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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杨舜羽也没料到下一次会来的那么快,依旧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冷夜,他看着被砸的稀巴烂的窗户,心情复杂。
“其实,我家还是有门的。”他哭笑不得,却在看到浑身是血的她的时候慌乱了起来:“青青!你怎么了青青……”
“借我……躲一下。”她气若游丝,应该是伤的很重:“一下……就好。”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昏倒在了他的怀里。
不知道她伤的是哪里,他不敢用力,只能将她虚抱着。那些血在黑色的夜行衣上尚且不明显,在他的青衫上一蹭,蕴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越染越深。
“青青……”他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用。
最终,他一咬牙,打算抱着她去叫大夫。毕竟再这样下去,她一定是活不成了。外面狂风肆掠,呼啸之声摧枯拉朽,教他根本听不见风中携裹的刀剑短促的交鸣之声,也察觉不到那些隐在黑暗中的危险。
他将将发力将她抱起,她的身子一斜,一个圆咕隆咚的小瓶子就从她的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铿锵有声。他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下,小瓶子懒懒地翻了个面,上面贴着皱巴巴的一张红纸,黑墨写着斗大的四个字:
吃我救命。
这……杨舜羽犯了难,她随身携带的瓶子,想来是真的管点用吧?总不能是毒药懵人的吧……还是试试看好了!他将青青安放置床榻上,喂她吃了瓶子里乌漆墨黑的小丸子,然后忐忑地等着她的反应。
她一点都没反应。
他疑惑了半天,突然哦了一声,取了茶水来一口气全喂了她嘴里。
“噗——”
这下她倒是反应激烈,刚喂的茶水全喷了出来,然后便止不住一通猛咳。
他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安慰:“你放心,别激动,这次没毒……”
她呛得脸颊通红,一口气都提不上来。方才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痛的她龇牙咧嘴,表情狰狞。
“真没毒……”杨舜羽莫名地有些心虚。
只见她在怀中窸窸窣窣地又摸出了个小瓶子,不由分说地塞在了杨舜羽的手里。他借着光线一看,还是斗大的四个字:抹我止血。
“这……不太好吧……”他犹豫着,渐渐红了脸,内心剧烈地自我斗争了许久。一瞥头,只见她又无声无息地躺在了那里,顿时慌乱了起来。
情势所迫他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扯上了她的衣襟,那手抖的和筛糠似的。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那么轻轻一拉,他也猛地抹开了脸去。而后才又颤巍巍地将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将那止血药粉悉数撒在了她胸前的一大片伤口之上。
他分毫掌握不了分量,那药粉洒的没轻没重,剧烈的疼痛刺激的她再次醒了过来,忍不住倒抽着丝丝凉气,咬着牙强忍着不发出呼痛之声,那薄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
杨舜羽看她这幅模样不免怜香惜玉满是心疼,英雄救美般地捋起袖子将胳膊送至她的嘴边:“要咬就咬我吧!”
“啊——痛痛痛——”
哪料到她却是一点也不客气地张嘴就咬了下去,那一嘴用了十成十的力,杨舜羽毫无出息地惨叫出声,觉得自己的胳膊似乎都折在她的嘴里了,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觉得她简直就是成心的。
屋外风雨之声渐消,狂风渐渐平息,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屋内亦寂静如斯,一盏煤油灯昏黄如豆。
青青再次睁眼的时候,药力已经退去,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作为一个杀手,她已经太习惯了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从来没想过还有哪一日能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之上醒来。
她拥着棉被,那被子原本应当是红色的,不知是被水洗过多少遍,已经褪成了浅红,却依旧干净,有好闻的皂荚香味。她看着他伏案专心致志地写着奏章,笔走龙蛇,挥斥方遒,那沉稳侧脸在煤油灯下竟平添了一抹帅气的味道,和刀尖下那个唯唯诺诺的书生判若两人。
那煤油灯虽然单薄,却仍旧在深夜里执着地发光发热,她突然间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一抹微弱的温暖。
“你醒了?”杨舜羽看到她坐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笔纸,提步向她走来:“没事吧?”
“一点小伤,不碍事。”她别过头,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看他的脸。
“也不知道你饿了没有,大晚上的也买不到吃的。我这里还有两个包子,热热还能吃。”他笑了笑,便离开忙活去了。
青青有些呆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堂堂一个左丞相,竟然还要自己去热包子?
她杀过很多人,非富即贵,因为他们才有被杀的价值。那些人里不乏所谓的清官,死在她刀下之前,还拼命地和她提着报酬,从各个角落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珍宝。她所做的,就是冷哼一声,将刀送进他们的胸膛,然后将财宝统统掳走。不义之财,取了便也是取了。起先她尚且犹豫,随后也渐渐冷了心,如今已几近麻木。她早已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只知道他们无一例外不是什么好人,死有余辜。
她真是从未见过杨舜羽这样的男人。
他就像是和这个污浊官场格格不入的一股清泉,那踌躇满志不是装出来的,那些大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不觉得的假,教人也能同他一起期盼起他描绘的未来。他浑身虽无一处绫罗绸缎,傲骨却铮铮。
是能让女人心动的男人啊。
四处发呆打量着的时候,杨舜羽托着两个包子回来了。见她立在他的桌案前观望,他原本还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就变得紧张而严肃。他立马三步并两步地蹿了过来,仔细地检查着那些案卷是否完好,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眉头紧蹙。
青青看着他的模样也知道他是怀疑自己意图窃取什么机密,默默后退了一步,眼神黯了黯。
“你放心好了,我不识字的。”她看着他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忍不住开口,心里却不是滋味。
杨舜羽翻找的动作一滞,过了好半晌他才转过头来,目光同情而又不忍,声音却柔和了下来:“你不认字?”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杀手会杀人就好了,认什么字!”她小声地嘀咕着,眼神却绕着被他搁置在一旁的包子打转。
热腾腾的包子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咕噜噜地叫着。
杨舜羽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端起一盘包子递给她:“吃吧,都给你的。”
她也不推辞,往茶几上一坐,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包子,吃相全无。
“慢点吃,不够还有。”杨舜羽在一旁给她端茶递水,生怕她噎着。
待她填饱了肚子,杨舜羽显然是还耿耿于怀于她方才的话题:“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竟然不识字,真是可惜了……”
“可惜?有多可惜?比我好好一个姑娘当了杀手还可惜?”青青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是啊,你为什么要当杀手呢?”杨舜羽的表情当真是万分惋惜的样子。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青青嘀咕了一声。
“没事,长夜漫漫,正好无事可做。”杨舜羽倒是饶有兴趣。
看着杨舜羽不依不饶的架势,青青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忆道:“我还很小的时候,应当也是有个幸福美满的家的。我爹去给镇上的大户当帮工,我娘就在家里做针线活,照看我。后来大户来家里收租子,看到我娘长得很漂亮,便起了坏心眼儿。他趁着我爹在他们家做工的时候,把他害死了。我娘告到衙门去,没想到那县官收了大户的银子,和他串通一气,颠倒黑白,不但判我爹要害大户未遂,还将我娘判给大户做填房。”
青青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什么是填房啊,就是连妾都不算,就是偶尔想起来满足下那大户的淫欲,其他的时候和丫鬟没两样,甚至比丫鬟还要糟糕。我娘长得美,那些丫鬟便都欺负她,那管事的也给她干不完的活……在我的记忆里,记不清我爹长什么样了,但还记得我娘,一直哭一直哭,没日没夜的哭……”
“后来,我娘便受不了那折磨,投井死了。那时候我还太小,干粗活也不行,送去妓院还太小。她们便把我赶了出来,任由我自生自灭。我在街上游荡,当小叫花子,好几次都差点饿死了。后来有人过来问我,愿不愿学武,有饭吃,不受人欺负,还能报仇。我自然就跟着走了。”她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说别人的身世一般。
“我练的最用功,武功也最好,他们都不把我当女人,我自己也习惯了。我十五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大户,我看着他吓得屁滚尿流,肥头耷脑地跪在我脚下痛哭流涕求饶的样子,可真是解恨啊。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我的那些苦没白受,觉得当一个杀手没什么不好。后来我又杀了那个县官,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既然无人替我做主,就让我手中的刀替天行道!”青青有一瞬间的激动,然后又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一副对什么都蛮不在乎的模样。
杨舜羽沉默了很久,眼神中有对她的同情,也有对那些为非作歹之人的痛恨,但更多的却是困惑不解:“那青青,你为何独独对我手下留情?”
“这个……有机会再告诉你吧。”青青摆了摆手,竟自顾自回床榻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