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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有旨,那位公子的命先留着,改成宫刑。”
“这是何故?”
“不太清楚,听说是皇后特意去未央宫求的情。”
求情?他狂笑起来,曾经的青梅竹马竟变成了剧毒的罂粟,负了他还不够,如今更要羞辱他。
他从荷包里拿出了“转世忘尘”,愤恨饮下:“苏玉琬,我与你前尘尽断,永生陌路!”
***
初晨,飘了一夜的雪花终于缓缓停歇,玉珩来到梅林,用琉璃菱花盏接着花瓣上的雪屑。还未及半盏,却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叫,他侧头看去,只见一女子躺在雪地上,银杯滚落一旁,唇角溢着暗红色的血迹。
“天哪,这不是正受宠的萧美人吗?”
“不可能是自尽吧,昨日皇上还说要封她为妃呢。”
“皇后下手可真快……”
宫娥内侍压低声音,悄悄议论了一番,但随着愈渐明媚的霞光,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玉珩转身去了梅林深处,明知皇宫的各个角落只怕都飘荡着怨魂,却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最新的那个。
“皇上,今日是臣妾的生辰,皇后也不肯赏个脸。”贵妃撅着嘴撒娇,娇俏的桃花眼波光流转。
“皇后怎么还没来?”皇上剑眉微皱,侧头问内侍。
“回皇上,皇后娘娘说她这几日斋戒。”内侍低着头,深怕皇上怪罪。
“哦,想是因为萧美人的事吧,真是可惜呢,前几日明明还、”丽妃叹了口气,用手绢拭了拭眼角,其余几位妃嫔也跟着哀悼了一番,但明显是等着看好戏的气氛。
萧美人之死,宫内盛传是皇后所为,皇上不可能没有耳闻,但事发后,他除了说“厚葬”两字外,并未有任何举措。现下也只是将脸一沉:“行了,今日是贵妃的生辰,别说这些祸事。”
“皇后既是斋戒,你送几屉糕点过去吧。”皇上瞥了玉珩一眼,细长的凤目看不出心绪:“再给她泡壶香茗,你的茶艺,后妃里只有她没品尝过了。”
“是。”
玉珩缓步朝凤栖宫走去,阳光洒在冰雪上射出炫目的光,他眯着眼睛,望向那座繁丽却孤寂的宫殿。他入宫大半年,还未见过皇后的面,只听闻是个极其善妒的女人,而且阴险狠辣,除了萧美人,另外几条人命也由流言算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在池边的绮梦亭赏雪呢。”廊下的宫娥指了指方向,示意玉珩自己过去。
皇后一袭浅紫色纱裙,娴雅地坐在亭中,纤纤玉手正执着青铜爵饮酒。直到玉珩俯身行礼,她才缓缓将头抬起。
“费心了。”她淡淡开口,眼帘半垂,跟皇上一样将心事隐匿。
“皇上还让卑职给您泡壶香茗,不知娘娘喜欢什么茶?”玉珩有些恍神,悄悄看着那张冶丽出尘的脸,一双美眸好似堪堪结冰的湖面,清滢幽艳,让人徒生疼惜。
“我不太懂茶,你随意吧。”她继续饮酒,并不看他。
“素梅绽雪?”说是不懂,才嗅茶香就识出了茶名,她捧起瓷盅,品了几口,且不批评,反侧头对一旁的宫娥道:“去取两瓶白玉散来。”
“成日采霜撷雪的,手都冻坏了。”她目光停在他微红的手上,轻柔的声音似落花的叹息。
手中的茶筅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连忙谢恩,平静的心底竟泛起波澜,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么温暖的话了。
“怎样,皇后对你的茶艺有何论言?”皇上执着金杯和几位妃嫔碰杯,似漫不经心,又似别有深意。
“娘娘没说什么。”
“呵,无言于她就是最高的赞许了。”皇上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眼中却掺杂着愁绪:“以后你可以常去。”
玉珩不知皇上的用意,总不会是让他给皇后醒酒吧?皇后的凤位虽然还不曾动摇,但在后宫中人心已丧,给她奉茶绝非什么好差事。
他向皇上禀告,自己以后每隔七天去一次凤栖宫,皇上首肯之后,他便似执行命令般雷打不动。
从素梅绽雪到碧桃凝露,只要玉珩前往,皇后必是在绮梦亭内小酌,无一例外。
“娘娘,酒饮多了伤身。”这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皇后望着他,答非所问。
“玉珩。”
“真巧。”她笑了起来,唇畔却漾着一丝苦涩:“我叫玉琬。”
“‘玉琬徒见传,交友义渐疏。’真是个糟糕的名字呢。”她将青铜爵往桌上一推,人便顺势趴在石桌上,头枕着胳膊,只露出一弯弦月般的脸颊。
“娘娘贵为六宫之主,这般颓丧却是为何。”玉珩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两人的体温都很凉,碰在一起,竟凝成一缕异样的炙热。
“你要我开心一点?”她抬起头,水翦的星瞳泛着神采,船动湖光滟滟秋:“那你陪我去碧霄阁逛逛吧。”
她回寝宫换了一件茜色绸裙,是玉珩在她身上看到的第一抹绚烂,他淡泊的眼眸也染上了色泽,随着她的倩影,朝御花园走去。
碧霄阁坐落在御花园最高处,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皇城。她气咻咻地爬上阁楼,却不低头,而是昂头看着天上的孤云。
“你看,太阳就要落了……”
日色西沉,漫天霞光洒落,将本就倾城绝色的她照得愈加不可方物。明明是很凄婉的情境,她看向玉珩的眼眸却十分明媚,仿佛揉碎了太阳光:“玉珩,你识得百茶,可知有一种茶叫‘离人含泪笑’?”
他轻轻摇头,她笑得愈发灿烂:“走,我带你去寻。”
两人走到半山腰,遇见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妃嫔。那妃嫔见皇后只有玉珩相随,便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该死的妖女!当年你毒杀了我姐姐,一定会有报应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杀的。”她的声音很轻,像微风的呢喃,旋即便扯着玉珩的衣袖:“快点,再晚就寻不到了。”
她在角落找到一株梨花,晚霞如胭脂般染在洁白的花朵上,花芯凝着一颗粉色的泪珠。
“你看,就是这个。”她粲然而笑,宛若明珠生晕,可是这一笑却扯痛了嘴角,才意识到脸颊已经肿了。
玉珩在丝帕上抹了白玉散,轻轻递给她:“娘娘这样也不是办法,过几日是小皇子的生辰,何不趁此机会转圜和皇上、后妃之间的关系。独木难成林,与所有人为敌是多么可怕的事。”
“你也觉得我可怕?”顷刻间,她的眸光如熄灭的烛火,凝血的嘴角牵起蔑笑,蓦然转身,孤单的背影带走了最后一缕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