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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广中转运使赵淇,乃赵葵仲子,身为皇室宗亲,为人却向来低调,虽受圣命来此担任广中转运使一职,却多不理事,每日不是舞文弄墨,便是招呼士林名儒一起赏花吟赋,日子可谓过得是逍遥自在。而且此人尤擅画竹,甚至还曾绘了两副墨竹图分别送给赵溍和方兴赏玩。
方兴对这个不喜欢管事儿的转运使赵淇还是很有些好感的,而他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雅致人儿来此地作甚?莫非是为了帮张镇孙求情而来么?
赵淇为何而来,方兴实在是想不通,而提举市舶司正使吕英的出现,就更令方兴有些莫名其妙了。
提举市舶司又称提举市舶使司,虽是杂监司,却职权极大,且更是个肥的流油的职事。而此司与其他监司为文官把持有所不同,一般多委以内宦或是官家亲信之人。至于前面曾经说到过的泉州蒲寿庚,便是朝廷为了笼络人心,示之以亲近才特例委任的泉州市舶使。
吕英和蒲寿庚不同,因为他是官家真正的亲信之人,而身为内宦,在王府侍奉多年,可以说他是看着当今天子光屁股长大的。
今年五月,赵昰在福州刚被拥立为帝后,便有意派吕英来提举广州市舶司,掌握广州海政船务,结果广州为黄世雄所占,是以一直未能成行,直到赵溍收复了广州之后,吕英方才赴任。
吕英年过五十,面白无须,身材纤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阴柔之气,可谓是个典型的老太监形象,而他此刻,正被一面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恭敬地搀扶着。
方兴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这二人联袂而来,到底所为何事,难道他俩跟张镇孙有私交么?怎么没听人说过呢?
转运使是从三品,市舶使是正四品,而方兴的经略副使也是从三品,级别上并不占优,所以他很担心这两人是来帮张镇孙的。
“赵大人,吕大人,不知何事竟引得二位正使联袂至此......”见二人已下马走来,方兴不敢托大,亲自迎了上去,拱手抱拳笑问到。
赵淇回了一礼,微微一笑,言道:“本使正与友人论赋,忽闻东城生事,似有贼人扮作马军劫掠民居,而后又为远道而来的梅州客军所擒,吾甚奇,无他,特来一观也。”
方兴闻言,更是疑惑,心道也不知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哦?怎么听上去跟咱们刚梳理出来的情节差不多嘛!这倒是怪了,莫非已有人在城中开始散播谣言了?哦,不,难道事情的真相已经传播开了么!
方兴好不困惑,而就在此刻,又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道:“方副使,杂家对此事也有耳闻,似乎是本州马军副将黄应山故意刁难梅州客军,结果反为人所败,而溃兵回城之后,便趁机掳掠民居,不知此言可属实否?”
咦!这口径听着跟我想在奏折上写的可谓是一模一样,能不属实么!
方兴心念一动,听这意思,似乎这二人不是来找麻烦的......
“二位大人所言不差,兴来此查探事由之后,得知真相确是如此......二位大人莫急,今日之事大概是这般的......”
方兴将自己查探明白的“事实”细细地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二位大人,不知如何看待此事?”
吕英捋了捋自己没有一个杂毛的下巴,微微点头,说道:“依吕某看来,这广州马军副将黄应山受人唆使,蓄意挑起内讧的罪证已然确凿无误,当审出其幕后主使之人后严办!而东门守将张锋无故扣押梅州客军的传讯快马,并纵容马军溃兵劫掠民居,亦是罪大恶极,当查明原委之后一同严办。”
此言一出,方兴便知这位吕太监是来找张镇孙不自在的了,啥叫个审出其幕后主使,啥叫个查明原委,这摆明了都是冲着张镇孙去的嘛!嘿嘿,怪了,这老太监和张镇孙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而不等方兴想明白,更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吕老太监冲着身边的搀扶他的少年郎,和蔼地问道:“三儿啊!杂家如此处置可还妥当么!”
“嘿嘿,吕公公何须客气,您老人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呗......”
方兴大讶,实在想不通这位少年郎是个什么人物,竟能让市舶使大人温言询问,正欲询问,却听钱荣之在自己耳边言道:“此乃,掌印太监梁顺,天子近侍,御赐诨号三公公,深得圣宠,如今是梅州知州的徒儿。”
方兴闻言,讶色一闪而过,这才想起来卓飞有个太监徒儿,这不就是方才吴公子口中的六师弟么,啧啧,居然也是娃娃......
方兴有些感慨,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无需去讨好什么天子宠宦的,于是冲着梁顺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又望向转运使赵淇,想听听他的意思是什么。
赵淇见方兴望来,还是微微一笑,言道:“赵某此来,只是好奇,实不好置评也。不过,方大人既已查明了事实,那只需依朝廷的法度处置下去便好,想来如此必是不会错的。”
方兴闻言,心说这赵淇也不知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是真的狡猾,你说你既然不好置评,那跑来看个屁的热闹啊!不过算了,管你怎么想的,只要不来捣乱也就行了。
方兴眼珠一转,心说这种事虽然跟转运使和市舶使都没啥关系,但那张镇孙毕竟是一州大员,使司要奏报朝廷罢免他,那自是越多人支持份量就越重。而这位吕老太监的态度清晰,是没问题了,可那赵淇的态度却是暧昧不明,这可不行,你既然送上门了,那又哪儿能让你置身事外呢!
方兴想到此处,又说道:“赵大人所言甚是,只不过这黄应山和张锋固是罪有应得,但......但广州知州张镇孙恐难辞其咎,群情汹涌之下,本使虽念着同僚情谊,但此次却也不能姑息于他了。是以,待本使奏明了经略使赵溍赵大人之后,便准备将弹劾奏章送赴朝堂,却不知二位大人愿附名做个旁证否?”
方兴这一招单刀直入,简单而直接,而且此刻,周围又是士子,又是乡绅的,这众目睽睽之下,二位正使再不能含糊其辞,必须要表明个态度了。
吕老太监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言道:“既然张镇孙脱不开干系,那就顺应民意好了,像这种刚愎自用,鼠肚鸡肠,全不知大义为何物的小人,岂可再掌一州乎!罢了,吕某身沐皇恩,绝不容许此般小人再蒙蔽圣上,既然方副使有此意,那待奏折写好之时,吕某便为方大人做个旁证好了!”
“吕大人忠正耿直,无愧皇恩,实是吾辈之楷模也!方某在此多谢吕大人了。”
方兴对吕老太监的合作很满意,眼光又转向赵淇,只见对方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神仙模样儿,随口言道:“既然方副使执意如此,那赵某附个名字也是无妨。”
方兴大喜,心说加上这二位的附名,那张镇孙就算是万劫不复了。你想啊,先不管你到底有理没理,反正这一路的大员各个都说你不好,那你说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会怎么看你,官家又会怎么看你!
方兴又谢过赵淇之后,忽然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二位大人,这张镇孙毕竟执掌一州,就算遭弹劾,这往来也煞费时日,而这段时日,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置于他,总要有个名头才成。”
赵淇和吕英一听这话,登时明白了方兴的苦恼,想想也是,使司虽然可以管广州知州,但却没有直接罢免人家的权力,那也就是说,在罢官免职的圣旨出来之前,人家张镇孙还是广州知州,还有调兵施政等一切知州应该有的权力,而这显然是不太妥当的。既不能抓,又不能罚,所以必须要找个名义来合理合法的控制他才行。
吕英侍奉帝王倒是一把好手,可他却对律法和职能之事不甚了了,是以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个妥善之策。
赵淇见诸人苦思不得,便先望了一眼方兴,接着又望向瘫在城头上似乎在呕血的张镇孙,淡淡地说道:“这有何难,只须以停职待参之名将其禁于府中也就是了。”
停职待参!
咦,此言大善啊!
方兴豁然开朗,望着赵淇的眼神登时有些不同起来,他实在没想到,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赵淇竟然这般地高明。
而在一旁早就心花怒放了的钱荣之更是大为感慨地想到:张镇孙啊张镇孙,这还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看看,这一路大员里面又有哪个说你好话的?你说说,就连转运使这般与世无争的人物都忍不住要给你来个落井下石,便足见你的为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