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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下去休息了。昭睿望了望坐在矮旧木桌前垂头不语的雨璇,不禁一阵心疼。
自从得知噩耗之后,这丫头就日渐消瘦,现在都快成一把骨头了。嘴上不肯承认,不愿相信旭王放出来的消息,但日夜焦虑,他都看在眼里。
现在阿四的到来,无疑是验证了一切。
“雨璇,”昭睿从她背后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去吃点东西,好好地睡一觉。休息好了再想别的,嗯?”
雨璇站了起来,动作却不似之前那般的颤抖和蹒跚。
“昭睿哥,不要担心我。我本来就不信。”她的语气从未这般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他能设法潜入磔樾,就一定有法子出来!”
现在阿四回来了。仔细想想阿四的话,她更确定萧韵还有别的计策,恐怕连阿四都瞒着。
昭睿点头:“是的。本来我就想劝你,其实旭王既然和磔樾国君勾结,这说不定是他们之间密谋的什么鬼把戏。”
传国玉玺早让昭睿给藏了起来,而昭睿本人也“失踪”了。旭王虽已窃取了掌朝大权,却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因为国玺不见了。他就是假造一份先帝的诏书,给自己继承大统营造更冠冕堂皇的借口,没了这独一无二的国玺,根本不行。
如果欧阳铖死了,萧韵也死了,其余皇子也都下落不明,旭王宣布齐霏肚里怀着“三皇子遗腹子”,等齐霏生下孩子后,便可长久霸占掌国大权。
“昭睿哥,阿四九死一生地逃回来找你,必定是求援的。”
“我知道。”
“但是你还没想好如何救援,是不是?”
昭睿苦笑。“是的。”
他力量有限,又且猝不及防地和雨璇一起落到了青云山的山谷里,右臂也骨折了。现在只是堪堪养好,打斗能力远不如从前。
“雨璇,你……”
昭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眼前女子的变化。她的眼睛亮得赛过启明星,脸上又有了光彩,再不若前些日子努力保持平静、实则压抑悲痛的神情。
“你是不是又有了好主意?”
“昭睿哥,你一共做了多少个飞翼?”雨璇一把抓住昭睿的袖子,“肯定远不只三个,对不对?”
昭睿明白了。“你要让我带人飞到北疆,乃至偷偷飞进磔樾,营救萧韵?”
“还有欧阳铖。他肯定还活着。”雨璇肯定地说,“留着他们对赫连宏展有好处,别忘了他狡猾得紧,时刻不忘替自己算计。”
旭王当权,赫连宏展又欲壑难填,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固,赫连宏展想必会给自己留一手。
昭睿沉思。“这个法子太大胆了……”
“但是可以试一试。”
昭睿改造的飞翼具有非常好的性能。体积小、飞行距离远、速度快,虽然不曾用于长途飞行,但理论上说不是没可能的。只要带足必备的给养就行。
趁夜而行,北疆千里之遥,如果赶上风速好,途中顺利的话一天便能到达。
距离既然不再是问题,唯一剩下的就是到了磔樾后如何设法混入宫廷救人了。萧韵拼死将阿四放回来报信,焉知没有料想到大益会有救援?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很多?”昭睿无奈地问,“你这丫头有时候笨得要死,有时候又精得吓人。”
“你忘了?那天我和萧韵在翡翠崖遇见你和夜冽,是不是你在向他示范飞翼的用法,给他下了个大单子?”
身为“夜游神”少主的夜冽是个神秘人物,与谁都能攀上点交情,因为他首先是个生意人。平时收入主要靠打探各种消息,然而他手下也有各种能工巧匠,什么都做,只要能赚钱。
除了不能再刻一颗传国玉玺。
现在,了解了昭睿的身世,就更不难理解他这一做法了。
“昭睿哥,你大批量地定制这种飞翼,是想要在将来折回楼安国内一举拿下南宫家族吧?你在大益--确切地说,是在细叶--建立了秘密基地,做好的飞翼也运往那里,是不是?”
昭睿的生父欧阳铖既然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他以沐昭睿的身份混进大益收集情报、做生意以及各种发展自己的力量,欧阳铖想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那是他的儿子呢。况且,昭睿此举是为了消灭南宫家族,欧阳铖当然愿意默许。在曾经交战过的楼安扶植一个亲大益的政权,有什么不好的。
昭睿眸色深沉:“是的。所以,在京城的飞翼并不多,不超过十个。”
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如此拼命地帮那个他深恨的人最疼爱的儿子。到底是因为血浓于水,还是为了取悦眼前的女子?他已经分不清了。
雨璇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犹豫。
“昭睿哥,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个人恩怨先放一边,行不行?”
昭睿轻轻弹向雨璇尖尖的下巴:“小看我。还有什么妙计,快点说了。千里救援不是小事,有很多细节呢。”
“阿四在哪里,我们喊上他一起商量。”
……
磔樾皇宫。地牢。
萧韵遍体鳞伤,全身被玄铁链牢牢拷住,固定在血迹斑驳的墙上。地牢正中央燃着炉火,斜插着糊满了血块的烙铁。
与萧韵所在的囚禁之地一墙之隔的便是欧阳铖,赫连宏展有意分开这对父子,不让二人交流。
两个磔樾太监提着饭篮,向牢门的侍卫出示了令牌。
“刀哥,辛苦啦,你本来该贴身守护王上的,这看牢的活儿居然让你干。”
那被叫做刀哥的守牢侍卫边验看手中令牌边答道:“有什么办法呢,关押的可是要犯,只好委屈一下了。”
刀哥验完,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了拇指粗的、同样是玄铁打制的锁链,两个太监说笑着走了进来。
“看得真严。真不明白为何王上还留着他们,直接砍了不是更好吗?”
“还不是听了驸马的建议。”
“嘿,就那个软蛋,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什么驸马,也就嘴上本事好,能把公主伺候得欢喜,跟咱们有啥区别。”一个太监猥琐地笑。
另一个太监笑得更下流:“到底大益来的男人比咱们强呗,下边不行,就用上边……喂,欧阳韵,吃饭了!”
他走到萧韵面前,推了推萧韵的脸,见毫无反应,便伸手朝他鼻子下探。
“真死了?昨晚上他们下手到底还是太狠。”太监对同伴嘀咕,“怎么办,叫驸马过来吧。”
“不喊公主吗?公主可是一直都惦记这人。”
“拉倒吧,你有那个胆子你去禀,公主的脾气我可吃不消。万一她迁怒,硬说成是我把人给打死的,我这个脑袋还要不要了?还是推到驸马头上!反正也是他吩咐这么对这父子俩的。”
两个太监提着饭篮又出去了。刀哥走到萧韵身边反复试探,确实人已经没有气息了,身子都已僵硬。
刀哥掏出钥匙,稀里哗啦地打开了禁锢萧韵手脚的镣铐,嘴里不住念叨:“这位大益来的皇子,你说你脑子笨不笨,好好的龙潭虎穴你非要闯进来!这里可是咱们王上的寝宫下头啊,一路上要经过多少道关卡,每个关卡的接头口令都不一样。那是说来就能来的吗?你就是装扮成公主,也没办法带走你这个倒霉的爹。这下好了,你这条命真的交代在这里了,等下你爹看到你的尸体,想必一下子就气死过去。”
萧韵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毫无反应。
刀哥拨开他脸上凝固着血的乱发。隽朗容颜虽然遍布伤痕,但那漆黑的剑眉、深陷的眼眶、浓密的眼睫、抿紧的薄唇,无一不昭显着死者的华贵气度。
他慨叹了声。“啧啧,真是好个人物。这般样貌、这般硬气,难怪公主这么上心,成天吵闹着要过来看。”
赫连蔓菁公主自打随王上去了一趟大益,回来就又招了好几个面首,个个都比着这位大益三皇子的相貌来。可惜,形似神不似,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的。
也难怪那大益来的和亲驸马对这人怀恨在心。蔓菁公主我行我素惯了,哪管身边男人的感受。驸马可是个大益人呢。
另外,驸马自打来了磔樾,就得了种怪病……呃,说白了就是不能人道,床上无法振作。
空长了张俊脸,也颇善骑射,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可是中看不中用,就是个带把的准太监。
公主急坏了,到处找医生给他看,珍贵的“补”药大把大把下到汤里端给驸马。可惜,吃下去跟吃草似的。不不,马牛羊吃了草还能长肉呢,驸马喝了这些药汤,一泡尿撒出来,依然疲软。
蔓菁公主貌美体丰,正当壮年,夜夜饥渴,兴头来了直接朝王上寝宫里钻,一脚将正在侍寝的妃子踢下床都是有的。驸马的地位非比寻常,结果成了个银阳烂枪头,这叫公主如何存活。
可是,当着国人的面,公主又不好以这个理由把驸马给“休”回大益去。原因么,倒也不是公主怕人笑话——很简单,王上不同意。
王上说得有理。这位秦沣秦公子,代表着大益,秦公子嫁给公主做驸马,代表着两个国家之间的紧密联系。公主想要什么男人不行,直接拉到床上就是了,磔樾多的是英武壮汉!然而,就是养一百个面首,驸马这顶帽子,也只能给秦沣戴。
尤其眼下和大益交战,驸马起的作用就更大了。
一来,驸马居然懂不少兵法,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是那些法子真的用上了,还挺管用。这不,连大益皇帝欧阳铖都被他们擒住了。
二来么,驸马和公主的婚事也是经过了旭王牵线的,赫连王上攻占大益数座城池,多多少少有旭王帮忙。哪里防务空虚、哪里守备多少、粮草从哪里发运、准备了什么武器等等,这些消息都是旭王提供的,不然,磔樾兵再彪悍,短期内也不可能打这么多胜仗。
刀哥是赫连宏展的心腹,他听王上说过,打算再打一阵子,将国境线南推一千里。这个胃口对旭王来说太贪婪了,怕是那条老狐狸不满意。不过,哼,不怕。
先放出假消息,让旭王高兴一阵子,尝够睥睨天下的甜头。等到必要的时候,使人过去,把欧阳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这老狐狸,问他,究竟是那片为数不多的土地重要呢,还是头上的皇冠重要?
磔樾在大益也有不少细作,到时候放出“先皇”欧阳铖依然健在的消息,大益一准动乱,到时候看旭王这个掌国的位子还能不能坐稳!
刀哥的目光又回到躺在地上的萧韵尸体上来。
“也真奇怪,为什么驸马交代了要一定不能弄死你呢?你不知道吧,每次你昏过去的时候,驸马都会过来看你,白天对你用了什么刑,他问得可仔细了,听的时候脸上也可高兴了……唉唉,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啊?”
就因为公主找了几个面首都像欧阳韵?刀哥可是阅人无数的,他本能地觉得不那么简单。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人在哪里?真的死了吗?”磔樾驸马、大益前靖国公秦家义子秦沣冲了进来,嘴里不住念叨着,“我不信。那个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弱,这才折磨了几天就翘辫子了!我还没够呢!”
刀哥见到秦沣状若癫狂、似激动似失望的样子,心里不屑地唾弃。
“驸马,”他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属下一直都在查看,瞅这光景,怕是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以上了。”
“放屁!”秦沣一脚将他踢得一个趔趄,“大益人狡猾着哪,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就这么把他的镣铐给解开了,你就不怕他使诈?猪头!”
刀哥被踢中膝盖骨,疼得龇牙咧嘴。心里暴怒,连打带骂的,就是王上也不曾这么对他!
说什么大益人狡猾,驸马自己不也是大益人?真叫人看不起。
他强忍着疼痛和怒火,依旧恭敬地回答:“驸马,属下守了很久了,平安无事。您不信可自己查看。”
说着,身子向一边退去。
“真死了?”
秦沣将信将疑,把手去摸。探完鼻息探脉搏,探完脉搏,又捏住萧韵的鼻子不松手,一直等一直等,就看他是不是装死。
刀哥看得嘴角抽搐。拜托,他刀哥何许人也,跟着王上打拼,出谋划策,腥风血雨里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死人见了无数。人是不是死了,他刀哥一眼就看得出来,更不用说刚才他已经反复确认过了。
秦沣捏住了萧韵的鼻子,又紧盯着他的腹部看。听说这些会武功的人都会闭气,还会用腹部呼吸,他要看看这家伙的肚子有没有动静。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刀哥站累了,不住地跺脚。
萧韵还是毫无声息。
“唉,难以置信啊,就这样叫他逃过一劫。真是不甘心。”秦沣不死心地又把萧韵的衣襟扒开,去看他的肺部是不是有起伏。
他被萧韵设计和亲到磔樾来,原本是打算先在床上征服赫连蔓菁公主,然后通过她,实现他的宏图壮志。他要协助赫连宏展,这个家伙对大益的垂涎之意他看得清清楚楚。
谁知到了磔樾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行了。
公主气得七窍生烟,指使他在一边坐着,旁观她和几个面首浪荡。他确实看得两眼发直,可是,除此之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沣纳闷,难道他有什么心理阴影?不可能啊,他这种无节操的人,怎么会有那种毛病。
他身体一向正常,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就是——
谁给他下了导致长久不举的药了!
还能有谁!
他本来伙同秦娘娘一起设计萧韵和赫连蔓菁滚床单,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自己成了滚的那个。从嶸芷宫的床上滚到了众人面前,从大益滚到了磔樾。
萧韵什么时候发觉的,又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摆了他一道,他都不知道!那么,给他偷偷下点药,让他在赫连蔓菁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他相信萧韵是干得出来的。
腹黑的混球!
叨天之幸,总算让这家伙落到了他手里。他还没有好好享受折磨这个情敌的乐趣呢,怎么就让老天把萧韵收走了?
“听一听心跳好了。”秦沣嘀咕,“也许脑死亡了,但心脏还没死亡呢?那样的话就不算真死,我还可以变着法儿折腾。”
秦沣侧着脸,耳朵贴上了萧韵冰冷的胸膛,试图感应胸腔之内是不是有跳动。
刀哥已经站累了,眼睛也看酸了,索性转身走到了门外,坐回自己的位子。大益人就是不正常,驸马看样子是疯魔了。他才不要和一个疯子和一具死尸待在一起。
秦沣也闭上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
两人谁都没有察觉萧韵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透出雪亮的、锐利的光。
随之,发白的薄唇微动,一根细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银针,带着凌厉的力道,飞快地刺入了秦沣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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