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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金口一开,包括高阳公主在内,大家都颇感意外——他怎么在这时候,突然要提起高阳公主与秦慕白的婚事呢?
李世民看似没兴趣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道:“天子嫁女,非比寻常。当先许婚,以一年之期而论,而后下嫁。待齐王的葬礼办完后,恪儿,由你来主持他二人的定婚之仪。”
李恪甚感意外的一怔,当下不假思索拱手道:“父皇,儿臣不敢受命!”
“你说什么?”李世民也惊讶了一回,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也颇感惊愕,思不得解。
“儿臣……刚刚丧妻,颇为不祥。不好将这一身不祥之气,冲了皇妹与驸马的喜气。还请父皇三思,另选他人来主持婚仪。”李恪拱手拜道。
“三哥,你怎么……这样说话啊!”高阳公主既惊讶又有些愠恼的嚷道。
“高阳,别吵。你三哥顾虑得有道理。”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朕再寻思寻思,另作人选。”
秦慕白目不斜视的站在一旁没吭声。他心忖,李恪这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推搪,目的,无非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其实刚才下棋的时候,秦慕白就看出来了。这次回京之后的李恪,那是非常之谨慎。其实他的棋艺水准秦慕白非常清楚,那绝对不在李世民之下。刚刚吃那个马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肯定是看出了那是李世民设下的埋伏与圈套,但还是“果断”的吃了下去,结果,漂漂亮亮的输了一局。
李恪,又开始了他的韬光养晦。
唯有高阳公主不明就理,眼下还有些生气了,时时斜着眼睛瞪李恪。若非碍于皇帝在场,恐怕早就张牙舞爪的对李恪兴师问罪了。
这时李世民说道:“连日来,天下多事。从襄州到邓州,李佑捣出的一些事情,令天下震动朝野不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后不必再提,你们也无须在朕面前解释什么。”
李恪顿时感激涕零的拜倒下来:“父皇心如明镜,儿臣钦佩。”
“起来罢!”李世民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非是朕心如明镜,而是事非自有公论,天下律有法度。”
“谢父皇!”李恪仍是隆重的叩拜了几回,方才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一副诚惶诚恐大难不死的神情。
“恪儿,你既然已经来了长安,也就不必急着再回襄州了。”李世民突然说道。
李恪惶然一惊,却又不敢言语,心中大概是在寻思:不是信任我了么,怎么又要罢我的官?
“你别误会,其实是这样的。”李世民侃侃道,“邓州事发后,朝臣多有谏言,说,世袭刺史一制,多有弊病。此次邓州叛乱,就是世袭刺史制的弊端所导致。于是,众臣一力苦谏,劝朕废除世袭刺史制。朕思之再三,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便准备在年底废除新发的世袭刺史制,将远调外任的亲王郡王们,都调回长安来,只授检校官职,从此不再远赴封邑任官。”
“父皇英明,儿臣自当遵命!”李恪急忙拱手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转头看着高阳公主,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齐王走到今天,朕,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后,朕会尽力履行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好好的陪伴与督导你们。尔后,你们都留在朕的身边吧,哪里都不要去了!”
“是,父皇……”李恪与高阳公主都轻声的应道。
秦慕白的心里却在打鼓:当初,李世民之所以要推行世袭刺史制,其用意是为了瓦解与分化一些,朝堂上的党争力量,方便自己掌控时局为立储做准备。其实精明如李世民这样的政治家,当然知道世袭刺史制其实就是与分封诸候没什么区别,弊病重重。他当时也不是权宜之计;现在李佑的事情一闹,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放弃了这个权宜之计——但是,那也是否意味着,李世民的心中对于储君的人选已有了定案?或者说,他已经能够完全驾驭朝堂之上的两股夺嫡力量了?
李世民这个做皇帝的,其本质就是个政治家;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处理家事,也处处流露出政治家的思路痕迹。
“玲儿。”李世民轻唤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说道,“有时间,多陪陪你母亲。”
“嗯……”高阳公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头。眼中已有一些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好了,没事了,你们退下吧!”李世民面带微笑轻轻摆了摆手。笑容之中,却透出几许疲惫。
三人拜辞离开。出了御书房,李恪深深的看了秦慕白两眼,一声不吭,直接提步走了。
“喂,三哥、三哥!……三哥你怎么这样!”高阳公主连唤了几声,李恪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这让她不禁有点生气了。
“算了,玲儿。”秦慕白微笑的劝她,说道,“你三哥……好像不大爱理睬我们了。”
“为什么?我们不一直都是最要好的么?”高阳公主既愠恼又不解的问。
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官场上呀,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我恐怕……是做错了某些事情,得罪到他了。”
“什么事情?”高阳公主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秦慕白为难的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走吧,去看看你母妃。”
“不行,你一定要说!”高阳公主执拗的挡在了秦慕白的面前,皱着小眉头,不肯放他往前走。
秦慕白苦笑两声:“玲儿,你不是从来不管我这些事情的么?”
“那是以前,现在我得管了。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彼此不再有秘密吗?”高阳公主说道,“更何况,事情还跟三哥有关!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同进退共荣辱,相处得多好呀!你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我说刚刚三可怎么突然推辞掉了给我们主持定婚婚仪的差事呢,原来是和你生出了矛盾?”
秦慕白无奈的点了点头:“你非要知道,我也就告诉你。但你得保证,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嗯、嗯。”高阳公主连连点头,急切的道,“你快说嘛!”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秦慕白便开始瞎瓣了,他说道——
“当初皇帝陛下下旨到襄州,召他回京,命我按兵不动保境安民。但当时我违抗了圣旨擅自起了兵,还当众和吴王争执了几句。其实这都不打紧了。关键在于,后来我还利用我和他府上几名将军的私交,将他的亲兵也都调了一些到我手上,给我助战。当时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襄州,没成想还没走呢!这事让他知道了,他当然不痛快了——你想想,他的手下,居然听从我的号令,他心里能痛快么?更重要的是,我这样抗旨起兵,让他心里很恼火。一来,让他在皇帝陛下这里挨了骂是肯定的,因为他这个刺史居然没有协助褚遂良约束于我,那至少有失职之罪;二来……他一个皇子,居然都约束我不住,皇帝陛下还能不骂他无能么?襄州的将官兵马都只听我的,他心里能不气恼么?于是就……”
“哼,三哥也太小心眼了吧!”高阳公主顿时忿忿的叫嚷了起来,“他这是嫉贤妒能呀!”
“别,话不能这么说。”秦慕白忙道,“其实我也的确是有些做得过火的地方,没怎么考虑到他这个皇子的尊严与脸面,太过锋芒毕露了。在襄州地方上,我也完全盖过了他的名声与风头。他也有他的自尊心与皇子的面子,我这样为人处事,换作是任何人也难免心中有些不快。”
“哎,你们男人的事情,我还真是搞不太懂!”高阳公主郁闷的皱了皱眉头,“怎么办,难不成你打从这回起,就和三哥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不知道。”秦慕白无辜的撇了撇嘴,“他都直接在皇帝面前做出那样的推辞了,看情况,恐怕就是有与我绝交的意思。他既然都不搭理我了,我难不成还去热脸贴他冷屁股吗?”
“哎!……”高阳公主又叹息了一声,摇着头,愁眉郁结不解。
二人且走且聊慢慢走出了蓬莱殿。两旁都有甲士与宦官宫女人等。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李世民的心腹。秦慕白说这些话的时候,既装作小心翼翼,又特意将声音说得稍大了一些。估计,这左右的卫士人等,怕是都听在了耳里。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入李世民的耳中。
而且,秦慕白太了解高阳公主了。她是个急性子,看到不痛快的事情,心里就藏不住,会要想办法去解决。秦慕白与李恪闹别扭了,这肯定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
依她的性子,她会做些什么呢?——毫无疑问,首先,她会去找李恪,劝他与秦慕白“和解”;然后,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肯定也会将这些话说拿去说给他父亲听,目的,就是想要在李世民面前澄清“她和秦慕白,与李恪没矛盾”。
李世民最担心儿女之间反目成仇闹矛盾的呀,李佑一事后,高阳公主心里肯定也有了阴影,当然不愿意让父皇看到,她与秦慕白这一对人,和李恪闹出了别扭。
这样一来,目的就达到了。
秦慕白与李恪之间没有矛盾的,也要被高阳公主“调合”出矛盾来。
“这算是‘善意’的利用,不算是欺骗吧……对不起呀,玲儿!这些话,对谁也不能说,只能是我和李恪二人心中有数。”秦慕白在心中暗道,隐隐也的确是有些愧疚之感。
毕竟,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他的确就是“利用”了高阳。
没办法,官场与战场,更何况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只好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了……只要不会害到谁,就行。
“好了,不要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了。”秦慕白牵住高阳公主的手,眼神温柔的看着她,“玲儿,我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嗯……”高阳公主终于展颜轻轻的一笑,凝眸看着秦慕白,眼中闪耀着几许激动、几许伤感的光芒,轻声的道,“只是眼下这光景,我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该高兴。要是哥哥和舅舅还像以前一样的健在,能和我们一起分享这喜悦就好了。”
“逝者已矣,节哀顺便。在生的人,就要多珍惜。”秦慕白说道,“走,我们去给阴德妃娘娘说一声。”
“好!我娘肯定会高兴的!……哎,我也不知道,她这时候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别多想了,走吧!”
二人来到大角观,却听众道姑说,阴德妃刚刚离开了道观,去了大明宫北苑的护国天王寺。
“啊,不好!我娘真要落发为尼了。快去阻止!”高阳公主惊声叫道。
秦慕白心里也紧了一紧,顾不得许多了,就和高阳公主一起在皇宫里全无体统的飞奔起来。从大角观到护国天王寺可是有段距离,秦慕白索性扯下一名巡哨的御林军骑兵,和高阳公主飞身骑了上去,策马扬鞭一顿狂奔。
众御林军军士都傻了眼,个个面面相覻,却又屁都不敢放一个。
急匆匆的赶到了护国天王寺,那是座落在大明宫西北角的一座寺庙,宫中的皇家佛寺。李家崇道,但也不排斥佛法,宫中就有不少人信佛,佛国天王寺香火也算鼎盛,寺内全是僧人,当然没有尼姑。
此时,阴德妃已然解开了自己的满头霜雪白发铺散在脑后,跪在佛祖金身之前,双手合十。一群僧人围在她身边颂吟梵音,住持大师手持剃刀,反复的询问要阴德妃想清楚,阴德妃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一定要落发出家。
住持大师长叹了两声,拿起来,便准备削她头发,为她剃度。
正在这时,高阳公主大叫着闯入:“住手——”
众人都吃了一惊,住持方丈的手也停了,阴德妃惊讶的转过头来:“玲儿?”
“娘,你不能出家!”高阳公主冲上前来,死死抱住阴德妃,对那些大和尚怒目而瞪:“退下,你们都退下!敢动我母妃一根头发丝儿,我就拆了你们这破庙!”
众僧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苦笑的慢慢退出。
“玲儿,不得对高僧无礼。”高阳公主嗔怪的道,“我心意已决,你也无须再劝。”
“娘,我不准你出家!”高阳公主执拗的连声叫嚷,眼睛一转,又道,“父皇也不许你出家!”
“他?”阴德妃冷笑一声,“他是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你可听他出声劝过我半句?”
“有、有啊!”高阳公主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道,“他刚刚把我和慕白叫到蓬莱殿,许了我们的婚事!娘、娘!我和慕白就要成亲了,他怎么能有一个做尼姑的岳母呢?——父皇这么做,其实也是有意挽留你不要出家吧?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许下我们的婚事呢?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到时候我出嫁,还要你给我梳头送嫁妆呢!这难道不是父皇的心思?”
秦慕白这时走了进来,心中叹笑,高阳这张巧嘴儿,真是说得生起了花来。不过她说得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现在正操办着李佑的葬礼,他却又主动许下了婚约,的确有可能,也有挽留阴德妃,劝她不要出家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夫妻感情姑且不论,阴德妃可是堂堂的四妃之一,在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要是都出了家,让李世民的脸往哪儿搁啊?
阴德妃沉默了片刻,没有言语。
高阳公主摇着她的胳膊肘儿,低声的哀求,不停的给秦慕白递眼色,示意他来帮劝。
秦慕白便走了过来,蹲下身,说道:“德妃娘娘,纵然是要心向佛祖修业佛法图个往世轮回,也不必落发出家啊……带发修行,日日参禅礼佛,不就行了?佛祖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一切因果业孽,其实都在人心。这落不落发,其实又有何区别,何必拘泥于一个形式,而让皇帝陛下和高阳公主都难以为人呢?齐王殿下在天有灵,也肯定不愿自己的母亲,真正变成一个秃头的尼姑吧?”
“噗哧……”阴德妃居然被逗笑了,苦笑。
她摇头叹息一声:“我呀,真是老了,拗不过你们。好吧,我就暂时不剃度出家了。但他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非得允许我随时可以出宫,去法门寺看望佑儿不可!”
“行、行,答应你!”高阳公主激动的连连点头叫道。
“你这孩儿,如此僭越,还敢代你父皇下旨了不成?”
“嘿嘿!孩儿自有办法说服父皇嘛!母亲难道忘了,这天底下最能对付他老人家的,就是您女儿——我了!”
秦慕白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这个高阳,真是太有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