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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恭维我。”市委书记翁敏杰说。
“我也说的是真话啊。”我说。
“我们聊了这么长时间了,工作你也汇报了。你说说,对市委有什么建议?有什么要求?”翁书记说。
“您不提醒,我还差一点忘了,我真有两条要求。”
“说吧。”
“第一条要求,只要我还活着,我求您,请求您至少在五年时间里,不要让我离开月光县。我一定鞠躬尽瘁,还大家一个全新的月光县。”
“只要你还活着,你求我,你请求我,我怎么感觉你的话有些悲壮啊。”
“没有办法不悲壮啊,我啃的都是硬骨头,已经进入雷区了,干的都是排雷的活,万一一着不慎,就有可能炸的粉身碎骨啊。过去,在战争年代,有‘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下战场’的说法,我也希望我能这样做,我希望您能成全我。”
“成全?你能不能不用让人心里瘆得慌的词啊?”
“不是我想用这个词,是这个词选择了我。”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啊?”
“是啊。”
“那你就慢慢说吧。我今天下午的主要任务是陪你,晚上,还要陪你喝酒。不要担心我有没有时间,只要你能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翁书记说。
“您陪我?我怎么精当的起啊,准确的说,我是享受您的阳光雨露。”我说。
“你慢慢说吧,我保证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
“我先跟你声明两点,第一,我说的都是真话。第二,您可能听的不舒服。如果不舒服,那不是我的错,那是事件本身的折射反应。”
“没事,你说吧。”
“在我之前,省里派下来的四任县委书记,几乎都是灰溜溜的、悲壮地走的,当我得知我是省里派下来的第五任县委书记时,我感到我很有可能经历他们同样的命运。不过,我现在觉得,前四任县委书记都比我幸运。”我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幸运?”翁书记问。
“他们可以活着回去,我最大的可能性是,**人所害,放在骨灰盒里回去。”
“小刚,别这么悲壮,现在,我们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正在朝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目标前进。那些奸人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
“可实现新目标,必须得有人不懈奋斗,甚至流血牺牲啊。请您放心,我对死看的很淡,我的遗书已经提前写好了,就放在我的抽屉里。我活着一天,就要努力为我所在的组织老百姓工作一天。”
“小刚,我和那些拥护你的老百姓,都希望你能健康活着,活着看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实现。活到2035年,看到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活到2050年,看到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当然,那也是奸人无法当道的强国。”
“我肯定想活着啊,活着看到国家一天天好起来,活着看到我们负责的地方,一天一个新变化。”
“这就好啊。”
“别看我性格随和,但我的血液里,还是流淌着‘绝不服输’的基因的,在来月光县之前,我决定拜访省委下派到月光县的前几任县委书记,好好了解一下月光县的情况,以便掌握情况,做到心中有数,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我说。
“您有没有兴趣听我的拜访情况汇报啊?”我问。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翁书记说。
“我拜访的第一任县委书记叫胡边柳,赴任前,他对月光县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赴任后,他做了一个多月的调查研究,他发现月光县问题很多。”我说。
“主要有哪些问题啊?”翁书记问。
“譬如说,团团伙伙、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严重;任免干部任人唯亲,官官相护,顺我者上,逆我者下;四面八方插手,各种林特矿产资源随意贱卖;营商环境差,招商引资进展迟缓;企业缺乏活力,权力部门和工作人员吃卡拿要、不给好处不办事现象普遍。”我说。
“还有建筑工程层层转包,施工质量难以保证;教育经费严重不足,校舍尤其是乡镇校舍破损严重,教师工资难以按时兑现;计划生育失控,全县没有一个准数字;警察工资不能按月足额发放,警务装备落后。警匪勾结,社会治安混乱。”我说。
“农村基层党组织影响弱化,战斗堡垒作用未能发挥出来;引进、运用、留住人才机制缺乏,人才纷纷外流;县、乡镇、村各级干部情绪低落,多年工资和报酬未涨,几乎没有什么工作积极性……。”我说。
“总之是,多种原因混杂,导致月光县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建设徘徊不前,党建工作也严重滞后,成为全省十个薄弱县之一。说的直接一点,月光县在全省就是最穷的县,各方面最薄弱的县,最积贫积弱的县。”我说。
“胡边柳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呢?”翁书记问。
“胡书记心不烦,气不躁,而是针对一个个具体的问题,逐一解决。教育经费严重不足,校舍尤其是乡镇校舍破损严重,教师工资难以按时兑现,这个老大难的问题,在他的手上,就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受到了月光县老百姓的称赞。”我说。
“他就‘灾’在一件事情上。”我说。
“哪件事啊?”翁书记问。
“现在放开二胎了,那个时候,计划生育还是国策。有人超生还给违规办了准生证,并大放鞭炮,公开大摆宴席,乡里、县里、市里一些人还大摇大摆地到场喝酒庆贺,这下,全县计生工作一下子乱了套,像溃口似的,难以收拾。上访信不停地往中央、省市飞,最后都回到县里,要县里查清事实,依法依规严肃处理并函告处理结果。”我说。
“谁这么‘牛皮’啊?”翁书记问。
“男方是市委副书记王伯年的专职司机张长康,女方是柳树乡卫计办主任邹萍芳。准生证是刚‘进去’的原县长马志,逼着县卫计委办的。”我说。
“果然有来头啊。”翁书记说。
“问题在下面,根子在上面,这一点不假。胡书记当时头脑非常清醒,他知道这事非常棘手,但上面的要求又不得不落实,他让马志处理,马志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茬。胡书记没有办法,只好召开了常委会,做出了宣布准生证作废,撤销邹萍芳的乡卫计办主任职务,并开除其党籍和公职的决定。同时建议市委有关部门对张长康做出相应处理。”我说。
“这个决定很正确啊。”
“我也觉得很正确,即便是我,我也会这么处理。”
“那后来呢?”
“有一天,市委跟胡书记打电话,说王书记找他。他以为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布置,就立即屁颠屁颠地去找王书记,王书记对他说:市委研究了一下,跟省委交换了意见。他不顾家庭,到这么远、这么穷的县来,一腔热血工作,工作很有成绩,有口皆碑。”我说。
“王书记还说,市委、月光县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我们这里远离省城,条件艰苦,工作很累,为了免去他和老婆孩子的分居之苦,问他能不能打个报告,要求调回省城?”我说。
“胡书记脑子当时一下子就‘懵’了,他愣愣地望着王书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谈话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的。尴尬了一下后,胡书记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能不能让我再……再多干一段时间?如果现在离开月光县,月光县刚刚转好的局面就会……就会……干部群众还如何相信我们的党和人民政府?”
“王伯年怎么说?”翁书记问。
“王书记仿佛内心毫无波澜,依然平平静静、和和气气地说,市委跟省委交换了一下看法,省委又专门开了会,确定了新的县委书记的人选,新的县委书记很快就会到任。”我说。
“满怀信心去领受市委布置的任务,结果不仅仅是让自己靠边站,而且还是让自己滚蛋。第一任县委书记的任期就这样结束了。”我说。
“胡书记总结了一下,说自己至少有两个重大失误,一是没有事先主动、专门向王书记汇报,请求指示,请求理解。因为,张长康毕竟是王书记的专职司机,打狗也要看主人啊,打了丫鬟丑了小姐啊。”我说。
“二是不该向王书记所在的市委发出书面通报,这不是把市委、把王书记放在火炉上烤吗?胡书记当时只是想当然地认为,王书记官大,应该比我们的觉悟高,应该大张旗鼓地支持我们处理此事。再说了,我们也是照章办事,按惯例办事啊。”我说。
“可当时,胡书记哪里能想这么多,这么复杂呢?尤其错误的是,向市委发出书面通报,自己处理了就处理了,何必又把事情捅上去呢?胡书记说,他真是糊涂啊,真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啊。”我说。
“听完了胡书记的话,我的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难受莫名。胡书记对我说,不要管什么事,我也管不了,管不好事。人多嘴杂,人言可畏,怎么做都要得罪一帮人。还不如混一段时间算一段时间。多栽花,少插刺,碌碌无为,平平淡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胡书记悟出的道理,但从直觉上判断,他说的不是气话,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的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