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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夜恍惚地看着离他咫尺之遥的慕容凝,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面庞,她的笑容是那样美,美的有些不真实。
突然之间,扑面而来的风雨砸在身上,竟然让他的四肢百骸都痛苦地战栗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死神光顾前的痛觉?
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吧?
即便如此,阿凝,我也想要拥抱着你一起奔赴死亡。这辈子未尽的情缘,我们来生再续,可好?你曾说过,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我一直相信。
他看到她向他伸出了手。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同意的。他释然地想要握住她伸来的柔夷,唇边挂着得偿所愿的笑意。
阿凝,我在下一世等你。
可是他却没能握住她的手。
一股狂风也似的能量由下而上席卷而来,他感到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拍上了一口,只是那力道掌握的却十分巧妙,柔柔地分散在他胸膛上的每一处,倒教他并不感到怎样疼痛。
那股强大的压迫力直接将他拍回了凉阁之内,跌撞在栏杆之上。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容凝在心底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在他即将进入诛魂收魄修罗阵法之前,她强行运功聚集的密缚之力起了效果,否则,他怕是真的要与自己一起,坠入这万劫不复之境了。
可她被分散的精神力却再也没有办法完全与满含戾气的诛魂收魄修罗阵相衡,她曾想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可如今看来也是绝无可能了。诛魂收魄修罗阵中的怨恶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了身体里,根根刮过骨髓,穿透整个五脏六腑,正在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她想,自己怕是快要死了。
没关系,无夜,只要你没事就好。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她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阿凝——”他肝胆俱裂地攀过栏杆,腰身却被人紧紧地拉住了。白月衣的那点力道和他相比不值一提,但当他挣开再欲跳下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面上,整个世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的面容是那般安宁,那般寻常,仿佛不过是她如平日里一般躺在榻上小憩了一场。朱色长裙迤逦地铺洒开来,宛如风雨里一朵盛放的海棠。
无尽的雨水缠缠绵绵地落下,为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片刻前还喧嚣不止的风也突然间消停了,缱绻地在她的身边无声地徘徊,似是舍不得她的离去。
他跌坐在地,神魂俱散,五感皆失,六识尽灭。仿佛慕容凝离开了,也将他的魂魄带走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袭青衫撑着一柄素淡的油纸伞,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百里长卿将她抱起,她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层叠的衣袖在风中翻飞。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幕天席地里,空荡荡地,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若非被无尽雨水冲刷成淡淡粉红的那摊血迹,他甚至觉得,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不过是他的臆想。
她死了……她一定是死了……不然为什么百里长卿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滑落了一行泪?
不,她没死,她只是受了点伤!百里长卿脸上的、一定是淋上了雨水!对!一定是这样的!她没死!她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呢……
似乎有人在急切地摇晃着他,不停地在眼前晃动的那张脸却是那般的陌生。他呆愣愣地看着白月衣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可他完全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
阿凝,你不是说过最放不下我吗?可我还好好地活着,你怎么忍心放下我独自离去了呢……
等等!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己的姬无夜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丝清明,为何?为何阿凝会死?他刚刚上楼来的时候,分明看见……
他一把攥住在他面前摇晃的白月衣,死死地禁锢着她,声嘶力竭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害她?!”
白月衣被他钳制的疼痛不已,又万分委屈,眼泪和倒豆子似的直往下掉,不住地替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我害的姐姐,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你倒是说说看!”姬无夜将她推到在地,刷地亮出了碧海苍穹剑,语气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杀气:“你要是说不出来,我便将你送予她陪葬!”
白月衣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匍匐在他的脚下,心中暗道不好。方才无夜看着慕容凝坠楼,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跟着一起跳了下去,此种深情,非一朝一夕便能达到的。而现下他又对自己如此狠厉无情,莫不是想起什么了?不行,绝对不行!连慕容凝都已经除去了,眼看着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她怎么能允许她即将唾手可得的幸福在此刻行差偏池?
她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决定铤而走险一把。她要赌,赌姬无夜并没有想起与慕容凝的种种,赌他对慕容凝仍旧是一无所知。
念及此,她立即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模样:“是姐姐,是姐姐她自己要跳下去的。”
“胡说八道!”姬无夜的怒气果然更甚:“你尽管再胡诌的离谱点,再问问我手中的剑信不信!”
白月衣跪趴在地,抽噎着耸着肩膀,口气却坚决:“妾何曾对夫君撒过一丝半点的谎话?月衣的心,夫君难道不知吗?难道我与夫君这十余年的情分,抵不过姐姐这一跳?”
姬无夜皱眉,他显然不擅长与女人讲道理,只是冷着嗓子强调着重点:“我分明看见你将她推了下去,你还有何话说!”
“既然夫君已经替妾定了性,又要妾再说些什么呢?”白月衣抬起头来,泪水涟涟:“夫君这般不信任月衣,真真叫月衣寒了心,倒不如死了痛快。夫君便快些将月衣杀了吧,黄泉路上,还能与姐姐做个伴!”
说罢,她挺直了身子,将自己往碧海苍穹剑的剑尖送了送,一副任由他要杀要剐的模样。
姬无夜见她如此不要命地往剑上送,多少信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他默默地收了剑,语气仍旧是冷硬的:“有什么委屈就说,我不是不信你。”
“妾身本已以为今日天气甚好,想着我与姐姐皆有孕在身,理应出来走走,便约姐姐来了这凉亭闲坐。姐姐也如期赴约,起先真是一点端倪都没有。可我与姐姐说着说着,她便开始唉声叹气,直叹自己命不好。我自然是要劝慰一番的,说姐姐与夫君如今情投意合,又怀了夫君的骨肉,这以后还不知道要多恩爱、多幸福呢,哪能的命不好呢。可是我这一说,却惹得姐姐更惆怅。却原来,我不经意间戳中了姐姐这些时日来藏在心中的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姬无夜眉头渐蹙。
“姐姐说……说……不行夫君,这些是姐姐说与妾听的体己话,妾本该听了就忘记的。更何况如今姐姐人已经不在了,妾又怎能再非议姐姐的不是……”白月衣故意诺诺着,卖着关子。
“她怎么就不在了。”姬无夜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十分刺耳,下意识里便反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明白接下来白月衣说的事自己肯定不爱听,但他又不得不听下去。
“我是你们的夫君,没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说下去。”
“姐姐说,她并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白月衣小心翼翼地探究着他的反应。
“你说什么?”姬无夜有一瞬间的失神,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接下来白月衣又真真切切地补充:
“姐姐说了,她在季府,从来就过的不开心。她在永安待了二十年,可这二十年的时光统统加起来也抵不过在冥州的那两个月。而她终于明白,真正爱一个人,不是想和他相敬如宾,而是会犹如飞蛾扑火。”
“什么意思?”姬无夜拧起的眉头间有道深深沟壑。
“姐姐说,她与夫君大婚已一年有余,虽然与夫君并不常常一处,但也相处的彬彬有礼,和和气气。过年那些日,夫君喝醉了酒也曾在她房中宿了几晚,她也不曾拒绝过。那是,她以为那便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以为世间的男女不过如此。可是,当她去了冥州,她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姬无夜觉得自己的心在抖,手在抖,嘴唇也在抖:“你是说,她爱上了百里长卿?”
“没错,真正走进了姐姐心间的人,正是百里公子。百里公子数次救了姐姐的命,在冥州更是将姐姐照顾的无微不至,姐姐喜欢他的温柔,倾慕他的俊俏,爱他的深情款款。可正是这份不该出现的爱,将姐姐推向了如今这样的结局。她已经嫁给了夫君您,又怀了夫君的孩子,这是整个五州四海有目共睹的事。姐姐这一辈子,便只能和夫君绑在一处,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她也曾想着与百里公子做个了断,可百里公子却也痴情地追着姐姐来了永安。她放不下他,却又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就……”
姬无夜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和脸色统统失了血色。
“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