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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鸾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一把扯过身边嫣红的披风盖在她的肩头,将她捂个严严实实。
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横抱起来,走出了营帐。
春夜的边塞还是有些冷的,屋外月色清凉,过了戊时,早已是万籁俱寂。
可她仍然有些紧张,依偎在他的胸怀,将面容掩在包裹的披风之中,脸颊上不禁升腾起一片滚烫。
或许这世上,只有这个人的“蛮横霸道”,能让她尽数缴械,放弃挣扎。
只见他向着一处营帐走去,挑帘而入,于一室昏黄中将她悄然放在榻上,俯下身来,一双深邃的眼眸怔怔审视着她。
李鸾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望着那熟悉的面容,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她的眼眶有红了,烛火倒映在她晶莹的眸中。
她不自觉地抬起白玉一般手指,带着清凉的温度,却在触到他温暖轮廓的一刻,骤然清醒,赶忙回眸收手,却已来不及。
她的手已被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一把握住,稍稍用力,实实在在地熨帖上了他的面容。
屋内烛火轻摇,光晕靡靡。
经历了这样多的世事,他依然有一双少年般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帐中的烛光,折射出熠熠星火,弥弥漫漫,将她包围。
“你好像长高了,也长大了……”他眼中顾盼生辉,冲着她粲然一笑。
“可以嫁给我了。”
不知为何,他如此明亮的一笑,竟让李鸾的鼻子一酸。
原以为他会责备自己,像多年以前。自己从平阳侯府偷跑出来。她以为他会问及过往,将他们分别的这五年都问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说,她可以嫁给他了。
仿佛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只是寻常出了一趟远门。
李鸾还记得自己离开东篱前与他最后说的话。
他说他已经在长安郊外备好了房子,他说那是他曾许诺给他的一个家,他说再过几年,自己就可以嫁给他。
虽然相隔了五年,言犹在耳。李鸾知道,他始终没有忘记。
李鸾眼中又朦胧了起来,往事再上心头。
她已然清醒了过来,想起了自己五年前出走漠北的原因。
“可我以为,这些年来我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忘记你。”她强忍着胸中的悸动,冷冷地在他温热的心上划开一道:“谁要嫁给你……你为何总是突然出现……我……”
她狠话刚落,面前人一把将她拥进了怀来,将她紧紧箍在胸口。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既然老天把你送回来,我自然是不能叫你再离开。”他在她的耳边呢喃道。
“阿鸾,你嘴硬心软,定不忍心眼睁睁看我遭到天谴吧。”
李鸾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一番话彻底弄蒙了。
她记忆中的卫青沉默讷言,未想到分开五年,他竟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又“强取豪夺”,问都不问就把她搂进怀里。
简单的一席话,就让她到了进退无措的境地。
她脸上羞红,可又不知要如何辩驳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推搡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抗议的声音带着羞赧:“阿青你混蛋……你放开我……”
“你再唤我一遍……”他倒不辩驳,怀抱却越来越紧,只觉得她被撕破冰冷面具后脸红又窘迫的样子,与五年前草原相遇的那个小姑娘如出一辙。
“混蛋?”
“不是,是前面那句……”
李鸾微怔,见眼前人胡搅蛮缠,却丝毫不打算撒手,脸颊滚烫得快要挣扎得更加猛烈,小拳头刚刚挥起,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肩头的刀伤。
李鸾只觉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怀抱僵住。
她停住了漫无目的挣扎,抬起头来望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远山一般的眉宇微微颦起,可与她对视的一刹唇边却又漾起温柔的笑。
“你受伤了?”她惊愕地望着他,也顾不上等他回答,抬手就要去卸他的甲胄来一探伤势。
那甲胄系得繁复,她研究了好一阵子才一一解开。卫青看着她专注的神情,配合着她卸下已擦干了血迹的甲胄。
李鸾刚解开甲胄的系带,翻开襟口,只见贴合着沙毂禅衣的内襟之处绣着一枝精细的梅花。
她怔了片刻,眸子似乎被刺痛,原本要帮他卸下繁重甲胄的手轻轻地落了下去。
“叫军中的大夫来吧……”她低着眉不去看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不要看了。”
卫青错愕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前襟上那枝卫子夫绣的梅花,唇边扬起一记心领神会的浅笑,轻声在她耳边道:“这是姐姐绣的,保平安用的。”
他虽未说穿,可李鸾却明白他嗅到了自己心中的酸涩,脸颊一阵滚烫,抬眸望着被她自己卸了一半的甲胄,神色慌张地说:“反……反正我不要看了,你……你自己快穿上吧。”
卫青低头望着自己身上松散的戎衣,抬眸无奈地望着她:“这可是你解开的……”
“那……那是因为你总是穿着它抱我,实在是硌得谎!”李鸾的脸红得快要冒血了,可嘴巴却仍在负隅顽抗。
卫青温柔又诡秘地一笑,顿了顿忽然开口:“那你是想我抱你的吗?”
李鸾给自己挖了个陷阱,现在只想找个地洞捂着脸钻进去,不敢与他温柔的目光相接。
她知道,此时只要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只一瞬,她就会沦陷在那片斑斓的星海之中去。
她软惜娇羞、轻怜痛惜之情,竟难以形容,胡乱应对道:“你这些年长进的就只有嘴巴吗?真是越来越坏了。你快穿好,我不要看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面前人猛然拉入了他温暖坚实的胸膛。
这一次,李鸾没敢轻举妄动地肆意挣扎。
她实在害怕又碰到他肩头的伤口,只得由他就这样拥着自己,额头轻轻地贴着他玄色的沙毂禅衣,感受着在这片刻的静谧之中他沉着的心跳声。
他温暖的气息慢慢聚拢,带着回忆的芬芳,将初春夜里的寒冷驱逐殆尽。
“你的心意怎么总是这么善变难测……一会要看,一会儿不要看……”他轮廓分明的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轻柔如同春夜里的软风:“一会儿说要嫁给我,一会儿又说不要。”
李鸾面色上满是红晕,却被他身上和着酒气的熟悉气息弄得一阵眩晕,仿佛梦呓一般嘤咛道:“我本就是这样的啊。”
谁知,那人忽然轻笑,声音却带着复杂的喜悦:“是啊,这才是你。”
说罢轻轻地松开她的肩膀,抬手捧起她的滚烫的面庞,目光闪烁地注视着她,仿佛确认了许久,才化作唇边一个欣慰却酸涩的笑容,轻声道:“真的是你。”
春夜静谧,回忆汹涌而至。那些岁月背后的往事如同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漫长的五年之别,仿佛不值一提般被一笔带了过去。
他一直活在过去,也一直守在回忆的尽头,等着她回来复苏,亲手点燃胸中的那盏隐在千帐之后的灯火。
“我……”
卫青刚要张口,只听门外有人高声催促道:“快!快!”
门帘忽然被人掀起,一记冷风灌入,只见三两个窈窕妙丽的身影钻入了帐中,随后门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也跟了进来。
李鸾吓得忙挣脱了卫青的手,羞赧地低下头去。
“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因此次龙城军功被卫青提拔为副官的张次公。
他瞪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床榻之上的错愕的卫青,又望了望他身边坐着的惊为天人的面色羞红的少女,愣了半天才打着磕巴叹了一句:“这么快就找好了……”
李鸾的美貌总是容易让人过目不忘。
张次公清楚的记得,那是校尉韩说从龙城带回的绝色少女,曾以为是匈奴人的姬妾,和卫青闲聊时,还被卫青猛瞪了一眼。
此时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这女子怎么会到了卫青的帐中,张次公不用想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情。
“害怕将军寂寞,我特地去选了两三个美艳的匈奴女人来伺候。苏校尉要我不用找了,说将军您怕夫人,不要军妇伺候。”
张次公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痛快,没瞧见卫青铁青的脸色,目光只盯着低掩着头面色羞红的李鸾大笑道:“我当然不信了,将军是何等英雄,怎么可能会是忌惮家中悍妻的人。男人嘛,哪有不喜欢窃玉偷香的,就是这种野花才最香嘛,夫人她远在长安是不会知道的……”
“张副官!”卫青赶忙出口堵住了张次公窟窿大的嘴巴,一把握住李鸾的手,,怔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切莫胡言,夫人她……在这里。”
李鸾闻声一怔,急忙回眸。
可卫青却不看她,只望着傻愣在门前的张次公与其身后美艳的胡姬正色道:“我不需要人伺候,旅途疲惫,只想和夫人叙叙话,便歇息了。”
“懂!我懂!是我不好,打搅了二位!”张次公反应也不慢,英雄难过美人关,以为定是这榻上满面娇羞女子的美貌合了卫青的心意。
再看看自己背后精挑细选的胡姬与榻上的美人相比,着实是庸脂俗粉,赶忙推搡着她们出去,手忙脚乱地熄了帐中的油灯,只留卫青床头一盏。
帐中霎时间暗了下来,他讪笑着对着卫青摆手示意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懂。将军您慢慢享用!”
话音未落,便也掀帘而出,消失的无影无踪。
卫青也被他的鲁莽举措弄得惊出一身的汗来,望着那轻合的门帘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身边羞红面颊的李鸾,尴尬地轻哼一声:“真是不知道他懂什么了……”
李鸾于失神中感到了他回溯的目光,仓皇收手。
她面色由青白转作绯红,从脸颊倒耳根,再倒脖颈,经背脊红了下去,直到了脚跟,埋怨道:“你又胡说话!谁是你的夫人,谁要和你一起歇息……”
话还没说完,又被他一把搂回道怀里,在她耳边低吟一句“你说要嫁给我的,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不是说过,那次的话我收回了吗?”她依旧不敢挣脱,生怕弄痛他,可嘴巴却不依不饶。
“可你说了不只那一次。”他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
李鸾哑然,脸更红了:“你这人怎么那么死心眼……”
“我是死心眼……”他用下巴轻轻摩挲这她的额头:“既然进了我心里,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你出去。”
她刚要张口反驳,身边人却长舒一口气,声音带着少有的苍白与疲惫:“阿鸾,不瞒你说,一路上劳顿,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李鸾抬头望着最后一盏烛火的倒影,闪烁落在他的眸中。
“那你快阖眼躺下,歇一歇,好好睡上一觉……”
卫青微笑:“那你帮我把戎衣脱下来吧,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李鸾微怔,迟疑了片刻,抬手帮他把他身上的松散却十分沉重的戎衣兵甲尽数卸了下来。
她刚收整好堆放在一旁,身后一只手臂突然拢了过来,一把环住了她,猛地向后拖入了帐中。
修长的手指轻抬,掐灭了帐中最后一盏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