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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是忤逆你吗?他是为了自保啊!金铃儿对他步步紧逼,难道要他束手待毙?”太后觉得陈见浚简直是颠倒黑白。
“母后知道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事?自保难道需要把皇贵妃的亲兄弟和堂弟都害死吗?”
“这事他是做得鲁莽了。”其实太后也觉得金家的人死有余辜,但为了劝得陈见浚回转心意,不得不放软了身段,“但是,皇帝啊,你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给他留条活路吧。他是你儿子啊!”
听到这里,陈见浚突然离席给太后跪了下来:“请母后也给儿子留条活路!”说着磕下头去。
太后气得直打哆嗦:“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陈见浚磕完头就站起来出去了。
留下太后独坐在室内泪流不止。
陈见浚在废太子这件事情上本来还有些畏首畏尾、犹豫不决,他最大的担忧就是太后的责怪。
但现在既然已经和太后挑明了,那就干脆速战速决,免得总拖着,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第二日早朝后,陈见浚召内阁诸臣到懋勤殿议事,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也侍立在一旁。陈见浚正式提出了废太子的意愿,理由是陈祐琮“桀骜不驯,目无君父”。
不出陈见浚所料,这个提议马上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反对的理由主要是:第一,立长不立幼;第二,太子顶多是年轻气盛,并没有大的过失,还应以多加教导为主,切勿轻言废立。
其实陈祐琮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不错的储君。他聪明好学,但又不是书呆子,执行能力很强。他很愿意听取臣子的意见,从来没有过皇家贵胄的傲慢。他对于养大他的太后非常孝顺。此外,他还不好女色,不贪财物。
他唯一的短处,就是不讨皇帝最宠爱的小老婆的喜欢,也由此变得不讨皇帝的喜欢。
但皇帝的这位宠妃,在宫外口碑实在不怎么好,所以太子在这位宠妃的压制下的一些反弹行为,在那些大臣们看来,实在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些话大家都不能明说,只能转弯抹角地说太子年纪还轻,尚需皇帝好好教导,也需要多做实事加以磨砺,所以还请皇帝三思。
但是陈见浚这次召集这些重臣过来,并不是为了听取他们的意见,而只是知会他们一声,走走过场而已。
所以那些人絮絮叨叨讲了半天,陈见浚无一回应,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就清场请大家走人。
皇帝有意废太子的消息传开之后,朝廷上下就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召集师友、同年,分析时局,商议对策;又有多少人挑灯夜战,挥笔疾书写奏折。
几日之内,陈见浚就收到了上百份奏折,大部分是劝皇帝打消废太子的念头的。也有一小部分在表示对皇帝的支持。
这一小部分,要么是金家的朋党,要么是打算投机取巧,借机上位的人,想着在一片反对声中,只有自己对皇帝废储表示支持,没准儿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越众而出,鲤鱼跳龙门。
陈见浚就在这一小部分奏折里,挑出一些文采好的拿到朝堂上,让秉笔太监大声朗读,表示他的决定还是有一些脑筋清楚的人在支持。
大学士谢迁却站出来对这些奏折里的观点一一驳斥,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引得下面的臣子纷纷赞同。
陈见浚非常扫兴,拂袖而去,回到懋勤殿,自己坐着生闷气。他刚开始决定废太子的时候,还有几分不忍之心。但是现在看到那些朝臣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对他的决策,同时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陈祐琮的拥戴,让他愤恨不已,反而更下定了要废去陈祐琮的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凡是上疏劝皇帝放弃废太子的念头的,陈见浚一律驳回。陈见浚表示,由哪个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他这个老子说了算,你们说了不算,再提什么祖宗规矩、立长不立幼,都一概不理。
朝臣们不禁一筹莫展。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谢迁开始闭门谢客。
前段时间,他的同年和门生差点都要把他的门槛踩断了。大家都指望他拿出有效的办法来阻止陈见浚废储。因为一旦陈祐琮被废,跟随他的那些人,包括谢迁,也会随之被排挤和打压。
但是谢迁已然发现,靠密集的劝谏和奏疏,非但不能使陈见浚改变主意,反而会让他越加厌憎和忌惮太子。于是他不仅自己不再开口劝止皇帝,也约束跟从自己的那些人不要再轻易上奏折讨论这件事。
他私下里另有打算。他通过怀恩,约了张惟昭过府密谈。张惟昭乔装打扮,悄悄从后门进入谢府,呆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到了九月末,朝中的臣子基本上该表态的都表了态,该站队的都站了队,也没有什么新鲜话题好讲了,向皇帝上疏反对废太子的奏折也一日比一日少了起来。
陈见浚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始琢磨如何写废太子的诏书,在何时正式发布。
这一日,他刚在懋勤殿处理完政务,来到西暖阁打算松散一会儿,怀恩进来禀报,说昭明真人求见。
“什么?”陈见浚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反问怀恩。
怀恩缓慢而清楚地说道:“昭明真人求见。”
陈见浚盯着怀恩看了一会儿。张惟昭既不是朝臣,又不是后妃,她哪里有资格来到西暖阁外求见?她能来到这里,定是怀恩放了水的缘故。
怀恩是倾向于太子的,陈见浚早就知道。只是他相信,无论怀恩怎么倾向于太子,都首先会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第一位,要不怎么给他赐名叫怀恩呢?但是现在他居然也学会背后做小动作了吗?
张惟昭来这里,不外乎就是想替陈祐琮求情。陈见浚心里一阵冷笑。当日他这个一国之君几乎放下了所有颜面向张惟昭表达情意,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因为陈祐琮的事情,她倒肯放下架子疏通内官来求见了。好吧,倒要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宣进来。”陈见浚冷着声音说。
“是!”怀恩退了出去。
不多时,张惟昭进来见礼。礼毕站起,陈见浚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她瘦了,显得身材更高了。还是那一袭蓝布道袍,挂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她面颊上的红痕变浅了,但仍然未曾全然褪去,仿佛是谁精心用丹朱在她的太阳穴和面颊两侧绘上了诡异的云纹,使她看上去有种神秘空灵的美。
苦难并没有打到她,反而像刻刀一样把她雕琢得更加精致。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清澈,神态更加静谧,她只站在这里,不用任何装饰,不用故作姿态,就让陈见浚觉得以往见过的所有美人都黯然失色。
陈见浚没看到她之前,不断在心里幻想着要怎么对她挖苦嘲讽,让她铩羽而归。
而一旦见到她,却觉得心里一阵抽痛,什么挖苦的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一瞬间他几乎想要冲口而出,只要她愿意留下来,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他就马上放弃废太子的决议。
但是陈见浚还是强忍了这种冲动,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有什么事?”
张惟昭伸出手掌,在她的手心里有三枚铜钱。
“时值多事之秋,我想给陛下算一卦。”
陈见浚盯着这几枚铜钱,内心无限感慨。想当初,他刚刚开始和张惟昭一起“修行”的时候,张惟昭就是用同样的动作,在他面前摊开手掌,手掌里有三枚铜钱,说是要为他卜一卦,看看上天对他有什么昭示。
当时他卜出来的原卦是屯卦,之卦是需卦,张惟昭通过对卦象的解释,暗示他会活得比他自己预想得要长,打破了他的死亡焦虑。
他那时候一心恐惧自己会不会在父皇去世的那个年龄,也就是三十八岁,就死去。而今年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还好好地活着。
如今正值废储之议的紧要关头,张惟昭又提出来要为他卜卦。
“好!”陈见浚冷笑着道:“看看这次朕能卜出什么结果。”
他叫来怀恩打来清水,自己先洗手,接着亲自把铜钱洗干净。然后又让怀恩准备好纸笔,并且把《易经》拿过来。他自从上次卜卦之后,颇花费了些功夫研读《易经》,这次他要对照《易经》看看自己究竟卜出来的是什么卦象,谁也别想曲解卦象蒙骗他。
陈见浚郑重地坐在桌案后,把铜钱合在手掌之中,默默向天祝告。张惟昭肃立在桌案旁,半垂着眼帘。
怀恩伏在旁边的矮几上,执笔做记录。
片刻之间,陈见浚将三个铜钱掷出了六次。卦象已然呈现,原卦震下离上,是噬嗑卦,之卦震下震上,是震卦。
噬嗑卦并非吉挂,寓意着所求之事障碍重重,变乱横生。而震卦的本意是雷击,意寓着有大的动荡即将到来。
陈见浚对照着《易经》仔细研究自己卜出的卦象,过了半天放下书,皱眉对张惟昭说:“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朕为什么会卜出这样的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