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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沃喉咙里有些干涩,她身上罩了一件披风,是落桐怕她冻着给她披上的。她说这话时心里是没底的,这虚空界这么大,她能安身的地方又有多少。如果白遥真的撑不住扛不住压力了,她乖乖跟凤从悉离开又如何,她有八转封灵界可牵制他,再不济,她还有云海始序可以当筹码,毕竟离开云海的诱惑太大了,凤从悉应该会心动吧,应该会吧。
天大地大,谁能奈何她?白遥的笑僵在脸上,垂在书案下的手不由的握紧。“凤沃,你想走?”他这些日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扛住长老的施压,对外还要费心费脑应对接踵而来的纷争,凤沃在明水宫里待了几个月,他就在闲浮岛上苦撑了几个月,现在凤沃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说出这样让人忍不住挠心挠肝的话来。
“如果暮光派施压太重,上青宗撑不过来,我可以立刻就走,再不拖延。”凤沃手腕上的红藤有些发紧,她不自在的拽了几下,红藤立刻软了下去,像是活的一般。可凤沃此时被白遥僵硬的脸色所慑,没注意到手腕上的异样。“白……白遥,你怎么了?”
白遥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凤沃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凤沃。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捏着凤沃的下巴,“呵呵”几声冷笑,好笑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你以为,你走得了吗?”凤沃手上的红藤随着他这句话隐隐抖动起来,仿佛原地待命的兵士,只要统帅一声令下,它立刻冲锋陷阵,决不拖泥带水。
凤沃撇着脸,只觉得屈辱。白遥两根手指的力气大的惊人,她的下巴都快被卸掉了。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用这种方式对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蝼蚁一样卑贱,随时随地都可以被捏死。她忍着胸腔里翻腾的怒意,不让自己出手,结结巴巴的说道:“白遥,我……我不想让你有太多压力。”
话音刚落,下巴上加持的力道立刻如入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轻柔的抚摸,凤沃手腕上的红藤又一次乖乖软趴下来。
白遥有些懊恼,他想起那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桐树妖怪,那家伙怎么能忍住不乱说些什么呢。“是我不对,我不该让落桐去接你,只知道你们平日关系不错,却忘了它是个不靠谱的主儿。你别管它说了什么,安安心心住下来就好。”他心里疑惑,这些小事他往日一想便通,今日却无端端生出这样的情绪,像是有些恐惧又有些愤怒。是他关心则乱,太在乎了吗?
“你的头还疼不疼?”他轻轻碰了一下凤沃的脑袋,他很好奇,装着已经熔炼成赤焰玄铁水的炼炉爆炸这么恐怖的事情,凤沃为什么只是被砸破了脑袋和断了几根骨头而已。这样谜团重重的凤沃,他怎么能舍得让她走,就算那些个长老再怎么闹腾,他也不撒手。
凤沃摇了摇头,忍住委屈有些忧心忡忡:“上青宗真的有资本对上暮光派?”她正了正神色,揉了揉疼痛的下巴。
白遥眼里溢出疼惜,他伸出大拇指在凤沃下巴上轻柔的摩挲了几下,语气平淡的开口:“迟早都是要对上的,只不过是日子提前了些罢了。”
凤沃拧起眉头,“原来你早有心思和暮光派作对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白遥的野心不小,她今天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啊,云海第一大派的名头太夺人眼球了,白遥以及上青宗觊觎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遥的脸色忽而变得哀伤,凤沃又误会了,不是他想和暮光派作对,他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一动不动盯着凤沃,像是在斟酌像是在思虑。
凤沃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没有什么怪东西呀,她也没有说错话,白遥这么奇怪的盯着她作甚。
良久后白遥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好似压抑着澎湃的悲伤:“我刚刚落地的时候,白家遭逢厄难,父母族人几乎都死光了。五百年了,仇家至今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凤沃的呼吸一窒,近乎是在白遥话音刚落时猜出了那位仇家。“竟是暮光派。”她心疼的拍了拍白遥的肩膀,像是小时候帝后和哥哥们对她的安慰一样。
白遥有些许咽噎的声音低低传入她的耳朵:“凤沃,我好恨呐。”
凤沃有些恍惚,原来,她和白遥一样,一样身负满门覆灭的深仇大恨,一样无法光明正大的找那些恶人寻仇,她也好恨。她好像有些明白,当日白遥为什么会不假思索的答应她覆灭赤魔门这个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要求,白遥要做的,可比覆灭赤魔门难多了,因为那是云海第一大派暮光派,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呀。
“五百年前,暮光派的掌门姓白。”白遥神色哀伤,自顾自的说着。“白家满门覆灭后,绝言岛上的长老带着我连夜逃离东界,在南域打下上青宗作为掩护。池栾至今不知,白家嫡系还剩下我一个人存世。”
凤沃抽了抽鼻子,这是她第一次见白遥这么难过。白遥作为仅存的白家嫡系后代,肯定背负了很多的压力。他脸上向来是挂着笑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可她现在才明白,白遥每日,过的都是烈火烹油般的生活。五百年了,他笑吟吟面对每一个人,甚至用这种表情面对屠他满门的仇人,白遥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可是,白遥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些秘密呢,这件事关乎到白遥自己的性命啊。
“你不怕我转身卖了你吗?”凤沃眨着眼,不解的看着白遥。白遥就这么相信她,难不成,她就真的让白遥这么放心。
“我怕,所以你不能说。”白遥抓起凤沃的手,把玩着她素白手腕上的红藤。有这个东西在,不管凤沃知道多少他多少秘密,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他现在怕的不是凤沃把这些事说出来,而是怕凤沃在还没说出口之前会被这根红藤勒死,所以凤沃不能说。
这是什么逻辑?凤沃一脸茫然,既然白遥害怕她说出来就不应该告诉她的。“你就这么信我不会把你卖给暮光派吗?”
白遥重重的“嗯”了一声。
凤沃心脏跳漏了一拍,白遥这一个“嗯”字胜过千言万语,只这个字,就足以表达了。她不能辜负白遥这份信任,要知道,她自己就没办法全然信任白遥。她顺着白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个有一个莫名多出来的饰物。“这是什么?”她逮到机会问道。凤沃直觉她身上这根红藤和白遥有关系。
“这是三生绳,你过几个月就是二十四岁了,本命年得戴些红色的东西趋吉避邪。”白遥说的真诚,这红藤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手的,凤沃戴在手上,他对她说什么也能安心。
凤沃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你还记得,还记得这些小事,你怎么会关心这些呢?”她脑子有些混乱,她十二岁那年,也是她的本命年。那一年,帝后专门从帝宫中送出许多红色的衣物和摆设,送到凤家,摆到她面前。帝后捎来的口信里,也是这种说法,要她穿戴些红色的东西趋吉避凶。本命年啊,她自己都不在乎这些,白遥能为她挂心,还送上红藤。
“你今年屡次遇险,今后小心些才是。”白遥收起方才的哀伤,仍是挂着淡淡的笑看着凤沃。忽然,有那么一滴晶莹的水珠从面前女子一双潋滟水眸里钻了出来,顺着她娇嫩的脸颊,缓缓滑了下来。他心慌了,有些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手帕。他今日算计的是她的心,他能想到凤沃对他能再不一样一些,可是,他竟惹她哭了。这个姑娘,平时看着聪明,今天怎么有点傻啊。
凤沃接过手帕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她这是被这根红藤勾起了在凤家时的回忆,现在她身陷囹圄,感觉自己好像回不去了。“白遥,从今日开始,你的宿仇便是我的宿仇。”这一年多来,白遥为她做了太多事情,她不能就这样任由白遥帮她,她也得帮白遥一次。
白遥偷偷松了一口气,他今日满心的算计,终于等来凤沃这句话,终于换来她和他共同进退了。他笑吟吟看着凤沃,柔声说道:“我亦如是。”从今日开始,他不介意为凤沃多背一个仇家。
房里静默了许久,白遥见时机已到,忍着激动,语气尽量和缓,带着些向往问道:“你出生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地方自然指的是浩渺大陆,这片虚空之外,那片真正的世界。那个地方啊……
凤沃心中酸楚,她好想念那个地方的人,这种想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反而是与日俱增。她都快记不清那个地方的人的模样了,可她还待在这片坑死人的虚空里。
“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进这里。”凤沃手支书案上,偏着脑袋边回忆便说着。能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好,这样也好过她的记忆在时光辗转中渐渐泯灭,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