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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偏安一角的阴暗小祠堂里,茹婆婆睁着浑浊的双眼执着一炷香正往香炉里插,烟雾缭绕中她满是沟壑的脸若隐若现。上了香她退后几步跪在蒲团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来脸上满是虔诚。
她望向牌位的目光是那般柔和,就好像那是她的孩子一般,“小姐,现在天已经热起来了,您呀是个最怕热的人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您就在屋子里搁好几个冰盆子,老奴怎么劝说您都不乐意听。现在呀老奴也给您摆上四个,您就不怕热了。”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摆着的冰盆子上。
“小姐,大公子和大夫人都已经搬出王府了,圣上把那座青园赐给了大公子当郡王府,听说里头可气派啦!大公子和大夫人都是心善的孩子,还想接老奴过去颐养天年呢,老奴没答应。老奴老了,在哪里都是一样,何况小姐您还在这里呢,老奴若是走了谁陪小姐您说话呀!老奴不走,老奴陪着小姐,一辈子都陪着小姐。”她的脸色浮上浅浅的笑意,那张苍老的脸也生动起来。
“老奴冷眼瞧着,大公子跟大夫人都不是吃亏的人,尤其是大夫人,待大公子可好啦!您在底下就不要挂心了。不过大公子和大夫人的心肠还是不够硬啊!”茹婆婆感叹了一句,“这样也好,还有老奴呢,老奴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也不介意再多一些了,小姐您风华正茂的年纪撇下老奴走了,那些曾经对不起您的人谁也别想落着好。您慢慢等着,睁大眼睛瞧着吧!”茹婆婆吃力地站起身把牌位拿在手里慢慢地擦拭起来,动作轻柔,就好像照顾婴孩一样。
虽然雍宣帝下旨重查安将军的案子,但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已经过去了四年,即便当时有证据也早被销毁了,封存起来的案宗都是对安将军不利的伪证,想要从被办成铁案的案宗中寻到蛛丝马迹谈何容易?是以刑部、大理寺、户部跟都察院都十分头疼。
尤其是户部尚书,查案子本来跟他户部没什么关系,可当初那笔军饷是从户部拨出去的,现在圣上大手一会便让户部也跟着一块协查了。可当初那笔军饷确确实实是拨出去了,还是他亲笔签得字,至于到没到北方边军手中他是不知道的,反正户部是收到回执的。这其中谁动的手脚他怎么知道呢?
正在毫无进展之际,太傅大人沈平渊又在朝堂上放了颗大雷,声称找到了逃过一劫的安将军的幼子。
雍宣帝惊讶过后还是十分相信的,他知道沈平渊跟安毅是有几分私交的,当初安毅畏罪自杀后别的大臣碍于他的震怒都不敢提一句,也就沈平渊敢仗义执言,跟他说安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散朝后沈平渊被雍宣帝留了下来,不用雍宣帝开口询问,沈平渊就主动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圣上,当初臣也使人寻过安将军的家眷,说是全都遇了难。安将军的幼子名唤安家和,是臣的孙女嘉慧郡主数月前偶然所救,也是这两天才得知他的身份。”
瞧了瞧雍宣帝的脸色才又道:“救人之时那安家和浑身是伤,说是从,是从小倌馆里逃出来的,臣那孙女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去了,想着好歹他也是个读书人,等养好了伤随便寻个差事做做,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什么?”雍宣帝的瞳孔猛地一缩,“真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他连说出那两个字都嫌腌臜。
既然是安将军的幼子,那年纪肯定不会大,四年前那就更小了,十多岁的少年千里迢迢来京城替父伸冤,却陷入那个腌臜的地方,是巧合还是人为?目的又何在?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十分痛心。堂堂将军的公子沦落小倌馆,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他当政期间,甚至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不仅痛心还十分愤怒。
“千真万确,臣不敢欺瞒圣上。据那安小公子说就是为了替父伸冤他才苟且偷生到今天。”沈平渊垂着眸子,心中也是唏嘘无比。
“好,好,好!”雍宣帝抬起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眼底闪过幽暗的光芒,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嘉慧郡主倒是个心善的,既然安家和是她救的,太傅便看着妥善安置吧,待给安将军正了名,朕再下旨补偿吧。”
“臣遵旨。”沈平渊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蠢货,安毅的幼子怎么还会活着?不是说全都死了吗?这个冒出来的安家和又是哪个?”秦相爷怒不可揭,“去,去给我问问方重是怎么办事的?”
“相爷息怒,方大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翻起什么大浪?方大人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相爷是不是?”幕僚任宏书劝道。
秦相爷哼了一声,敛去脸上的怒色,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从古至今多少豪杰在阴沟里翻了船?此事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咱们不得不谨慎啊!”顿了顿又道:“方重的忠心本相是相信的,但安家和的事不弄清楚本相不能安心,你去他府上问问吧。”
“是,相爷,属下一会就去。”任宏书拱手道:“相爷也无需多虑的,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毁去,任圣上怎么查也是查不到咱们头上的,二皇子殿下那里?”他朝秦相爷望去,眸中含着疑问。
秦相爷摆摆手,“二皇子殿下那里就更没事了,这事到本相这里就止了。”虽说那笔军饷和走私马匹所得的银两大多进了二皇子府,但动手操作此事的人是他,即便真的出事了也有他在前头顶着,二皇子殿下是决不能有事的,只要二皇子殿下没事,那秦家就不会有事。
“可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把证据都毁去?若是偷偷留上一两件也够要命的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谁还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叮嘱他们手上若还有什么证据,赶紧都毁了,把嘴巴闭紧,小心行事。”秦相爷不放心地吩咐。
“是,属下遵命!”任宏书退下去了。
秦相爷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他掀开墙上的那幅画,在墙壁凸起处轻轻按了一下,就见西边的墙上拉开一道裂缝,慢慢现出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秦相爷侧着身子走了进去,然后那门又合在一起。
这又是一间密室,空间不大,摆设却挺豪华,正中的桌子上供着一个牌位,赫然刻着先父秦鹤之墓。
秦相爷恭敬地对着牌位拜了拜,“父亲大人,儿子又来打扰您老的清静了,安毅的案子重新查了,圣上似乎有所察觉了,最近他开始暗中使人查些陈年旧事。不过您放心,儿子早就做好了防备,无论他怎么查,顶多是查到并肩王那里,是万万查不到儿子这里来的。”
他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浮上几分得色,“儿子听父亲您的话,一直耐着性子,那个孩子很好,文韬武略,心机手段样样不差,儿子看着他真是佩服父亲您的高瞻远瞩,可惜您走得太早了点,您若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呀!”
秦相爷一个人对着牌位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半个多时辰后才闪身出了密室。
而被秦相爷念叨了一回行事不靠谱的方重方大人正对着嫡子大动干戈呢,“你个小畜生,胆子怎么这么大?你这是要把方家满门往死路上送啊!”扬起鞭就朝嫡子方念身上抽。
方夫人只此一个独子,自然要上前护着,“老爷,你就是打死念哥儿也于事无补呀!”
方重更气了,“夫人你让开,今儿我非得教训他不可,这个小子也太胆大包天了,不教训可不成,你都不知道他捅了多大的篓子?”
打安将军幼子还活着的消息一曝出来他就意识到不对了,当初他可是亲自派人过去的灭口的,怎么还能让安将军的幼子逃出来呢,而且这个幼子还不比他的两个哥哥是自幼习武的,边关的人都知道安将军的幼子打小就爱读书,对习武不感兴趣。
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是怎么躲过追杀,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的?若说这其中没有人帮忙他是决计不信的。谁知道这一查,查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居然是这个逆子暗中把人救了,这能不让他恼火吗?
方夫人却牢牢护住儿子,哀求道:“老爷,念哥儿一向懂事,他能捅什么篓子?就是真做错什么了,你好生跟他说,他改了就是了。何必非得动鞭子,再有两个月念哥儿可就要下场了。”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说啥她也不能眼看着儿子被打。
方重也想到了八月儿子就要参加举人试了,恨恨地把鞭子往地上一摔,指着方念道:“夫人可知这逆子做了什么?他,他居然帮着安家的那个幼子偷偷逃到了京城,这事若是被秦相爷知晓了,咱们整府都得跟着吃挂落。”
方夫人一听,大惊,“念哥儿,你的胆子咋那么大呢?”夫君做的事她虽不全知道,但也是知道一部分的。尤其是四年前安将军的那件案子,她提心吊胆了好久呢。
方念却梗着脖子不服地道:“爹,儿子才不管你们朝堂上的事呢,您坑了安叔叔不还够吗?还非得赶尽杀绝?儿子不懂你们那些龌龊手段,儿子只知道家和是儿子的好友,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儿子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没命。”
“你,你个逆子是不是要气我老子?”方重被儿子顶撞地火冒三丈,“你知不知道圣上已经知道安将军是被冤枉的?大理寺,都察院都在重查这件案子,若是查出点什么来,你爹我倒霉你就能落着好了?你个逆子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呀!你跟我说,这些年你都把安家和藏在哪里的?”
方念却紧抿着唇不说一句话,把方重气得又重拾起了鞭子,慌得方夫人忙推儿子,“念哥儿你快说呀,你爹问你话呢。”
方念依旧高扬着头,眼含讥诮,“能藏在哪里?儿子又不像爹那般手握重权,除了把他弄到庄子上窝着能藏到哪里去?”
小倌馆他是绝对不敢说的,这也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他以为把家和弄到那个地方是安全的,可他还是太天真了,能去那个地方的人大多非富则贵,家和生得又那般打眼,哪是他一个仅有秀才功名的公子哥能护得住的?知道安家和逃了的时候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你个逆子就犟吧,等屠刀落到脖子上的时候有你后悔的。”方重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儿子捅了篓子,他得去描补呀!希望秦相爷看在他主动请罪的份上,能不跟念哥儿一般见识。
方重一走,方夫人就把儿子扶了起来,拍着儿子的后背道:“念哥儿呀,你说你咋做出这样的事呢?这可都是要命的事儿呀,你这是要吓死为娘了。”
方念却道:“娘,这明明是爹不对,咱们那时在边关多好呀,方叔叔多照顾咱们呀,可爹却在背后捅他的刀子,权势就那么重要吗?若官场上都是如此,儿子还考什么举人入什么仕途?”
“小祖宗,你小声点。”方夫人赶忙掩住儿子的口,“你可别乱来,你若是不去考科举,你爹能打死你的,你身上若没有功名,你爹的那两个庶子就能把咱们娘俩踩到脚底下,念哥儿你答应娘,可不许做傻事呀!”
她何尝不知道夫君行事是不对的?可出嫁从夫,朝堂上的事情是她一介内宅妇人能插手的吗?夫君也不听她的呀,有时候她恨不得什么都不知道,也省得成日跟着担惊受怕。
方念就是再天真也知道府里的情况,就如他娘说的,他不能任性,他是能撂挑子走人,可他走了他娘怎么办?再不乐他也只能不情愿地应道:“知道了,娘放心,儿子不会罢考的。”
有了圣上的口谕,作为安将军仅存的子嗣安家和已经住到忠武侯府,跟沈太傅住一个院子。短短三天,忠武侯府已经来好几拨刺客了,这已经不是打忠武侯府的脸这么简单了,这是没把雍宣帝放在眼里呀!雍宣帝气得把影卫都调过去了,也更加坚定了他一查到底的决心。
沈薇知道这事后特想回娘家住几天,敢到她娘家的地界上撒野,这是不想混了!可她到底是出了嫁的人了,为这事回娘家还真不大合适,于是她暗中调了些人放在沈珏的院子里,就担心刺客在安家和那里讨不到便宜拿别人泄愤,若遭了池鱼之殃多倒霉啊!
沈薇正研究安家和留下的机关图呢,就瞧见江黑一脸惊慌地进来,“郡主,出事了,主子被圣上关到宗人府里去了。”
“为何?”沈薇惊得差点没把机关图拽成两半。圣上不是挺宠着徐佑的吗?徐佑这是怎么惹到圣上了?还是说圣上以往的宠爱都是虚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几乎是瞬间沈薇脑子中就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主子在朝堂上提议把废太子放出来,说安将军都是被冤枉的,仅凭着几封书信就定了废太子的罪,太不公平,请求圣上重新查证。还提到废太子境况窘迫,整个人都被糟蹋地不成样子,求圣上看在血缘骨肉的情分上放废太子出来。圣上就怒了,指着主子斥不忠不孝,主子强辩了几句,圣上就下令把人关到宗人府去了。”江黑飞快地说了情况。
“就没有人求情吗?”沈薇心里有了点底。
江黑道:“有,沈太傅父子跟二公子三公子,还有几位宗室是替主子求了情的,此外跟公子有些交情的大人也是求了情的,可都没求下来,圣上大发雷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郡主,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沈薇哼了一声,高声叫道:“莫嬷嬷,进来给我更衣上妆,本郡主亲自去问圣上要人。”
什么玩意?你雍宣帝拉不下脸面就拿我家大公子撒气?这就是圣宠吗?还真他妈的单薄如纸!
你雍宣帝把个自己的亲儿子关了十年,我家大公子好心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驳回就是了,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就把我家大公子弄宗人府去了,还不忠不孝,你奶奶个腿!
难怪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天家哪有什么父子亲情?今儿她可算是领教了。
沈薇按捺着火气,任由着莫嬷嬷和梨花帮她换上郡主礼服,头上戴着翟冠,脸上细细上了妆,沈薇站起身时整个人都富贵逼人耀眼无比。
“桃花呢?随我进宫。”沈薇肃着一张脸,只随意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比心悦诚服。
桃花跑过来的时候特别高兴,也特别得意,她瞧了梨花等人一眼,小下巴抬得可高啦!似乎在说:瞧吧,小姐只带我一个人进宫,小姐还是最喜欢我。
欧阳奈亲自领着两队少年兵在外头集合完毕,郡主的仪驾也都准备好了,沈薇上了车子前呼后拥着朝皇宫而去。
以往沈薇出行都是特别低调的,从未用过郡主仪驾。其实京中的王妃郡主们也都是如此,除了那个别爱摆谱的,谁闲得没事成日摆开全副仪驾?今日沈薇头一回这么整治,颇有浩荡之势。
仪驾到了皇宫门口就被禁卫拦下了,沈薇二话没说,下了车就给了禁卫两巴掌,倨傲地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本郡主要进宫是你小小的侍卫能拦的吗?”
桃花随手把那禁卫往边上一拨,扶着沈薇又上了车。少年兵刷拉拉拦住禁军护着沈薇的马车驶进了皇宫。
守门的禁军们似乎被这阵仗弄蒙了,沈薇一行都走远了他们才回过神儿来,气急败坏地叫嚷:“快,快去向徐统领禀报。”虽说进去的是嘉慧郡主,但她带着这么些人,谁知道她要做什么?若真有点什么不好,最终获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今日当值的吗?
凤车一直到雍宣帝的御书房前才停下,出来迎接她的是张全大太监。张全一瞧这位主儿这般阵势,嘴角就先抽了抽,恭敬上前请安,“这么大热的天,郡主怎么来了?”
沈薇哼了一声,扬声道:“张公公这是跟本郡主装傻呢?你还不知道本郡主为何进宫吗?圣上在吧,劳烦张公公给通传一声,本郡主求见圣上。”虽是对着张全说的,但沈薇说话时用上了内劲,殿内的雍宣帝自然是能听到的。
张全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跟个弥勒佛似的,“真是不巧,圣上正跟几位大人商议政事,要不郡主明儿再来?”
沈薇自然不乐意,讽刺道:“明儿再来?那可黄瓜菜都凉透了!张公公,咱们也打过好几回交道了,本郡主所来何事你也心知肚明,还是劳你跑跑腿吧。”她能等,她家大公子能等吗?
张全还要再说什么,就听里头传来雍宣帝威严的声音,“让嘉慧郡主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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