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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八月底,康熙帝撤噶斯口戍兵还肃州。九月,博贝招抚乌梁海部来归。一度紧张的西北局势,暂时缓和了下来,这时老康却患上了手疾,右手都不能执笔写字,却仍然坚持用左手批答奏折,还嘱咐周围的人和内阁里的大学士不许把他患上手疾的事情说出去,以免让底下的人胡乱猜测,造成朝局动荡。
锡若在旁边瞅着,觉得要是有个给皇帝的模范奖,他一定颁给老康。虽说老康有公费旅游的癖好,不过这么多年了,在政事上头还真是兢兢业业,难怪他的那帮儿子不管怎么斗,却谁都不敢在差使上掉以轻心,这也勉强可以算是夺嫡之争的一点正面作用吧。
这天锡若刚把一堆老康用左手批完的奏折送完,正往东暖阁回走的时候,迎面却见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廊子里商量着什么事情。锡若隐约听见“八哥病得厉害”几个字,心里微微一惊,连忙紧走了几步,上前打了个千说道:“给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
原本说话声音最大的十阿哥一见锡若过来,顿时没了言语,倒是九阿哥说道:“他也不是什么外人,给他知道无妨。”这时十四阿哥转过头来,对着锡若说道:“我八哥患了足疾,行走艰难,大夫说他里头有内伤,须得哪里也不去地静养。偏偏皇上又派了八哥的差使,我们几个正商量怎么给他请旨在家静养呢。”
锡若听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康先前发作八阿哥的时候,给他定的罪名就是溺职,这会儿好不容易又想起他来了,偏生胤禩又在这时候出不了门。看样子老天爷还真是存心跟这个八贤王过不去。如果老康再借故发作胤禩一把,锡若都不知道那个已经瘦骨伶仃的人是否还支撑得住。
康熙和胤禩这一场父子之间的恩怨,锡若瞧在眼里,落在心里,只觉得惊心动魄。他都不明白,小时候那么招老康喜欢,甚至成了第一轮大规模册封皇子时那个最年轻贝勒的胤禩,怎么会让大部分时候待人都还算宽厚的老康防备仇视到了这种地步。也许老康是把自己对废太子胤礽的失望和怒气,部分地转嫁到了逼得他两废太子的胤禩身上,也许是胤禩过分流传的贤名招来了老康的猜忌,也许还有更多自己不知道也想不到的原因……
“你怎么又走神儿了?快点帮我们想想说词。”十四阿哥见锡若又拧着眉头不说话,连忙推了他一把说道。
这回连十阿哥也说道:“对对对,我皇阿玛平常最肯听你的话,你赶紧帮我们想个招儿。”
锡若听得连忙摆手道:“十爷可千万别这么说。八爷这事儿,奴才会想办法,但是千万别说皇上最听谁的话。十爷要是还可怜奴才,以后这话头就不要再提起了。”
九阿哥一拍锡若的肩膀,说道:“知道你小心。可十爷也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如今八哥这样,我们都没了主心骨儿。他平日里老夸你聪明,你就帮他过了这关吧。九爷我感激不尽。”说着竟真的要弯腰下去给锡若作揖。
锡若连忙拦住九阿哥,心里多少有些酸楚地说道:“八爷向来待我不薄。就算九爷不说这话,我知道了这事儿,也断然没有不替他回护的道理。只是皇上的脾气,几位爷也知道,我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能禀告这事。”
十四阿哥听得连连点头道:“锡若说得不错。我们还是小心点好,免得再给八哥招灾惹祸。”
九阿哥十阿哥听得无话,不一会儿便结伴离去,说是要回去琢磨这折子怎么写。锡若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叹了口气。
十四阿哥问道:“你叹什么气?”锡若回过头笑道:“没什么。就觉得九爷跟十爷,对八爷真是死心塌地。前些日子大学士李光地告归的时候,还私下里拉着我说‘目下诸王,八王最贤’呢。八爷在朝臣当中的威望还是在的。”
十四阿哥听得微微蹙起了眉头。锡若知道他如今心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要自己为他八哥的事上心的胤祯了,却也没有苛责他的意思,只笑着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说道:“朝臣们现在对十四贝子的赞誉之声也越来越多了。你别又跟小时候似的,见着人家有好东西就犯了红眼病。”
“谁犯红眼病了?!”十四阿哥一脸别扭地反驳道,语气里还夹带着一丝尴尬和怒气。锡若知道这位主儿的毛历来都只能顺着摸,连忙扯开了笑脸说道:“我不过混说一句,你不爱听就别往心里去。”
十四阿哥有些气闷地看着锡若,忽然伸手重重地给了他肩膀一拳,恨恨地说道:“你明明比我小一岁,为什么总显得比我老成?”
锡若一脸苦相地摸着肩头说道:“说我总是长不大的人,不也是你么?奴才到底应该听十四爷哪句话才合适?”
十四阿哥看着眼前这人,也不知道是该骂他好,还是该打他好。骂他吧,每次都被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了回来,自己还气个半死;打他吧,一会儿儿又是这里老婆不让打,一会儿儿又是那里老婆不让碰,闹到最后十四阿哥只得自己重重地一跺脚,甩袖就往草原的方向走。
锡若见十四阿哥真的翻脸了,连忙追了上去,觑着他脸色说道:“真生气了?”十四阿哥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不理他。锡若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过后露出一副怕痛的表情说道:“你要真想打就打我两下吧。免得你回去又拿弘春撒气。”
十四阿哥听得眼睛一瞪。锡若本能地往旁边跳开了一步,见他没有打过来,又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却听见十四阿哥沉声说道:“你要是真有心向着我,现在就回去好好当差。这都出来多久了?就知道一天到晚地瞎逛。多早晚让我皇阿玛逮着抽你一顿,你就踏实了!”
锡若听十四阿哥这么说,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翻脸,这才放了心地轻笑道:“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什么时候你也跟你四哥似的?尽盯着我偷懒的时候了,怎么就没瞧见我勤快的时候?”
十四阿哥一听见锡若提起雍亲王,脸色又黑了下来。锡若见状连忙掉头就走,又听见十四阿哥在身后说道:“八哥的事,你能奏就奏,实在找不到机会,也不要鲁莽。没得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锡若听得心里又是一暖,转身朝十四阿哥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这才又晃回老康的身边去了。十四阿哥看着他的背影,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进了御书房,锡若见老康又在表演左手批答奏折的绝技,也不敢打搅,就站在一旁瞎琢磨怎么把八阿哥得了足疾的事情婉转地奏上去。不想这时书房外却传来一个锡若已经久未听到的声音,让他片刻间就呆若木鸡。
“儿臣胤禩,恭请皇上圣安。”
锡若眼见着胤禩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心里就跟被猫抓了一样地难受。可是老康在看见胤禩的一瞬间,眉头就蹙了起来,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很冷漠地问道:“你怎么这副样子?”
胤禩自进来以后,脑袋就始终没有抬起过,听见老康的问话,也只是费劲地在原地伏了伏身子,说道:“回皇阿玛,儿臣腿上患病,故而行走起来有些不雅,还望皇阿玛见谅。”
老康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然后就像是遗忘了胤禩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径自和旁边的大学士王掞说话,甚至都没有给胤禩赐个座。最后锡若实在看不下去了,身子一挺正要为胤禩讨个座的时候,却被胤禩严厉的目光压制了下来。
锡若只能在袖子里紧紧地捏着拳头,这时老康却又向他问起了今年刚被暴雨肆虐过的顺天、保定等五府的情况。锡若在胤禩目光的提醒下,连忙收敛起心神,仔细地回忆着户部递过来的折子,小心翼翼地答了。老康回头和曾经做过废太子师父的王大学士商量几句之后,又让锡若拟旨诏免五府来年的税粮。
锡若眼角瞥到胤禩的腿在微微颤抖,心里只觉得跟油煎火烧一般地难受,却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咬紧牙关把老康要的旨意一挥而就。老康把旨意接过去看了一会儿,又掏出印玺来盖上了,这才对锡若和他身后的胤禩说道:“没什么事的话就跪安吧。朕还有点事情要和王师父商量。”
锡若如蒙大赦,连忙捧过老康递来的谕旨,又朝他伏了伏身子之后,匆匆忙忙地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