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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尽管车夫将车子赶得飞快,雨璇还是心急如焚,声音尖利地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她最担心的事情,想不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大批百姓突然来取钱!
她读过太多因为遭遇挤兑而倒闭的银行案例了,对于银行来说,不管原因是什么,挤兑是最可怕、最致命的事情。
百姓存钱过来,铺子将这些钱放贷放出去,才会有盈利。她的银钱铺子贷款业务迎来了井喷式的爆发,多数钱都在借钱的人手里,现在存钱的人却过来,集体跟她要钱,让她拿什么给人家!
……
到了丹凤大街,离铺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是马车已经开不过去了,密密匝匝的人群挤满了大街,比元宵节还热闹。
雨璇下了车,急急忙忙地朝铺子那边挤。边挤边留心听,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是排队的,而这队伍就是从她的银钱铺子那里排出来的!
临风阁。
小七风风火火地冲进密室,把一封信呈给一直等候的萧韵。
萧韵看完,一把揉皱了信纸,人也站起来,在已收拾干净的房内来回踱步。
“主子?”小七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去天幽峰的时候,可曾注意过什么端倪?”萧韵将那团揉皱的信纸递给他。
小七接过来看了,顿时脸色发白。
“病危……这……属下不曾留意。”
他额头直冒汗。主子重情义,何况那个人虽然千百般对不起主子,到底身份不一般,眼下作此要求,主子再生气,应该还是会答应的。
“只是眼下,栾大夫不在京城,要到哪里去找她呢?她又恁般古怪,必须要您亲自去请,难道您要现在出京?您的婚事……”
小七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萧韵握紧拳头,小七看出来,他的主子愤怒中渐渐浮起一丝无奈,不禁叹惋。凭经验,这是要妥协了。
“毕竟,他手中还握有……”萧韵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也没人能听懂。
“我尽快赶回,银钱铺子那边事情正多,你告诉姑娘……”
萧韵正在吩咐,忽然房内响起了一阵铃声。他急忙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只灰色的鸽子飞了进来。
萧韵取下鸽子腿上系着的小竹管,展开里面的小纸条,他的脸色变了。
他几乎要立即就跳窗而下,小七一把拉住了他。
“主子,天幽峰那边怎么办?信上不是说人可能……活不过三天……”
萧韵站住,两道刀锋般的剑眉拧成了一团。
……
丹凤大街。
雨璇费力地推开人潮往铺子方向走,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怒喝声,似乎爆发了什么冲突。她觉得十有八九是大堂那边,便疯了一样地朝那里挤。忽然一个人从斜刺里钻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小红!”
小红死死拉住她:“姑娘,奴婢可算找到您了,一直守在这边就是怕您知道了急着回来。您千万别过去,大家都快发疯了,特别可怕,您要是过去了非被他们撕了不可!”
小红一脸的汗,连发髻都挤散了,真是个护主的好丫头。可是情况紧急,要她怎么呆得住!
“我得去看看情况有多严重!小红,你,你放开……”雨璇死命挣脱,可是小丫头索性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让她无法前进。
然而两人挣扎之间,身后涌来大批闻讯而至的百姓,个个着急忙慌地向前挤,她们身不由己地被人潮推搡着来到了铺子里。
业务办理大厅满满当当都是人,个个神情愤怒,不少人质问柜台后的几个小姑娘:“为什么不能取?我拿我自己的钱难道不行吗?”
“大叔,您存的银子还没到期,现在取出来的话就不能享受高利息,只能按活期算了,而活期利率非常低……”
连萍的声音已经嘶哑,不知道对多少人说了这样的话。
“活期就活期,我只要活的不要死的!”那人身后另一人喊道。
更多的人也喊:“对,我们不要高利息了,现在就把钱拿出来!”
“都说你们拿了钱就再也不给了,我们的银子都是血汗钱,不能让你们就这么给吞了!”
连萍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嘶哑着嗓子分辩道:“谁说我们不给取,到期就会连本带利一起给您取走的啊!”
“到期?大伙儿谁没存一年以上,最长的五年哩,谁知道你们到了那个什么期限的时候,铺子还在不在啊!”
嚷嚷“只要活的不要死的”那人仿佛义愤填膺地说。已是春天了,这人还穿着露了棉花的破夹袄,看起来像吃不饱饭的穷人。
旁边的人立即纷纷回应。
“对对!引诱我们存银时说得天花乱坠的,净哄着大伙儿存几年以上的,谁也没到期过!”
雨璇挤在人群里,肺都快要气炸了。这些人存的时候明明是自己挑了利率最高、存期最长的存款产品,现在又这样说!也不知受了谁的蛊惑。
“我们才、才没有哄您,是您自己挑的这款产品……”
连萍大约是说话说得太多,嗓子彻底发不出声音了。最小的连露见状话音颤抖地分辩,可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我也不管那么多,只问一句:我的定期不打算存了,这什么高利息也不要了,现在给我把死的变活的,你们铺子还给不给本钱了?!”又是那个破夹袄。
怎么只有四个小姑娘,唐温祥他们哪儿去了?雨璇四下里张望,但周围都是人,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这时连萍她们已经被愤怒的众人问得哑口无言。大家看了,更是觉得那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一时之间个个怒气腾腾。
有人狠命地拍那琉璃窗,嘴里不住地说着:“还我银子!还我银子!”
还有人见琉璃窗牢固,拍不破,竟然钻出人堆去,在外面寻了石子儿,打算朝窗子里扔。
四个小姑娘被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见众人这架势,只差没有缩成一团了。
雨璇再也忍不住了。她是老板啊!把做不了主的小员工推出去,怎么能这么没担当!她挣不过小红,情急之下大喊一声:“都住手!”
声音尖锐,穿破了层层人浪,终于攻击的人停了一停。
“我是老板!有事冲我来!”雨璇继续喝道。
说着两手用力,硬是推开潮水也似的人群,挤到柜台的琉璃窗前。
有不少人认得雨璇扮的老板,见她总算冒出来,双眼喷火地就往她面前冲。
“东家可算来了,正好!”
“赶快给大伙儿退银子!”
“现在就退,少一分也不行!”
“不退我们就不走了,就在你们铺子里待着,吃在铺子里,睡在铺子里,看谁敢撵人!”
破夹袄这话一出,更多人点头响应。
“就是就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再不济,就告到官府去!”
雨璇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对众人说:“各位大爷大叔,大伙儿的话,刚才我都听到了。不知你们听了什么信儿,觉得我们铺子净干那圈钱的缺德事儿。我们现在也不好替自己辩解。”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来得及走人,就被大伙儿发现了。”
又是破夹袄。他话音一落,人声又嘈杂起来,盖住了雨璇接下来的声音。
“废话少说,赶紧给钱!”
“把钱还我们,就相信你们是清白的。”
“不退钱就去告官!”
“顺天府要是帮着欺负我们这些穷人,咱们还可去告御状!”破夹袄激愤地说。
“对,告御状!”无数个声音大喊大叫,雨璇被震得脑子嗡嗡响,再要说什么,却被鼎沸的人声盖住了。
她本就累了大半天,现在急火攻心,又让这些红了眼的储户这么一嚷嚷,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扶住了她。
“萧韵!”
她几乎要掉下泪来,下人当时禀报的时候说哪里都找不到二当家,她还以为他又去了外地。
“我来晚了,对不起。”萧韵在她耳边悄声道,“我留意过了,有专门煽动的。用不用我让人去把他们修理了?”
雨璇急忙摇头。“千万别!那样我们就坐实了坏名声!我宁可现在吃点嘴头上的亏。”
不管情况如何糟糕,有他在,她又觉得充满了力量。
萧韵动了内力清叱一声,喝道:“想退银子就听我们东家说!”
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大爷大叔们,”雨璇说,“我只有一句话。你们非要退钱,我们不拦着。”
“那感情好,这便开始吧……”十几个声音说。
萧韵再清叱一声,将那些杂音压了下去。
雨璇接着道:“只是我也不瞒大伙儿。为了安全,这银子都存在钱庄,铺子里也就保留一点日常零用,瞅大伙儿刚才这阵势,铺子应是已将这些零用给各位兑完了。”
短暂的静默后,破夹袄又发话了:“那还不赶紧去钱庄取!不会是连钱庄那儿的银子也没了吧?”
众人又纷纷附和。
要说煽动的人,破夹袄是头一个。就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
“大爷大叔,你们别着急,听我说。”雨璇高声喊,“钱庄的规矩大家都懂吧?提取存的钱,超过一万两的现银,就得提前几天打招呼,好让人家去准备。”
又是沉默。对啊,钱庄可不是普通的铺子,门口一群彪形大汉守着,还有恶狗凶巴巴吐着舌头,围攻起来可不像在借贷社铺子里撒泼这样容易。
“那是你们的事。”破夹袄冷笑道,“我们不管,见不着银子我们就不走了!”
立马一堆人附和。
看着这个带头闹事的无赖,真是杀他的心都有。
“这位大哥,”雨璇细声慢语道,“真是对不住,让您这么着急。”
“哼!少来。”破夹袄挺起了胸膛,展示着一身的补丁片儿,仿佛展示胜利的旗帜一般。
“既然您这么急着用钱,就先给您取好不好?我这身上怎么也还有些散碎银两。”雨璇在袖子里摸来摸去。
破夹袄没料到对方把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由转着眼珠子想应对之辞,但雨璇立即又做出好像突然想起来的样子问:“大哥,我差点忘了,您的户帖和存折可带了?我好让里面小姑娘给您兑银子!”
“……”破夹袄失语了。
准有问题!
雨璇心下冷笑,紧接着说:“哎呀?是不是没带?那可不成啊,这空口无凭,还真不能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咱们铺子里的银子都不是我的,而是大家伙儿的。给您取多了,那别的大爷大叔能取的银子可就少了!”
破夹袄答不上话来,雨璇又温和地说:“要不,您看您是不是先回去把这两样东西拿过来?放心,您先在我这里报上您的名字和打算取的钱数儿,我给您记着,呆会儿您来了,一准优先给您办理。”
她向柜台里面示意,连萍急忙拿了纸笔递过来。
“大哥,您的名字?”雨璇手持蘸饱墨汁的笔,心平气和地问他。
后面的人不耐烦,纷纷催促:“怎么哑了?快点说啊!”
破夹袄一急想出点词儿来,忙大声喊:“父老乡亲们,他们这是缓兵之计!把我们哄走了,他们好卷银子跑路!”
“哄谁了?”萧韵在一边凉凉地说,“嚷嚷得最响的不就一个你?既然大哥你急成这样,其他人都缓一缓,等着先给你取银子,行不行?”
“您且放心家去拿,这么多大爷大叔守着呢,我们一个也走不了。”雨璇紧跟着说。
“我、我不着急……”
“哎呀,这怎么行呢?您的钱都是来之不易的血汗钱,刚才您都说什么‘只要活的不要死的’了,连高额利息您都要放弃了,一两银子存一年有二十四文呢,活期一年只得一文,宁可只要一文钱也不要二十四文,可见您是多么着急用钱。”
雨璇一脸焦急,旁人看来,她的确是在为破夹袄打算。
“别客气了大哥,您必是家里有事急着用钱,这乡里乡亲的我怎好让您为难?肯定最先将就您!”
“我、我是说你们骗大伙儿的钱,你别想收买我!”破夹袄脸红脖子粗地喊道,想将焦点再转移回去。
“这是怎的说?难道您不要自己的银子了?”雨璇把“自己的”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
“还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您在咱们铺子里,根本就没存钱?”
“……”
“我就说呢,大哥连个名字也不肯留。”萧韵似乎随口嘀咕,但周围的人都听得极其清楚。
“谁、谁说我没存的?我这就赶回家去拿户帖和存折!”破夹袄狼狈地说,伸手指着雨璇和萧韵,“你们这帮人,也都给我老实点儿!敢跑路,大家伙儿饶不了你们!”
丢下这句话,他就钻人堆里不见了。
就有人窃窃私语,说什么这人看着眼生之类的。
“大爷大叔们,”雨璇平静地说,“我说了给各位退银子,一定会退的。”
“但是有一件,钱庄的规矩在那放着,我顶多每天给大伙儿退一万两银子。这样就得有个先后顺序。”
“所以我提议,按照各位存钱的日期来排。先存钱的人,先取。大爷大叔们看这样可好?”
“另外,我把话说在前面。各位存银的时候虽然定了利率,现在既然自愿转为活期,就只能按活期给利息了。就是每两银子一文钱的利息。”
大家静默。
“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就开始在我这里登记吧。要把户帖和存折都带来。没带又不放心的,可以一半人回去拿,另一半人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