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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该去用饭了。”紫燕走进来再一次催促捧着书本看得着迷的雨璇。
“呃,我不饿,你们用吧……”
雨璇歪在贵妃榻上,背后垫着一只靠垫,榻旁的小几上还摆着一只茶壶,一只茶杯,几盘点心,都已被洗劫一空。这些是刚才她在这里看书的时候,小莺和小红跑来跑去地准备的。
萧韵的听墨斋不仅大,藏书量丰富,还有舒适华丽的“阅览室”,眼下她待的房间就是。
她在听墨斋的书架上惊喜地发现了好多时下流行的话本子,龚六小姐她们凑到一起谈论得热火朝天,可惜她那时一心扑在铺子的事业里,没功夫看,也没法儿加入她们的讨论中。这下好了,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可要好好地补补课。
果然好看,一看就放不下来了,几个丫头索性把茶点端过来,让她在这里吃。昨天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以后萧韵不在,她可以天天泡在这里了。
一坐坐一天,没有什么运动量,还吃吃喝喝的,会不会长胖啊?
“姑娘胃本就不好,错过了饭时,您受不了的。”紫燕很坚持,雨璇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书本。
出了听墨斋的大门,两个面目冷峻的威武护卫齐齐向她行礼,雨璇微微冲他们点了点头。
萧韵给她的钥匙是听墨斋那间内室的钥匙。和她想的一样,那里是他的私人书房,处理私务的办公室。它也是听墨斋最大的一间房,有休息的套间,还有许多珍贵的藏书,不少是已失传了的古本。雨璇还发现了一卷竹简的甲骨文,用细细的牛皮带子串起来,竹子都变了色,显然已经年代久远了。她不认识几个字,只大致判断那是一本讲医术的书。
萧韵的藏书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怪不得他一副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的样子。
她只在内室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毕竟这里是萧韵的私密空间,她还是对那间豪华舒适的阅览室更加感兴趣。
“姑娘,下午咱们还过来吗?”小红回头望着听墨斋,“天慢慢热起来了,那里好凉爽哩。”
“哈哈,小丫头片子,敢情你是去避暑了。这么喜欢,下午你还过来。”
紫燕抿嘴笑道:“这蹄子就想偷懒,姑娘还这么惯着。”
“哪有,人家一直在里面伺候姑娘的。”小红分辩。
“是呀,小红一直以我的舒适阅读为己任。紫燕,下午你和小莺就不用过来了,我只带小红过去就行。”
小红得意地冲紫燕吐舌头,紫燕和小莺都无奈地翻白眼。
“对了姑娘,夏柚姑娘上午没过来,让人传话说她今日不舒服。姑娘昨天告诉她您不舒服没问她话,今日她倒自己也不舒服上了。”小莺脆生生地说。
“春天本就容易生病,你们回头挑几样好东西看看她去。”
雨璇脸红了,其实她昨天让紫燕以她不舒服为借口把夏柚打发走,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是被萧韵害得起不了床。夏柚是山庄女管家,这么重要的下属,又是翟家的人,她这个甩手掌柜一般的主母还是表示一下关心。
“哼。”小莺轻轻地哼了一声。
“怎么?不肯干这差事?”
“姑娘,奴婢真不是成心挑唆,那夏柚姑娘对您的态度……实在是不够恭敬,人也闷,说话少,三锥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哪有这样的管家。”小莺愤愤道。
“……不恭敬?有吗?我没看出来呀,不爱说话也不算缺点吧?”
紫燕也说:“姑娘,奴婢做了这么多年,这一个下人眼睛里有什么神气,奴婢哪里看不出来。按说您是少奶奶,她的主子,可奴婢冷眼瞧着,她眼里还真没有王嬷嬷对咱们夫人那种恭恭敬敬的神色。”
“哦……”
“还有啊,她过来说事儿,虽然是您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可是也仅限于此了,一句旁的也不肯多说,好像生怕您知道的太多了,以后不让她做管家似的。”
雨璇摇了摇头。她只关心挣钱,出嫁之前一直生活在父慈母爱之中,对这些微妙的事情还真是注意得不多。
“唉,你是说,她对我有敌意吗?或者说,有抵触情绪吗?你确定不是你想太多?”紫燕是个温柔敦厚的丫头,还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谁不好呢。
“也许是奴婢多心了,奴婢就是凭感觉判断的。”
小莺却一口咬定道:“奴婢也是这样感觉的,姑娘,这个夏柚绝对有问题,您得防着她些!”
雨璇看了看四周,她们已经快走到静雅阁门口了,还好没有人经过。
山庄里的下人都在各忙各的,而静雅阁的下人多半是她自己陪嫁带来的,是齐夫人精心挑选的忠仆。
“这些事情不要路上说。”雨璇低声告诫几个丫头,“你们的话我记着了,以后一定多个心眼。好啦,咱们吃饭去!”
她呼啦一下想了起来,第一次见到夏柚的时候是萧韵带着她过来玩,那时他们正要回去,夏柚忽然从身后赶过来,还一脸的惊喜。
她的确很多时候神经大条,但是对觊觎自己爱人的女人,还是有这个敏锐度的。
当时她就感到夏柚心悦萧韵,可那时她正陷入感情的迷茫与矛盾之中,没有多想。
萧韵说过夏柚是翟家收养的孤女,很得主子们欣赏,还识文断字,年纪轻轻就被提拔到金管家身边做助手。那么,年轻貌美又能干的她,对英俊儒雅的小主子产生仰慕之心,再正常不过了。
也许,除了仰慕之外,还有一些攀附的念头。萧韵是接班人,翟家的家境优渥,能有朝一日变成他的妾室,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下人摇身一变翻做主子,本就掌家的她,便会成为得力的掌家主妇。
即使她不是正室,但有了男人的宠爱,什么不是唾手可得的?
雨璇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她绝对是太松懈、太大意了,身边有这样一个虎视眈眈的心机女,她却还缩在静雅阁里无所事事!
要不是几个一心为她的丫头提醒,她还无知无觉地享乐呢!
萧韵现在是很爱很爱她,可他毕竟是个古人,当蜜里调油的新婚期过去,激情转淡,谁知道他会怎样呢?如果夏柚真这么有心,哪天给他下个药或者趁他空虚时主动贴上去的话……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雨璇机械地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嘴里,一点都吃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姑娘,不好吃吗?这可是您最爱吃的麻油鸡胸,奴婢特别让厨娘按照夫人给的方子做的呢。”紫燕提醒道。
雨璇从心塞的思绪中退了出来,看了看那碗香喷喷的菜,又夹了一筷。
“好吃。”她开始大快朵颐。
也许一切都只是她杞人忧天,但是紫燕小莺说得对,她要多个心眼,防止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扑倒她优秀的丈夫!
……
下午,听墨斋。
“姑娘,您还要不要上午那种菱粉糕?中午的时候奴婢又让小厨房的人去做了,这会儿应该刚出锅呢。”雨璇再次捧着话本子看得入迷,小红在一边待得实在无聊,就又提议要给她拿点心过来。
“好呀,再添一壶茉莉花茶,姑爷带回来的那种。”
“哎!”
小红乐颠颠地跑了出去,可是很快就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雨璇急忙放下书本过去看。
小红指着那间锁起来的内室道:“奴婢看见一只大老鼠从门缝底下钻了进去!”
“老鼠?!”
雨璇倒是不怕老鼠,但那间内室里面都是珍贵的书籍,可别被老鼠咬坏了。
“进去把它赶走!”她掏出怀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锁。
这里是萧韵放置重要资料的书房,她不想喊门口的护卫过来。而小红又是个连虫子都敢捏死的彪悍丫头,一样不怕老鼠。于是,主仆二人低着头、弯着腰,在房里捉老鼠。
这小畜生专门往犄角旮旯里面钻,要捉住实在是太困难了。好在它个头大,容易辨认。加上小红机灵,两人很快就配合得相当默契。
“姑娘,在那边,它朝您那边跑了!”小红气喘吁吁地追。
“好嘞!”雨璇提起裙子,等那道小黑影冲到眼前,狠狠地一脚踩下去。
老鼠跑得很快,雨璇虽然偷袭成功,可只踩到了它的尾巴。老鼠吃痛,“吱”地叫了一声,还是从她脚下溜走了,不过它已经被追赶得头昏眼花,这次直直冲着内室门口跑去。
雨璇和小红紧追不放,只见老鼠一路向外窜,一直跑出了听墨斋的大门,她们跟着追到大门口,倒把门口守护的护卫吓了一跳。
“算了不抓了,跑了就跑了。竟然让老鼠钻了空子,我看咱们这里该养只猫了。”雨璇咕哝着回到书房,打算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被老鼠破坏。
“咦,这里怎么多了只箱子出来?”
书桌下面露出了一角,刚才追老鼠时碰到椅子,这才发现那是被椅子遮住的一个长方形大纸箱子,是用厚厚的姜荆纸做的,结实又轻便。
“昨天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是一直就在这里吗?”雨璇说着便低头去看,那纸箱并没有合上,刚才估计又被椅子碰到,箱盖竟弹开了。
雨璇把箱子摆正,不经意间却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分为两部分,左边是捆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摞信札,用浅粉色的丝带系着。右边是一卷卷画卷,捆画卷的也是同样的丝带。
“小红,你在外面守着,我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雨璇慢慢地站起来,向连接书房的卧室走去。
“是。”小红想都没有多想就直接出去了,还乖巧地从外面把书房的门关上。
小红出去后,雨璇转过身,又来到那纸箱前,慢慢地蹲了下来。
“不要这样,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喊。
她本来只打算把纸箱盖好归位就出去的,可是,看到那浅粉色的丝带,她就呆住了。
那种丝带,她在齐霏的卧房里看见很多。紫燕准备了很多种这样的带子,据说是齐霏最喜欢用来捆东西的。而她不喜欢这种太浅太嫩的颜色,来了齐家之后就让紫燕都收起来了。
没想到在萧韵的书房里也看到它。那么,纸箱里的书信,一定是和齐霏有关的,那些画卷也是。
这些书信和画卷,为何出现在萧韵的书房里?
心脏急剧地跳动,她觉得好像要揭开萧韵过去感情生活的一角,更是即将走进她多少次想要一探究竟,却中途放弃的谜底。
萧韵眼中的她,有多少是过去的,有多少是现在的?
萧韵和齐霏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
好像被蛊惑了一般,她伸出手去,拉开了一卷画卷上系着的丝带。
雨璇停住了呼吸。
那是一名刚刚从女童蜕变过来的少女,还带着点童稚的神气,肤色白皙,腰肢纤细,头上插了一支碧玉簪,身着一袭白裙,正在杏树下摘一朵粉红的杏花,回头嫣然一笑。落款是两句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齐府,齐霏并未留下任何字画,她也没机会知道齐霏真正的模样。
雨璇久久地盯着那画,这是齐霏的脸,也是她自己十三岁时的脸,不过是衣着不同而已。但那题诗……
洒脱不羁、矫若游龙,虽无落款人印章,她却认出,是萧韵的字体。
画中的齐霏是那样活灵活现,神情中带着一丝娇羞,还有一丝娇纵。一望便知,这是一个被爱人捧在手心里的幸福少女。
萧律说过,萧韵和齐霏一起住在别院的时候,对她是千般纵容,万般宠溺……
仅仅从这幅画里就能体味到,萧律并没有夸张。
如果不是用心,哪里会把一个人画得这样跃然纸上。如果不是把被画的人放在心尖上,哪里会让画中的她这样鲜活灵动,呼之欲出。
雨璇扫了一眼那些没有被拆开的信札,她觉得心里一阵剧痛,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
她从来没有对萧韵坦白过,所以从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他让她不要再想过去,是不是因为,害怕她想起过去,觉得现在的自己差别太大了,配不上他?
她一直都披着齐霏的外衣,代替齐霏嫁给萧韵后,便只能默默承受这样的心酸。
她从他那里获取了无数的甜宠,可是,如果这些宠爱都是打算给另一个女人的……
会吗?他不是说过更爱现在的她?
“可是,你不想知道过去的他是怎样爱齐霏的吗?为什么不比较一下,看看他到底是爱过去的齐霏多,还是爱现在的季雨璇多?”心里有另个声音在诱惑着。
“你都已经看过画了,那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不能说明什么。萧韵什么都精通,画得好也没什么奇怪的。”脑海中那个理智的声音说。
“是啊是啊,一幅画不能说明什么。来往的信件里面才能看到更多的事实。”那个充满诱惑的另一个声音说,压住了理智声音的音量。
雨璇被说服了。手伸出几次又缩回,可最后还是打开了那些信札。
和她想象的一样,信札里有萧韵写给齐霏的情书情诗,也有齐霏自己的一些生活记录。字迹柔美清秀,遣词造句绮丽香软,即使邱若璨也比不上这风骨。
在萧韵眼里,齐霏就像天使在人间。
她看到他初次见齐霏时的惊艳,晨光里她素手弹琴,引得各色鸟儿聆听,令他深深着迷。
她看到他小心接近齐霏时的精心,从齐霏的一颦一笑中猜到她所思所想,不遗余力弄了来送给她,却引起齐霏的害怕。
她看到他绞尽脑汁向齐霏证明他不是坏人,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听她弹琴,为她写诗画像,陪她下棋。
她看到他像贾宝玉求林黛玉那样哀求齐霏给他做荷包,然后骄傲地配在腰间,竟引来蝴蝶停留……
她看到萧韵耐心地等待着齐霏长大,而齐霏渐渐对他有了依赖感……
眼前模糊起来,眼泪摇摇欲坠,还有很多封信没有看,可是雨璇已经看不下去了。
她擦干眼泪,忽然十分后悔。这箱子她就应该一下也不碰的,属于过去的岁月,就应该让它永远地留在过去。
现在她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让她痛苦的各种病毒顿时就被放了出来,深深地驻扎在了她的心里。
把信件和画卷重新装好,又把纸箱推回原来的地方,雨璇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小红还守在门口,见她出来赶紧问:“姑娘不睡了?菱粉糕奴婢准备好了,一直温在食盒里没取出来,要吃现在正好。”
“我不饿,你吃吧。”雨璇垂着头说完,就朝听墨斋的大门走去。
小红提着食盒跟在她后面,满脸的纳闷。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家姑娘睡了一觉,反倒这样没精打采的。
雨璇加快脚步走出了听墨斋,来到郁郁葱葱的庭院里。周围还是鸟鸣欢快,暖风阵阵,花香醉人,可她却觉得十分压抑。
三朝回门之后就回了山庄,还一步都没有出去过。之前都没有感觉,现在,她心情复杂而烦闷,非常想换一个环境。
“小红,我原先在银钱铺子里的时候,那身装扮的行头呢?”她边往静雅阁走边问,“还在吗?”
“在的,奴婢一直放在箱子底下,专门用一块布包起来了,不光衣服,您有两套面具与喉结,分别是姑爷和昭睿少爷送的,都在那个小包袱里面。”小红机灵地说,“当时紫燕姐姐和小莺姐姐还嘲笑奴婢呢,可奴婢想说不定哪天您还要用。”
“太好了。给我找出来,我想出去走走!”
雨璇打扮成男子的样子出现在金管家面前时,意料之中地遭到了婉拒。
“二少奶奶,您单身一人出去,实在是不安全。少爷临走的时候有过交代……”
雨璇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少爷也说过,我嫁过来之后,可以随意做我想做的事。”她板着脸,“我看,你是光听你们少爷的话,不把别的人放在眼里吧。”
她没有说多少难听的话,但已经让金管家脸色发白了。
她心里是对金管家有气的。夏柚对萧韵的心思,她相信这么多年来金管家多少是了解的。可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举措。不管是劝诫夏柚也好,报告给她这个二少奶奶也好,什么都没有。难道金管家也希望夏柚成为萧韵的房中人之一,这样他这个“师傅”就能够在翟家更加有地位?
鸿雁山庄的确美轮美奂的,可是金管家这样限制她外出,简直就像是个狱卒,要把她锁在山庄里一样。
如果这是萧韵特别交代的,那她就更不能忍受了!
她一定要出去!
“二少奶奶言重了,老奴哪敢对您不敬。”金管家弯着腰,“既然您想要出去兜风,老奴便安排车马,再给您配几名护院,您看可好?”
“都随你。”
喊多少人盯着都行,好歹让我放放风。雨璇在心里冷冷地说。
如果夏柚对萧韵有那样的心思,一定想方设法找自己的差错,那天萧律过来,不管夏柚有没有误会,她都必然会对金管家描绘自己“不堪”的举动!萧韵后来不都知道了吗,天晓得那些话里有多少被夏柚添了油、加了醋。
派人跟着,是要搜集她继续“不检点”的证据吗?
随意好了,本姑娘才不怕你们搞这些乌烟瘴气!
金管家安排好之后,雨璇就坐上了外出的马车。车夫还是原先那位,她嫁过来之后这个车夫就被萧韵调了过来,成为鸿雁山庄专用车夫。
车子开出山庄,走进闹市的时候,她闭上眼睛聆听着车外那熙熙攘攘的声音,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二少奶奶,要去哪儿?”车夫隔着帘子问。
雨璇扬起了眉毛。她怎么从来都没注意过,这车夫对她的态度也不是那么恭敬,今天甚至还带着一点不耐烦!
好嘛,都是金管家的属下,当然只听他上司的话了!以前她和萧韵在一起都没有去多想,现在才发觉,原来人家从开始起就没把她当一回事过!
“去我的银钱铺子。”她简短地回答。
车夫迟疑了一下。
“怎么?”雨璇有点怒了,连一个车夫也要拦着她吗?
见车夫没有回答,雨璇提高了声音:“是不是又是你们少爷吩咐过,不许载我到我自己的铺子里去?”
她刻意加重了“我自己的”这几个字。银钱铺子是她的嫁妆,她过去看看不过分吧!
车夫还是没有回答,但是马车已经朝那个方向开动了。雨璇心里更是生气,这车夫果然是不尊重她,要不怎么连句解释都没有。
算了,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到了铺子里,她看也不看那些跟着她的人,只让他们在楼下等着,自己直接进了业务办理大厅,走向柜台那边。
“东家!”连萍几个小姑娘还在忙碌着,见她过来,都惊喜异常。
“您来了……”
雨璇笑着点头,示意她们继续干活儿。然后,她走到后台,进了连萍她们休息的茶水间。
连萍几个小姑娘非常开心,但是因为大厅里的顾客还很多,大家只能轮流过来和她说话。
雨璇已经有好多天不来了,和大家一聊天这才知道,萧韵告诉银钱铺子的人,东家有要事不得不出远门,很久才回来。
不得不出远门……
好熟悉的话。
不就是每次萧韵要“出差”的时候说给她听的话么?莫非他每次其实也不是所谓的出远门,而是去干别的去了……
咳,想这个做什么,真是庸人自扰。她难得出来一趟,要和自己亲爱的员工多多亲热。
“唐温祥他们考中了吗?刚才我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在啊?”
连萍眨巴着大眼睛说:“东家,您不知道,今日放榜,唐公子他们都去府学学堂看榜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什么?出去多久了?”
“大清早就出去了,可是这会儿都快天黑了……”
“那就多半是有了好消息,四处找同窗报喜去了。”雨璇拍手,“真是的,也不派个人回来报喜信儿,这样对咱们铺子的名声也是有好处的呀!”
连萍咯咯笑道:“东家就知道担心铺子名声。您放心吧,咱们铺子现在好得不能再好了。二当家让宝祥钱庄派来一些镖师坐镇,再也没人敢过来闹事了。”
连萍说的是那次挤兑事件。虽然夜冽到现在都没有查出端倪来,但是这个防护工作,萧韵却做得妥妥贴贴。
雨璇咬咬下唇。她现在不想听到别人提起这个人。
“那这样的话,四个客户经理,今日统统缺位!有人过来问询该怎么办啊?多亏今天我来了,我去给你们主持大堂去!”
连萍急忙拉住她:“东家,无妨的。有沐公子呢!”
昭睿?
连萍告诉她,昭睿知道今天放榜,一大早过来告诉唐温祥放榜地点的时候,就自告奋勇了。不仅如此,他还经常过来帮忙。
“原来是这样。敢情他当了一整天的大堂经理?好人啊,回头我得给他发津贴。他现在哪儿呢?”
“就在楼上的贵宾室里,应该是正在接待客户呢。”
“噢,我看看去。”
雨璇来到二楼的时候,昭睿正把一个前来求贷的客户送走。见到她出现,昭睿很高兴。
“东家来了,稀客稀客!”这热情洋溢的迎客声,弄得好像她不是老板,他才是。
“你不是进了鸿胪寺,现在倒成了铺子里的明星客户经理了。刚才那人怎样,生意做成了吗?”雨璇一边说,一边引着昭睿进了她原来的办公室。
她出嫁这些天,办公室还是收拾得和她在时一样干净整洁,而她坐过的位置似乎也没有别人坐。萧韵一直都坐在她对面,他的桌子面前放着一厚摞账本和文件,雨璇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翻开,那是一份贷款的调查报告。
“我都是休沐过来。好妹妹,我已经知道怎么写报告了,写出来拿给你那好夫君批阅,一定能赚不少银子。”昭睿笑道。
“我竟不知何时你们相处得这般融洽了。现在你经常过来填补空缺,不就成了他的雇员?”
“哼。谁是他的雇员?这铺子你才是老板,我等着你给我发月银呢。”昭睿还挺嘴硬。
“小事一桩。你要多少月银?”
“我要——”昭睿忽然用更加谄媚的语气说:“与其发月银给我,不如放笔贷款给我。我正不知该怎么开口呢,今日要是你没来,改天我也要去鸿雁山庄找你的。”
“喝,原来你是别有用心呀!你打算借多少,借钱做什么?”
“这个……有点儿多,所以一直不敢张嘴。”
“到底要多少?”
“十万两银子。”
“噗——”雨璇正喝着水,一下子喷了满地,“这么多!我好像从来没批过这么大笔的贷款!这下我知道了,怪不得你要过来做白工!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嗯……”昭睿支支吾吾的,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再不说我走了啊。”她作势要起身,昭睿急忙拦住。
“我告诉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你是如梦轩的老板?!”
她对如梦轩有深刻印象。那天萧韵为了诓她去翡翠庄吃喜酒,先是带着她去锦衣阁买衣服,那里的老板娘告诉过她的。如梦轩,京城最大的青楼,新老板是个年轻俊俏的神秘公子,原来就是昭睿啊。
昭睿急忙看一眼紧闭的门。“轻点儿声。”
“厉害了我的哥,真有你的。”轰轰烈烈的不夜城事业,又没有重重监管,在古代那是相当的赚钱。
“不都说豪华青楼是销金窟吗,你还用得着找我借钱?”她跑去上赶着巴结还差不多。
“没办法呀。我盘下它就快要囊中羞涩了。现在新开的青楼比比皆是,我要维持第一青楼的名声,就要从别处挖几个绝色的,所以需要银子。”
“你都认识阿萍她们,这四个小美女还不够绝色?”她开玩笑地说。
昭睿脸一板,严肃地说:“我绝对不会让她们去做皮肉生意!”
“她们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雨璇冷下脸,“昭睿哥,你知道,我真的是把你当亲哥哥。可是,咱们在商言商,你既然要借钱,我必须调查你的信用状况、消费习惯、人际关系等等。须知铺子里的钱都是储户的,我得对他们负责。”
昭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妹妹放心,我自己绝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只想赚钱,就和你一样。”
“至于阿萍她们,和我真的不过只是同乡,我偶然间救下她们,就这么简单。”
“真的?”
“要是骗你,我就不姓沐。”昭睿郑重其事地说。
雨璇翻了个白眼。真是没用的话!她要自己过去看看,这个调查工作,她来做。
“你有四个美女同乡,你自己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她打趣道,“想不到你们细叶专出美貌男女。”
昭睿眼睛中忽地透过一丝痛楚来,但很快就消逝了。
“你想不想去我那里仔细查看?布局装饰,酒水歌舞什么的都上乘,姑娘也都不错的,不过目前看来还缺几个更加吸引人的台柱子。”
“正有此意,不过你得陪着我。”她一个扮相清秀的小个子,走在章台大街上不被人当成小倌儿才怪。
“那当然。对了,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别告诉翟聿宸借钱给我的事,也别让人知道我是那儿的老板。”
“这个,有点难……”萧韵太精明了,能瞒得住他吗?
“你的铺子已经放出去这么多钱了。从布衣百姓到华服贵人,我这又不是头一个。”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
“你不是东家吗?凡事还得等他点头?”
激将法啊,可是,该死地见效。何况,她现在正满心的不痛快。
“昭睿哥,你还有多余的面具吗?我得带上阿萍,她会计学得最好,我让她帮我一起做评估。”
“行。”
章台大街乐坊青楼云集,各大青楼装修得富丽堂皇,每层楼都插了五颜六色的布旌,上面印着它们的名字,如“丽人坊”、“春意阁”之类的,还有诸如“一日不进丽人坊,三千烦恼如丝长”、“天涯何处觅芳草,红杏枝头春意阁”等条幅,像是广告语。
古代版的灯箱广告。
“昭睿哥,你盘下如梦轩之前,来过这里吗?”
昭睿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她:“你说呢?我可是个男人啊。”
雨璇鄙视地啐了一口。
“对了,我记得你住在什么笙箫巷的丝竹胡同,是不是离这里很近?原来你早有预谋。”
“哈哈哈,哪个男人不逛青楼?”昭睿笑道,“便是那位……也不能免俗。”连萍就跟着他们,他便说得隐晦。
“什么……呸,萧韵才不会。”
“我想想。嗯,我在这里厮混了这么久,还真没碰到过他。不过,”他拉长声音,“谁又能说,他在别的地方就没逛过勾栏呢?”
昭睿说的应该是萧韵的家乡翠溪吧。雨璇撅嘴。江南莺歌燕舞的,这样的场所只会比京城多。
“这也难怪嘛,有钱人的去处,没去过的公子哥儿,会被人嘲笑的,你就别计较了,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昭睿火上浇油。
又是过去。她怎么这么讨厌“过去”这两个字。
古代就是不好。古代女人,越富有就越得容忍自家男人的风流习性,说不定,掌家主母还得亲自给夫君在青楼消费的风流帐支银子哩。
如果她没嫁给萧韵,而是早早地跑路,换一个地方,凭借她现代人的智慧,是不是也能挣不少钱,去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小山村,买房置地,美美地做个田舍婆……
“公子,要不要来如梦轩快活!”甜得发腻的揽客声打断了她的美梦。
香气扑鼻的鸨母带着几个花枝儿似的少女站在门口拉客,立即两人就被软玉温香环绕,雨璇被那浓香熏得直想打喷嚏。
昭睿眼疾手快地将她带出包围圈,气势威严地冲那鸨母摆手。他平时在如梦轩都不以真面目出现,鸨母不认得这是自家老板,只得悻悻放过二人,却又迎向后来的人。
“哎哟,这不是黄公子嘛。”
“许久不见了,原来妈妈有了更好的去处。”被抓住的黄公子从脖子到腰都被玉人缠住,样子颇为享受。
雨璇定睛一看,嗬,熟人啊,什么黄公子,这不是欧阳煌么。旭王世子爷!原来他逛青楼都用的化名。
“哈哈哈,哪有。不过混口饭吃罢了。承蒙新东家看得起老婆子这张能把死人也说动春心的嘴。”
“黄公子,上去坐坐吧,尝尝楼里的美人儿,绝对不让公子后悔。”鸨母满脸都是“不去一定后悔”的神情。
“好吧,一定要挑绝色的给我。”黄公子吩咐道。抬脚上楼前,他转身扫了一眼二人,看到瘦小的雨璇和连萍,脸上泛起几分轻佻来。
一定是把她俩当成“消费品”了。雨璇十分恼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大笑着上楼。
昭睿冷冷地看着欧阳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眼中射出了利剑般的寒光。
……
“如何,我所言非虚吧?”从如梦轩出来,昭睿问她。
“嗯,不过我还需要你打算挖角的那几位姑娘的资料。”雨璇一边上昭睿的马车一边说。她这次过来又是昭睿带她从借贷社后门偷跑出来的,因为她看到金管家那些属下就来气。
“回头就给你送去。”
见老板上了车,连萍这才踩着矮凳朝车上爬,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嬉笑声。
“这花魁够味儿,哈哈哈……”
“世子爷几回被翻红浪,食髓知味啊,哈哈哈……”
“没被榨干吧?晚上回去可别让佳人怨恼,哈哈哈……”
好耳熟啊,雨璇把车窗帘子掀起一条缝。
赵耿、秦剑、黄公子。他们几时又凑一起的?应该是刚才都跑到如梦轩“集合”去了。
“阿萍,你怎么了?”
连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一进来就蜷缩在角落里,双眼带泪,手脚发抖,满面惊恐。
昭睿见状急忙也上了车。他蹲在连萍身边低低抚慰,嘴里不住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公子。”阿萍伏在他肩头无声抽泣,身子一抖一抖的。
雨璇暗暗叹气,命令那车夫开路,便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一幕。
昭睿离开时,对着她欲言又止,她只挥挥手,什么也没问。
昭睿走后,她吩咐铺子里的下人给齐震去信,拜托他再找人尽快做些新面具,将四个小姑娘打扮成姿色普通的女子。又吩咐找来匠人,在她们处理业务的柜台前竖起一道铁栅栏,每人只保留一个传递单据银钱的小窗口。这样一来,并不影响客人看到柜台里的一切,却不会有人骚扰到她们。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踏出铺子大门,上了翟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