进贼了啊,什么也没有了。”林芷兰年纪小些,见了林二夫人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们几姐妹原想着,就算是除了族,只要有仆人在,也不会过得太差。
大不了,让仆人们做活养着她们。
她们依旧是小姐的身份,将来也不至于嫁得太差,可谁想到,一个仆人都没有了,全跑了。
难道将来,她们要自己洗衣做饭?
不,这不是她们想要的生活!
她们是千金小姐,她们不是丫头!
“别哭了!”林二夫人心烦意乱,“再哭,仆人们也不会回来!”
林二老夫人和林二老太爷回了自己的住处,也发现屋中空了,一起大惊失色。
林世安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发现除了些常见的书依旧在书架上以外,稍微值钱些的古玩字画,孤本书册,全都不见了。
他顿时慌了神,这是怎么回事?
待查清楚,才知道,是方姨娘搞的鬼,唆使仆人搬走了府里的所有值钱物品,还偷了卖身契散给仆人,仆人不跑才怪。
“真是岂有此理,老夫抓到她,绝不轻饶!”林世安咬牙切齿!
没有被子,这四月的天,晚上还是很冷的,林世安不想被冻死,就来找林二夫人,哪知,林二夫人抱着几个女儿也在发愁呢。
夫妇二人也不吵了,一合计,决定再去找太阿公。
不让他们住进长房,至少,送床被子总可以吧?
哪知,太阿公亲自来骂他们,“冻死活该!”
林唯枫更是命护卫们,提了棍子来驱赶他们,“谁再敢乱敲门,老子打得他个满地找牙!”
林唯枫叉腰站在府门口,粗声粗气地骂道。
林世安一家子,吓得一个个踉跄着,又跑回了二房那边去了。
林二老夫人和林二老太爷正在找林世安呢,拉着他的手就哭了,“这可怎么办啊,全都没了呢?”
怎么办,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先合衣睡一晚,明早再说吧。明早,我去求求昭阳公主。”林世安安慰着自己的父母。
其实,他心中也没底,昭阳还会不会见他。
但是,目前来说,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没有被子,可又实在太累了,这天还没有大亮,林二夫人和几个女儿,以及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挤到她的上房里,免强挨了一晚。
惹了事的林鸿志,不敢找自己的父母,偷偷跑到青楼里,找相好的去了。
青楼里,还不知林家二房已被除族的事,碍于他是林家大少爷的身份,也不敢赶走他,反正只是睡一晚,只要不要姑娘陪,不要酒水果子,就随他去了。
不过呢,第二天一早,青楼的小厮发现,满大街张贴的都是林家二房被除族的事。
小厮将消息告诉给了老鸨。
老鸨气得咬牙,“好哇,林鸿志敢吃白食?来人,将他打出去!”
林鸿志没了身份,又没付银子给青楼里,小厮们没一个将他放在眼里,轮起棍子就是一顿狠打,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轰出了青楼。
“你们等着,小爷我总有一天,将你们整个青楼买下来!买下来后,定要狠狠地收拾你们几个狗奴才!打断你们的腿,打掉你们的牙!”林鸿志捡起跑掉的鞋子,抖了抖灰尘,重新穿在脚上,看着轰赶他的一群小厮们,恶狠狠地骂着。
小厮们拄着棍子,站在青楼的门口,看着狼狈的林鸿志,一起轰笑起来。
“林大少爷,欢迎来买青楼,前提是,你得偷到林三爷的银子啊!可别没偷成,反而被打!哈哈哈哈——”
“听说,你爷爷喜欢偷你父亲的女人,而你父亲呢,又喜欢你爷爷的小妾,你是你爷爷生的,还是你父亲生的啊?哈哈哈——”
“你们……,呸!你们等着,别太嚣张!”林鸿志羞愧不已,灰溜溜跑掉了。
回到家里,又见自家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妹妹们,正站在二房的府门前,候着出租的马车呢。
他家府邸对面,站着不少看热闹的街坊,一个个都在指指点点的笑着他们一家子。
也不知是租借的马车不从二房的府门前经过,还是,墙倒众人推,林世安一家子,在府门前受着嘲讽的笑意,忍饥渴,等到了快天黑,也不见一辆马车经过,不得已,他们只好走路离开。
因为没钱了,买房子买不起,只得租了间宅子,暂时的住下了。
住惯了豪宅的林二夫人和林二老夫人,少不了对林世安和林二老太爷,一顿咒骂。
林佳兰几姐妹,望着破旧窄小的宅子,欲哭无泪。
因为,她们母亲身边唯一的一个丫头,也在昨晚跑掉了,等于说,他们身边一个仆人也没有了。
难道,让她们姐妹几人,自己洗衣?
不,这不是她们想要的生活!
……
永安侯府。
正要出府办差的裴元志,听完冷义的汇报,眯起了双眼,“林家二房,被除族了?”
冷义点头,“是的,就是昨夜的事,林家族长林太阿公连夜开了祠堂门,审问了林家二房的人。并且,在今早亲笔写了告示,正命林府长房的人,四处张贴呢。”
接着,冷义将昨晚林家长房发生的事,一一跟裴元志说了。
因为,林太阿公已将林家二房的丑事,公之于众了,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火烧长房,勾结匪徒入长房偷窃,全都写进了告示里。
“他们呀,太得意忘记形了!”裴元志轻笑,“林世安以为,攀附我裴府了,就得到了荣华富贵?可笑!恕不知,得到容易,守住难!”
冷义想了想,还是说道,“世子,林家二房没落了,那林二小姐跟世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