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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恍惚的暮春暖光,透过半开的窗照进小楼,李殊慈放下手中的杯子,听着园中赫连瑜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怔怔发呆。
木云看着她的背影眼圈微微泛红,往日闲不住的性子也跟着沉寂下来,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快:“这山谷中的点点滴滴都是爹娘他们亲手建造的,山谷中的桃花或早或晚,能一直开到夏初。漫山遍野的粉红,霞光似的,别提多美了。姑娘看楼前这几株梨树,花枝能伸到小窗中来……”
她们到达此处已经有一月之久,木山整日带着赫连韬寻访大夏有名的毒医怪医,却毫无头绪。李殊慈的体内的毒却越发越快,赫连韬急的满嘴燎泡,几次要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害的李殊慈炸了几次,再三说明那是她爹诓他的才肯罢休。
“嗯……”李殊慈知道木云的心思,劝她道:“生死有命,无需太过执着了。若我有天……你们也不必太难过,有你们陪我最后一程,有他为我苦心劳力,这辈子已经太过值得……”
“姑娘不许胡说!”木云顿时急了,“我一定给你找出解药来……”
李殊慈笑着点头不再多说,这段日子,反倒是她劝着别人多些。她觉得老天送她回来做该做的事,做完了,也该走了。
她看的很开,但到底是遗憾。
青鸽给李殊慈端了药来,“姑娘快将药喝了,好睡一会。”
“嗯,你们也别整日围着我了,出去转转吧。”李殊慈近来睡得很不安稳,眼下都泛青了。木云便将压毒的药里调配了些安神的药物,往常她喝了之后就能好好睡一觉。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强笑道:“姑娘哪用得着操心我们,好好睡一觉起来世子就回来了。”
李殊慈片刻功夫就沉沉坠入黑甜之中,赫连韬回来的时候她还没睡醒。他站在床榻前,恨不得将眼睛生在她身上。这次出去了十来日,总算让他找到一些可盼望之处。“青鸽,你同大伙去打点打点行装,咱们马上就走。”
“可是有眉目了?”青鸽和木云一阵惊喜。赫连韬微微点头,“那位是个不出世的高人,当年帮崇南退敌之后便没了踪迹,我爹隐约知道他的一点旧事,咱们按踪寻迹,总能找到他的。”
赫连韬弯腰,连着被子一起,将李殊慈抱在怀里,她的头轻轻挨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点点的紧密相连,牵着他的心一阵剧痛。他害怕那一日的来临,害怕她就这样睡着,再也醒不来了。
早春的风还有些凉,赫连韬连她的头一起护住,安稳的将她放在马车上才松口气。“我在这里照顾她,你们放心。”青鸽和木云止了要上马车的步子,探头看了李殊慈一眼,朝赫连韬点点头,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李殊慈这一觉一直睡了小半天,醒来的时候车子还在行路中,她睁眼便见赫连韬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不舍和悲伤。她心口猛地揪起,面上却不显,笑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赫连韬抓住李殊慈要掀车帘的手,道:“刚睡醒,小心吹风。”李殊慈干笑一声,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养了。手上的温度却让她脸色微微红了,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听到赫连韬问道:“小五饿不饿?刚才你一直睡着,大伙都吃过了。方才路过几家小店,点心做的很是不错,现在还热着,你尝尝味道如何?”
赫连韬连忙将暖窠里的点心拿出来摆在她面前,林林总总十几样,一口一个的大小,样式精致各个不同。李殊慈净了手,拿起一块,放到嘴里,清香甜软十分可口,她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一连吃了几个。“这个好吃,你尝尝。”说着,便顺手拿起一只梅花型的递过去。
赫连韬一愣,见她低头喝水,便就着她的手直接将梅花点心咬到嘴里。李殊慈吓了一跳,玉指僵在半空一瞬,嗖的收回,差点撞翻了茶水。赫连韬笑的见眉不见眼,这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好吃的点心。
他的吃相很好看,至少比她的好看。李殊慈讷讷无语,自己怎么会想这个。
赫连韬看着她绯红了脸颊,又突然神游天外,心下一阵酸涩,口中点心的余味似乎变成苦的。见她消了汗,赫连韬才将马车帘子挂起来,李殊慈眼神一亮。天际的边线处,一溜金红交接的霞光,艳丽至极。远处似乎有湖水粼粼泛着波光,“那是什么地方,竟这样美,咱们去走走好不好?”语气可怜巴巴的,带着几分央求。
赫连韬眯眼看看远处的美景,听她软儒的声音,忽然想起从前她精神百倍活蹦乱跳的时候,他被她气的要死,又毫无办法。“好。”
李殊慈被他裹了冬天里才穿的厚厚的大氅,又不自在给他抱下马车,这才一路拉着青鸽木云,撒着欢的往湖边跑去了。赫连瑜站在赫连韬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大哥’,柳如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赫连瑜和柳如刀比谁都能体会赫连韬的心情,那种看着心爱之人生命逝去的过程,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或者还要再强烈上千倍万倍。“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之前李唯清诓他的,现在赫连韬没有一刻不希望是真的。
赫连瑜下巴控制不住的颤了几颤:“胡说,你们两个都能好好活着!阿慈会没事的……”说着。再也忍不住趴在柳如刀怀里呜呜哭起来。赫连韬看着妹妹,道:“等办完了你们的亲事,你们就别跟着了,去北边找老爷子去。我跟爹已经说好了。”
早春的空气清新的近乎冷冽,湖水蓝汪汪的一片,李殊慈懒懒伸展着许久没有活动的胳膊腿儿,轻松的雀跃着奔到湖边,湖边停着一溜小船,似乎是给人游湖用的。“船家,可能载我到湖上去?”
那船家悠哉悠哉的躺在船中赏着夕阳,听闻此言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愣怔,又深深盯了她一眼。随后见到紧跟在她身后的赫连韬,摇头晃脑的叹道:“唉……夕阳无限好,只恐不多时啊……”
赫连韬听了面色一变,李殊慈却微微一笑道:“草绿霜又白,日西月复东。周始轮回,何来的‘恐’呢?”
那船家在嘴边叨咕的两句,坐起身看着李殊慈道:“小女娃不错,不错!来,老夫载你到湖中一游!”船家老头儿一张老脸满是褶皱,双眼却晶亮非常,一把拦住赫连韬道:“小老儿这舟只能载一人!”
赫连韬一阵气闷,李殊慈道:“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老头儿得意的看了赫连韬一眼,李殊慈觉得十分有趣,笑盈盈的上了扁舟,赫连韬连忙脱下大氅,道:“这个给你坐着,别着凉了。”
大夏的天气本就比崇南暖上许多,岸边的各树木此时已有破出之势,树干都隐隐泛着淡淡的青色。湖心水波荡漾,李殊慈的心愈发平静下来,粼粼水光反射到她的面上,在她额间闪烁跳动,映得眸光璨若星子。
她的魂魄似乎也在这时发了光,耳边传来一个女人悲苦的哀求声:“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沈渊冷冷的凝视着她,眼里没有丝毫感情:“你生的孩子,根本不配做我沈家的人!”
寒冬腊月,她抱着重病的幼子无家可归,身无长物。李姝乔坐在奢华的马车上,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眼中满是鄙夷和唾弃。只听她嗤笑道:“渊哥哥怎么会在乎你?!”
湖面如同水晶棱镜映出一段段记忆,李殊慈脑子嗡的一声,这,是她的前世……
大宝慈寺后山的梅林边上,她躺在血泊中已无生息。林中忽然惊起一群飞鸟,一名黑衣男子踉踉跄跄从林中跑出,绊倒在她身前,口中溢出黑血,没一会就咽气了。那男子面容清隽,朗眉星目,竟是赫连韬……
天色擦黑,一个满脸满身脏兮兮的少年捧着半块干饼子狠命往嘴里塞着,猛然看见地上的两个死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愣怔片刻,起身站在尸身前,扯了赫连韬腰间的玉佩和钱袋,叹气道:“都是可怜人,我拿走你们的钱财活命,送你们一程,也算扯平了。”说着,到寺里好说歹说借了东西,在后山刨了个大坑,将两人埋在了一起。”
埋完了两人,转头看见破烂的马车边上,还有一个少女的尸体,便自言自语道:“我也将你埋了,来生若有机会,你要好好报答我。”说完苦笑的自嘲了一番,又将青鸽给埋了。
余晖落尽,湖面上光芒渐收。李殊慈也从幻境中被拉了回来,她捂着心口,原来,原来是贺全将他们二人埋在了一起,前世的他和她,死同穴。她朝岸边看去,贺全正给青鸽披衣,赫连韬站在他们旁边一眼不错的望着船中的她。
因果轮回,皆是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