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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应山本是多疑之人,他见自己委任的选兵官一反常态,心中便打起了鼓,暗道这小子竟敢这样不分尊卑的为人家美言,真不知道他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黄应山颇为好奇,昨夜特意去校场检阅这八十多人,可他一看之下,发现这八十几人果然个个都武技娴熟,虽没有什么一等一的高手,但演起武来却也是招招狠辣,状似搏命。黄应山很满意,心说自打征集令发布之后,前来相投的贼人恐怕就属这伙儿最为彪悍,而他们的领头之人也是鸢肩豺目,阴冷逼人,一看就不好惹。
说真的,黄应山本心是不太喜欢这种类型人的,因为这种人城府太深,你不知他心中所想,恐怕日后不好驾驭,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所以黄应山还是勉励了他几句,然后便授了他一个拥队的小官,打算先观察观察此人,再决定是不是重用。
可是万万没想到,在今天这种连亲兵都靠不住的情况下,此人竟然敢出头献策,这令形只影单的黄应山大为感动,又望了对方一眼,只觉得这人如今看上去,似乎也比昨夜显得憨厚了许多。
“唔......你......你叫什么来着?”黄应山扭头问道。
“小的姓连名壁,五营四队拥队,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连壁......连壁......”黄应山将这名字喃喃念了两遍,又侧头说道:“连壁,今日亏得你提醒,待事毕之后,本官自有重赏。”
连壁闻言,忙一拱手,道:“小的不过是在信口胡言,无功受禄,心中着实不安,若将军觉得小的所言可用,那小的愿代将军喊话。”
黄应山闻言,更是赞赏,心说自己还没开口,这厮就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先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如此乖巧,还不畏死,难得,难得!
“好!连拥队果然忠义!唔,此刻不便多言,连拥队,就按你说的办,去吧,小心些!”
“小的省的,将军勿忧。”连壁点头受命,提缰策马出前两步,先对着卓飞这边儿一拱手,行了一礼之后,这才不卑不亢地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吾等本应略尽地主之谊,慰劳友军......然,如今天下不靖,鞑虏细作每每易装入城,刺探军机,实是防不胜防......而吾等身为戍卒,卫护城防,查勘真伪,本就是职责所在......今日诸位友军来此,吾等虽欣喜,却不得不例行公事,是以,还望诸位友军见谅则个......若因此冲撞了诸位友军,那连某先在此向诸位赔罪了......然,若诸位友军问心无愧的话,那还请将凭证送给我家将军查勘,若无异常,我家将军定请诸位友军入城饮酒,以作赔罪。”
啧啧,漂亮,这话说的漂亮啊!
连壁的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合情合理,黄应山一听这话,心中大为赞许,忍不住又对连壁高看了一眼,全不在乎他越俎代庖帮自己许下了请酒赔罪的承诺。
而卓飞闻言后,也是一震,双目一眯,向对面说话之人望去,只见对方年近三十,观衣着应是拥队之类的低级武将,可此人却在两军阵前淡定自若,侃侃而言,似乎全然无惧己方的威慑,而且此人虽然言语客气,让人发不出火来,但又句句暗含锋芒,令你无从拒绝。一番言语说完,自己若是再反驳,或是拒绝,反倒会显得自己胆怯心虚了。
三言两语之间,便能化不利为有利,啧啧,这个姓连的,倒是个人才啊!
卓飞心中暗赞一声,对这人很是欣赏,于是微微一笑,摆手制止了正想发飙的王挫,说道:“好!本官是爱才之人,就凭你的这份胆识,那本官今日就不为难你了。唉,尔等既不敢过来查看,却又不信这些东西是真的,婆婆妈妈的,当真好不爽快......”
卓飞的奚落,伴随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直令黄应山和他身后的亲兵们皆是一阵羞臊,唯有最前面的连壁面色平静,就像人家不是在笑话他一样。
卓飞嘟嘟囔囔地感慨了一阵儿,忽然又扭头对着身后的梁顺说道:“小六啊!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人家不信你拿来的那些物事,那还是再辛苦你一趟,帮为师给他们送过去仔细地查看吧。”
梁顺闻言,顿时为之气结,暗骂卓飞无赖,心说啥叫个我拿来的物事,这知州大印,圣上的手谕,这......这......这些能叫做物事么!呼呼......
梁顺一肚子的火气,心说本监不但奔波几百里给你宣旨送印,而且还把自己都给搭了进来,如今你还说什么一事不烦二主云云......难道日后随便蹦出两只阿猫阿狗质疑,那本监都要出面帮你澄清么!
梁顺虽然很不爽卓飞对他指手画脚地不当自己是外人,不过他毕竟是个顾大局,识大体之人,而且他也很不爽对面那些兵痞子故意找茬儿的德性,这些人竟敢质疑天子御赐之物是假的,这当真是不可原谅!
话说梁顺乃是天子近侍,所以他是明白如今的广州知州张镇孙和卓飞之间过节的由来的,而且他也觉得张镇孙未能如愿地执掌广南,这马俭和卓飞二人定是在其中使了什么阴招儿的,所以本来支持张镇孙的陈相才会突然间极力反对,以至于官家未能如愿。
在梁顺看来,张镇孙恼恨马卓二人那是人之常情,可他今日若借机来刁难羞辱卓飞的话,那就是他的不对了,因为你也不看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官家都已经沿海路避往潮州了,而你不思报国,却还要在此刻挑起内讧,这又岂是忠良所为?而你若说今日之事不是张镇孙指使的,嘿,这可能么?
卓飞此次前来广州,对外的说法是,一来要和广南中路经略使司衙门洽谈如何妥善地归还韶州,二来是为了就日后如何加强协作,共同抵御鞑虏入侵岭南之类的事宜进行探讨,所以卓飞不管怎么说,都是占据了大义的,而张镇孙这种为泄私愤,不顾大局,派出爪牙横加干扰之举,已经引起了梁顺的很大反感。
梁顺斜睨了卓飞一眼,微哼一声,一把接过大印和圣旨,毫不犹豫地驱马直奔对方而去。黄应山这边的亲兵方才都见识过了梁顺的冷酷和霸道,此刻见他策马冲来,竟忍不住地齐齐退后半步,就连黄应山自己也勒马倒退,一直退到了亲兵群中,这才感到安全一些......开玩笑,马贲素有武勇之名,却都被此人一个照面就放翻在地上,而自己站的那么靠前,万一再被人家于万军之中取了自己的上将首级,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么!
一边死活不敢过来,一边毫无畏惧的单骑直去,这两边一比,当真是高下立判,围观的人群见状,顿时哗然了,性子暴躁一些的,便开始破口大骂黄应山和他的马军,说他们真是丢光了广州人的脸,见过怂得,还真没见过这么怂的。
不过唯一让广州百姓比较欣慰的,那就是这位横在两军之间姓连的将军了,唔,或许他只是个营副、拥队什么的,但你看看人家站在哪儿一动不动的胆气,端地是令人钦佩的很。
梁顺驱马急冲,一直冲到连壁的马头前,方才勒马停住,他望着一脸淡然,全无畏惧的连壁,不由得也有些钦佩,于是哼了一声,喝问到:“这些凭证是在这儿交给你,还是我自己过去交给你家那个草包将军?”
连壁回头望了一眼黄应山,只见对方虽然气得满脸通红,但是还是微微点头示意让他把东西接过来就成,连壁得令,也不多话,从容地探手就将卓飞的大印和圣旨接了过来,又淡淡地说道:“连某这便去请我家将军查验,若无误,再来奉还。”
连壁说完,策马欲走,可梁顺忽然抽出腰间长剑拦在了他的胸前,冷冷地说道:“此乃御赐之物,绝无虚假,尔等速速查看一番便是了,若再敢耍什么花样儿,吾必取尔家将军的狗头!”
连壁闻言,平静地望了梁顺一眼,轻轻推开他的长剑,说道:“既是无假,尔又何必多虑,莫非心虚不成?”
梁顺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只是哈哈笑道:“不错!尔倒是真有些胆量,只可惜明珠暗投,怕是得终世蒙尘了。”
连壁闻言,也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驱马返归本队。
“将军,凭证已经取来,请将军核对!”连壁驱马来到黄应山身旁,恭敬地将手中物事递了过去。
黄应山冲着他微微点头,示以嘉许之意,又接过大印和圣旨,展开草草一看,只见确是真的,便准备将东西递还给连壁,让他赶紧还过去,好了结今日的尴尬局面。
而就在此刻,忽闻连壁轻声说道:“将军,莫非真的就这么轻易地还回去么?”
黄应山一愣,讶异地望了连壁一眼,又细细地一品味儿,忽然间犹豫起来......是啊,就这么还回去么?我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羞辱对面的那位少年知州的么?若是就这么轻易地还了回去,再让开道路,那还谈何羞辱,倒时张知州怕是......怕是要怨我的......
“那依你之见,本将军又该如何?”黄应山犹豫着问道。
连壁面带微笑,恭谨地答道:“回将军话,小的只是觉得这大印和圣旨虽是高贵之物,可却也不难仿制,此处光线晦暗,又无文吏追随......这......小的说句不敬的话,这将军万一是看错了,放了千名贼匪入城,惹出事端,那这罪过可就大了!倒不如将这大印和圣旨派快马送去州衙找老成的文吏查看一番来的更为稳妥些。而如此一来,即便不能挫其气焰,但大人公事公办,却也可交差了。”
黄应山一怔,细细一琢磨,觉得连壁的建议很有些道理,他今日出城拦截查验卓飞一行,说白了就是为了恶心对方的,只可惜对方太过强硬,令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很是不顺利,可如今自己若是能故意地刁难一下对方,耽误对方一点时间的话,那虽然不算是啥大功劳,但是倒也勉强可以向知州大人交差了啊!
黄应山眼睛一亮,可还是有些犹豫,又忍不住地问道:“此法虽妙,可是对面的那些人怕是不允啊!”
连壁闻言心中一阵儿鄙视,暗道这种草包也不知是怎么当上马军副将的,不过他面上还是恭敬谦卑地答道:“将军,当场查验有疑,再转由州衙细查,这乃是合情合理之事,对方当无不允之理。”
“话是没错,可你也看到了,对面那些人可都是不讲道理的,万一他们暴起发难......”黄应山没被连壁说服,反而更加地担忧起来。
连壁冷冷一笑,说道:“若其暴起发难,吾等只须列阵迎击,必能一举破之。想吾等三倍于其,何惧之有?”
“啊!这......恐怕......”黄应山大讶,回头望了望自己的亲兵,只见这些听见连壁所言的家伙们要么是面如土色,呆如木鸡,要么就是恶狠狠地盯着连壁,恨不能食其之肉。
就凭这副德性,那就算人再多又有何用?
黄应山心灰意冷,而不等他说话,连壁就又指着他身后的亲兵们低喝道:“尔等往日为贼,终日猥琐苟活,难得蒙将军不弃,免尔等死罪,又赐尔等饭食衣着,甚至还带尔等于身侧,信任有加,以命相付。然将军今日受辱,尔等不思效死,只顾明哲保身,此真乃男儿之耻也!”
连壁一番痛骂,直听得黄应山大有同感,而被骂的亲兵们也渐有羞惭之色,纷纷垂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