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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出门风便急匆匆的来掀起了衣服一角,寒紫从丫鬟手里取了件披风赶紧给余辛夷披上:“这阳逻城的风真是厉害啊,这才九月就成这样冷,骨子里都要被吹冻了,跟咱们鎏……”
寒紫话还没说全立刻住了口。
这几日没有大风浪,过得太过平顺,让她差点忘了现在身处何地,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身份不平常。而那些鎏国的往事,更是小姐心里的禁忌,一谈起,就要惹得一身心酸。
从前多好啊,什么都是有的,哪怕大夫人二小姐心狠手辣些,哪怕温家虎视眈眈,四皇子心怀不轨,但是老夫人是在的,六姨娘是在的,明琪小姐是在的,还有八殿下……也是在的,那时候小姐的笑容也是真心的。
可是现在,在旬国走的每一步都胆战心惊,到处暗箭难防。而小姐更是浑身冻上了一层冰,看不到半点活气。
寒紫按捺下心里的酸涩,整顿精神,笑道:“小姐,给你披件衣服挡挡风吧,马车上没有暖炉,可得仔细着别着了凉,路上还有段距离呢。”
余辛夷点点头,接过披风,一言不发的登上马车,脑海里却因着那一个“鎏”字,思绪飘散回很久之前。
四个字——恍如隔世。
那一晚她知道,来的人就是景夙言!她可以忘掉任何人,却唯独忘不掉那一个。黑暗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她看不清,似乎刻意而为的沉默,除了呼吸他没发出半点声音,但是她就是知道,就是确定,那个人肯定是景夙言!
两年以来,无数次被人在暗中注视着,被人陪伴的感觉,原来都不是假的。无数次看似荒诞的搜索追寻,都不是竹篮打水。当确认的那一刻,她干涩的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可是,他却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连脸都不肯给她看一眼。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两年消失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只知道,逃了一次没关系,下一次一定会被她抓住!她余辛夷从来不是什么柔弱的菟丝草,她是藤蔓,一旦抓到什么绝不会放的藤蔓。
景夙言,你等着看,上天入地我也会追过去!
马车咕噜咕噜的行驶着,当太阳斜斜挂上天边,终于有了些子暖气时,在约定好的紫霞寺门前停下。紫霞寺是阳逻城最古老的寺院之一,只是除了宣扬佛法之外还有一样著名的特色,便是制作的素斋糕点极为闻名,吸引不少贵妇小姐们前来品尝。最妙的还是,紫霞寺每日只接待十名客人,无论你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前一日便统一递了名帖来,主持亲自放在佛像前抽签选择,选不选得中单看有缘无缘。是以有些人递了帖子一两年也可能进不了这扇大门。
马车一停下,便有早早在此候着的丫鬟前来行礼引路,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庄严的大殿,来到一间独立静雅的小室。tqR1
丫鬟行了个礼便恭敬的退下,余辛夷看着高高的门槛掀起裙角迈了进去。见她到了,娉婷郡主立刻起身微笑着向她点头问好:“不好意思,冒昧邀请县主前来,实在叨扰了,还望县主不要责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娉婷郡主爽朗真挚的笑容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余辛夷点头笑应道:“哪里会呢?紫霞寺的糕点,重华一回京城就听说了,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尝试,今日有幸一尝,实在是拖了郡主的福分了。”
看着余辛夷微笑着的完美无瑕的脸庞,以及徐徐坐下,优雅高贵的姿态,每一丝每一毫都不出错,连自己这个从小接受皇姨母派来的嬷嬷指导的郡主,恐怕都比拟不上。也难怪,扶苏会选择她,必定不会没有理由。皇宫那一日,亲眼看着这两人在一起只有璧人二字。娉婷发出一抹酸涩的笑容,亲自接过婢女手中的小壶给余辛夷斟了杯茶:“这是主持亲自煮的雪梅茶,取自前一年的红梅仔细晒干,再用坛子存贮是年的雪花埋在地里等待取用,光喝一个意境已是难得,县主品一品吧。还有这些糕点,也都是今日才制的,新鲜得很。”
浅粉色的茶水缓缓从壶口流下来,娉婷郡主抬起微颤的眸,带着歉意道:“其实我今日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虽然只匆匆见过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不平凡的。我妹妹扶摇被家父宠惯了,从小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当日在长信宫前那么多侍卫围着你,你却没有半点惊慌,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我当时就知道,比起无用的我,你站在扶苏身边对他更好。所以说什么恩断义绝,只不过是我要面子罢了。我真羡慕你。”
余辛夷点头致谢,看着娉婷脸上的落寞,道:“郡主出身高贵,家中父母俱全,更有旬国第一美女的美称,如何要羡慕我这样一个无父无母之人呢?说到羡慕,还是该我羡慕郡主才是。”这样真挚勇敢的性子,若不是温室里好好呵护的,怎么会长成呢?说到底,人都是只看到别人的福,忽略了别人的苦。
娉婷笑了笑,举起茶杯道:“倒是我庸人自扰了。不管如何,今日就算麻烦县主为我践行了。”
这下轮到余辛夷惊讶了:“郡主何出此言?难道要去别处散散心么?”
娉婷笑着摇摇头,垂下长长的睫毛道:“县主该知道,我今年二十岁了,算起来比你好大几个月,皇姨母原本……家父觉得我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皇姨母也是如此,便为我挑选了姜东侯的嫡子,很快我就要出嫁了。这一别,恐怕将来回不回京城也是一说了。”
姜东侯嫡子?据她所知,姜东侯一家镇守在旬国最北端,距离京城千里之远。旬后竟然要将娉婷郡主嫁到那么远去,这其中未免没有几分迁怒的意思。旬后筹谋了多年,想要将娉婷嫁给扶苏,拉拢势力,可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按照旬后的性子,责怪娉婷无能是很自然的事。娉婷的价值没有了,自然没有再疼爱的道理,还不如远远打发了,眼不见为净。心思在心窝里一转,余辛夷不得不对娉婷有了一丝怜惜,因为自身的价值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没想到最后那捧着的手一散,就那么直愣愣跌在地上,该有多疼。
余辛夷的目光柔软了些,道:“郡主说的哪里话?又不是去和亲,哪里就回不了京城呢?姜东侯每隔两年进京述职,将来且有的是机会呢。”
娉婷恍恍惚惚笑道:“说的是,是我想岔了,将来且有机会呢。”
娉婷郡主表情很是恍惚,仿佛失魂落魄似的,余辛夷见她出神,又唤了句:“郡主?”
娉婷回不过神来,致歉的举起杯子道:“不好意思,刚才竟走神了,我敬县主一杯,多谢郡主开解,还有……预祝县主跟丞相,白头到老……”最后一句已经是强颜欢笑。
余辛夷心底轻叹一句,举起杯子轻轻相碰。
娉婷郡主将杯中茶水一饮而下,两人相视而笑,又聊了些其他东西,大概是些成亲用的脂粉首饰之类的,或者其他风土人情,倒也不失趣味。
很快到了晌午,用过斋菜糕点,娉婷郡主起身道:“今日多谢郡主相陪,娉婷不胜感激,我差点忘了昨日皇姨母差人来吩咐我今儿个下午进宫,实在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了,我这就命人护送县主回府。”
余辛夷摇摇头:“不妨事,以后咱们且有机会聚聚的。”娉婷实在太像明琪了,像得令她忍不住心软。
娉婷郡主脸上的笑容不自觉苍白了些,眼中带着感激,也带着些其他的,握住余辛夷的手道:“多谢你……”
余辛夷笑了笑,转身踏出门槛,在丫鬟的带领下沿着原路返回。
可是没想到,当她才踏出五十余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瓷器打碎的声音,紧接着丫鬟失声惊慌尖叫:“郡主您怎么了?!”
余辛夷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的往回看去,只见六七名婢女全惊慌失措的冲进小室里,将跌倒在地的娉婷郡主扶起:“郡主!郡主!快来人啊!”
仿佛预感到什么,余辛夷立刻带着寒紫回去,只见前一瞬还美丽微笑着的娉婷郡主,此刻却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双目闭得紧紧的,气息全无,只有嘴角一道红黑的血液缓缓的流下来,脏污了她美丽的脸颊。
丫鬟们被吓坏了,一片哭闹,一名大胆的丫鬟手指伸过去去探娉婷的鼻息,倒抽一口气尖叫道:“郡主……去了!”
余辛夷跟寒紫心里同时咯噔一声,面色极为严肃。
娉婷郡主突然暴毙而亡!
怎么会这样?最可怕得还是,在与她同席的餐桌上!
寒紫下意识的挡在余辛夷身前,手按在剑上,可惜已经迟了。数十名守在周围的侍卫几乎是在听到娉婷死讯的同时,拔剑出鞘,满面杀气的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