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太多新鲜事的世界(1)

刘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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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面对两个选择时抛硬币总能奏效,并不是因为它能给出对的答案,而是在你把它抛向空中的那一秒里,你突然知道你希望它是什么。

    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有一种孤独是你以为自己是人群中最孤独的那一个,最后你发现整个人群其实都是由孤独的人组成的。你不再为自己的孤独而失落,你会为那么多一样的人而难过。

    大概是在2005年的秋天,我到安徽铜陵参加了一个面对初中高中同学的交流活动。活动的主要目的是让更多的年轻人看到外面的世界——什么都可以发问,什么都可以探讨,借此调节一下大家略感无聊的高中生活。

    那一次的行程安排得非常密集,两天之内要去五个学校,两个高中,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一个技校。

    当时的我24岁,朝气蓬勃,并不羞于在中学生面前袒露自己的心声,也不担心自己走不进他们的世界。我总觉得,只要你不把对方当成小孩,而是当成同龄人去对话,他们自然也能亲近你。每一次的交流大概都有一两百人,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就陆陆续续走进大教室,我看着他们落座,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活跃分子,哪些人对陌生人有抗拒,哪些人对外界充满好奇。比如把校服袖子挽起来的大都是人群中的意见领袖,只要他提问,大家都会认真听。恨不得把手缩进袖口,把衣服拉链拉到最上方的孩子,似乎惧怕这个世界,极力思考但不敢发问,尽量减少自己与社会的接触。

    从高中到初中到小学,每一个学校的氛围都其乐融融。比如同学们会问我的工作都做些什么,如何制作电视节目,认识哪些电视上的明星,一旦你说出一两个来,底下就会一阵惊呼,你不会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反而觉得自己很幸福,那些在他们看来很美好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们生活中极其平常的部分。

    最后一天下午去技校的路上,主办方的老师面露难色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大概的意思是技校的同学大都成绩不太好,也没有考大学的愿望,对于他们而言,读书够了,就分配到各个工厂,所以对外界并没有期许,如果交流效果不好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因为有了前几站的成功经历,我毫不在意地说:“你们放心吧,肯定没事。”

    交流会是下午五点开始,五点钟我们准时进入会场,技校的同学还没到。又过了五分钟,老师匆匆地跑进来说大家都准备放学回家了,现在已经做了强制的要求,人马上就到。不一会儿,同学们背着书包,陆陆续续走进会场,没有人打量我们这群陌生人,从他们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大概还未相遇,便准备以萍水相逢来做结局。

    只有一个把挎包挎在脖子上的男孩,坐下没几秒钟,就站起来问:“老师,你们还要做什么?我要赶回去给家里做饭,不然家里晚上没得饭吃。”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一些同学开始附和,“是啊是啊,我们都有事。”

    老师脸色略微尴尬,连忙对他们说:“这几位哥哥是学校老师专门为你们请来的,想和你们聊一聊学习,聊一聊生活。”那个用脖子挎包的男孩脖子一梗,说:“我不要听这些啊,我只想回去做饭,你们每天聊得够多了。”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有明确观点的人不多,多数是在附和某种不愿意妥协,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情绪。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便说:“其实我们也不想占用大家的休息时间,所以这一次过来只是想作为朋友和大家交流一下。”

    底下有女孩很大声地说:“你们怎么会和我们成为朋友?不就是来随便聊聊吗?”

    那个女孩皮肤很黑,你可以想象得到她一直在太阳下暴晒的样子。我更正了我的说法:“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成为朋友,当然是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们随便聊聊就可以。比如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有什么想了解的。”

    说完之后,底下同学鸦雀无声,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如果大家不举手的话,那我就点名了哦。那边,王洪力,你说说你有什么问题?”老师用这样的方法给我们这些省城来的年轻人台阶下。

    王洪力站起来。半天看不到他的正脸,头一直对着桌面晃,晃了半天冒出一句:“我没有问题……我有问题……你为什么要叫我回答,那么多人可以叫。”底下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我从未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场面,顿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如果一开始就有隔阂的话,再强调要如何融合,多少有一些别扭。

    我决定放他们一马。其实我是决定放自己一马。最后我说:“如果大家不举手提问的话,我们换个方法,大家可以拿出纸笔,可以写纸条给我,什么都可以问,写上自己的名字。我不会念出来的,但是我想知道你是谁。”

    说完之后,大家沉默了几秒。或许是觉得我这个人太难搞,明明看我的脸色是打算放弃的,可到最后仍然不死心。先是一个同学打开书包,拿出本子,“唰”的一声,撕下一张纸,开始写。然后陆续有同学问他借纸,慢慢地,三张纸条递上来,五张纸条递上来……于我而言,松了一口气,我安慰自己说,只要有一张纸条,回答完一个问题,这一次的见面就不虚此行。

    翻开第一张纸条,上面写: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我们这样的人做朋友?

    我看着这张纸条,在心里揣摩该如何回答,最后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和你们大多数人一样,觉得看不到未来,生活似乎也一成不变。偶尔遇见一个和我生活不一样的人,也不敢交谈,我怕了解之后,他继续过他的生活,我继续过我的生活,除了让自己难过和羡慕之外,没有其他的结果。我们成为朋友并不是朝夕相处在一起,而是希望你们能看到一个真实的我,然后对未来和自己都有一个参照物。”

    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他们是否能听得进去,但是我看到传上来的纸条越来越多,十几个十几个的传,一捧一捧的传,还没来得及回答第二个问题时,讲台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我看着纸条,再看着他们,又看看纸条,又看看他们,大家已经不似刚开始那样横七竖八地趴在座位上,而是认真又任性又坚定地看着我。我特别想笑,可不知为何刚开口就有一些哽咽。

    我佯装选取问题赶紧低头,把面前的纸条一个一个打开,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80%的问题都极其相似。

    “刘同哥,我很自卑,我该怎么办?”

    “周围的人都不理我,我觉得自己很孤独,朋友为什么那么难找?”

    “我总觉得融不进周围的环境,又没有勇气,很自卑。”“怎样才能找到真正谈得来的朋友呢?”好在纸条上面都写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我说:“刚才我收到一张纸条,大概意思是说觉得自己很自卑,不敢与周围人聊天。我想知道这位同学是谁?请举手。”

    一秒,两秒,三秒,底下的同学超过一多半都举起了手。那一刻,我眼泪下来了。“你们看看你们的四周,有多少同学都举了手。因为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自卑的,别人瞧不起自己,认为世界把自己抛弃了。其实真相是,每一个人都希望和对方成为朋友,只是每一个人都不敢迈出那一步。”

    同学们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后自嘲地笑,然后如释重负地笑,然后对着彼此灿烂地笑。我拿着纸条继续回答问题,但之后的之后,已经是阳光下的风景,留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这些秘密或许在多年之后才发现是如此雷同。打开自己,交出内心,或许容易被伤害,但更多的可能是收获另外一颗真心。今天的我,对于很多事都采取这样的方式,交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那么得到的是打击,也无所谓。拿合作来说,我总是抱着听噩耗的心情打每一通电话,“如果你觉得没希望我们就放弃了……”“如果这一次不行你就告诉我,下一次我提早要求……”“没关系,你现在告诉我我还能想别的方法……”,30岁后的人生,我似乎一直拿着自己的坦荡去逼迫别人的坦荡,原以为人生路会越来越窄,没想到心境却越来越开阔,收获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2014.4.15

    干杯啊,朋友

    有一种孤独是你羡慕他们的生活,却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生活。

    满眼一样的木制招牌,一样的书写方式,一样的小情小调,一样的姑娘穿着一样的民族服装,打着一样的伞,端着一样的碟子,里面放着切得一样大小的鲜花饼,饼上都插着一根一样的牙签。她们用一样的普通话说着:“丽江鲜花饼,请你尝一尝。”

    穿戴一身配饰的老人等着你相机的焦距,聚焦之后,你便能看到他用你听不懂却明白意思的方式告诉你:请交钱。

    有些小店门口有很大的宠物狗,你蹲下来拍照,便能清楚地看到旁边的纸箱子上写着:爸爸养我很辛苦,能不能给我们一些生活费。

    大同小异,意兴阑珊,街边的小吃并不丰盛,土豆饼与玉米的排列组合也不算新鲜。你举起相机,只想给丽江之行留下一些自然色彩,大婶仰起头对你说:“要给钱哦。”

    好友愤愤然将微信群的名字改为“不懂丽江”。他已成长了很多,如果换在几年前,群的名字起码也是“丽江去死”“讨厌丽江”“丽他妹的江”“丽江告别团”之类的丧气名字。以前不喜欢一个东西,多半觉得是对方出了问题。现在不喜欢一个东西,起码先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观。

    有朋友听说我要来丽江,给了一个评价:丽江就是一群外地人在外地开店挣外地人钱的地方。

    到了之后,我想说:其实,我也不懂丽江。东西不便宜,满眼都是全国各地的特产,大众点评网排名第一位的餐厅不过是好吃的外地口味。我们面面相觑,脸上传递的讯息再明显不过了——再也不想踏入此地。

    丽江美吗?自然是美的,但涌入了太多的人工雕琢。丽江舒服吗?自然也是舒服的,但没有足够的钱,去哪都是废的。最后一晚,不想再去名为“小巴黎”、“一米阳光”的情调酒吧,沿着江边散步,权当最后的告别。

    就像每段恋情即将结束时,心里总要走一段有仪式感的回忆路程。心里的每个角落,记忆中的每个细枝末节,拾起来看了又看,害怕错过一时,于是错过一世。

    对于丽江的情感大致如此。夜晚的月亮格外清朗,青石板铺成的路反射出蒙蒙的银灰色。大多数店铺已打烊,游人从路上涌入各种小酒吧,气温也骤降了十几度,这时的丽江束河镇终有了自己的韵味。

    江边不起眼的小酒吧名为“完美生活”,招牌上写着“自助喝茶,自助喝酒,自助KTV,自助艳遇……”这样的内容在各种处心积虑玩个性的酒馆中并不足够吸引游人,朋友阿爆说:“这里安静,驻场歌手唱完之后,可以自己唱歌。”

    两男两女,我们四人曾是同事,如今以好友名义旅行,若还未交心便打道回府,恐怕未来也很难再彼此走进内心。喝痛快的酒,唱动情的歌,聊走心的话,不被外人打扰,寄小镇一隅以一束火星,用以燎原少年之间的友情。

    落座未到十秒,一个三十好几的中年男子送来酒单。酒吧里寒气十足,纵使有一桌成都游客已喝到目光如炬,我们还是忍不住将双手紧握在了一起。中年老板大喊了一声:“老高,生碳。”不一会儿,被称为老高的同龄男人捧着一盘已生好的木炭过来,帮我们将炉火添好,且用一本旧杂志给扇了起来。在变暖的过程中,有人给我们送来了一壶刚泡的普洱茶,有人给我们打开了一打风花雪月的啤酒,有人给我们拿了一瓶不知名的红酒,他们说:“有事就招呼我们,我们就在你们旁边喝。”然后又提醒道:“驻场歌手已经不驻唱了,所以你们想唱歌的话就自己去吧台点,话筒一般,凑合着唱就行。”我们已然进入微醺状态,豪气十足地说:“没事,在这里,唱歌就是为了唱,好不好听我不管。”对方竖起大拇指,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们挺上道的”。

    等到隔壁成都人唱完了几首歌,我们桌的两位女孩也来了兴致,却因为从未在陌生人面前唱过歌,点了歌,又扭捏不敢上台。“要不,咱们干了这杯酒?”楠楠说。她是主持人,主持过各种颁奖晚会、盛典,却对于在酒馆的吧台上唱一首歌紧张得要死。她倒了一满杯红酒,还没等我们彼此说两句“一切顺利”、“开心”、“希望明天会更好”的象征性祝福,自己就一饮而尽。然后跑到吧台上,哼起了莫文蔚。

    莫文蔚,陈绮贞,戴佩妮,刘若英。文艺女青年文艺起来,迪克牛仔也要唱苏打绿。两位女孩看隔壁一群小伙子们伴唱兴致正浓,直接把人拖上来一块儿唱。情歌、舞曲、饶舌、对唱,两桌人迅速打得火热,举起酒杯,什么也不用说,直接灌入胃里。

    酒是个奇妙的东西,心情好的人越喝越清醒,心情抑郁的人越喝越苦闷。

    看我们喝得兴起,刚刚给我们送炭火的中年男子也过来干了一杯。我在刘若英歌曲的间奏中对他表达羡慕:“你真自在,有自己的酒馆,还能每天和朋友一起来喝酒。”他说:“咳!我们这里没有老板!”我坚定了一颗——你们就是比我开心的——心,不依不饶地说:“就算是打工,也令人羡慕,一边打工还能一边喝酒,这样的工作谁不想做啊。”

    他笑了笑,跟我碰了一下酒瓶,然后用下巴示意我们右边那一桌:“那个给你们倒茶的,给你们开啤酒的,给你们拿红酒的,我们全都是好朋友,我们不是老板,也不打工,我们也是客人。老板把店交给我们,我们每天自己来喝酒,顺便招待一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