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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参加黑旗军之后,今野岩夫就一直处于疲劳状态之中。
但对热爱旅游和探险的他来说,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
今野岩夫曾只身一人只背着些许干粮,冒着严寒穿越北海道,孤身进入西伯利亚探险,历尽艰难,而后又从西伯利亚转入蒙古出印度而达波斯。他在波斯曾身染疫病,差一点就没命了,幸亏得到了波斯王的救助,死里逃生,而后得波斯王资助才回到日本,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文章发表,立刻在日本引起了轰动。
这一次他来到乾国西南边境,又进入越南,加入了刘仁义的黑旗军,多次参与同法军和越南雇佣军的战斗。
至于加入黑旗军的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一次,他之所以走得这么远,就是为了侦察法军的情况,为黑旗军的一次针对法军的重大军事行动做准备。
他现在已经侦察清楚,驻扎在河内的法军人数不多,仅有500余人,但战斗力却远非黑旗军能比,并且还有一支1000余人的越南雇佣军支援,守御在坚固的堡垒中,而以黑旗军差劲的攻坚能力,绝无可能攻下法军的防守阵地。
今野岩夫在黑旗军当中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已经看透了这支客居越南的完全由乾国人组成的武装力量的虚实。
但是为了达到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他必须帮助黑旗军打败河内的法军!
“你是从哪儿来的?”今野岩夫问。
“不远的地方,有个村子,我们的人在那里有一个堡垒。”那人说着用手沿路向前一指,正是今野岩夫要去的方向。
“你不是在骗我吧?距离河内这么远的地方会设有堡垒?遭到越南人的攻击怎么办?”今野岩夫问道。
那人一愣,他显然听出来了,这个会说法语的小个子黄种人很不简单,刚才这句话,他也只听一些法国军官说过。
“你忘了,堡垒建在河边,我们有炮艇的。”那人答道。“这里是前哨阵地,一旦遭到攻击,炮艇会马上赶过来支援,我们的大炮会将敌人撕成碎片。”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今野岩夫一眼,想从今野岩夫的眼睛里看到畏惧的神色,但今野岩夫还是一脸冷峻之色。
“你在前面带路。”
今野岩夫捡起火把扔下悬崖。传教士站在那里,看着火把的光亮越来越小,沉没到黑暗之中。
“这里还是东关河吗?”今野岩夫问。
“这里的人们是这么叫的。”牧师答道。
他们向前走去。今野岩夫一手端枪。另一手牵着马。牵马索是根很粗的麻绳,绳头有好几英寸缠着铁丝以防磨散。他抓绳子的时候,不小心拇指被扎破出血了。今野岩夫一边走一边用嘴吮扎破的拇指,心想,要不是碰巧撞上了自己,那姑娘就会变成漂浮在黑色河流中的一片白色,她的裙子在身体周围像钟一样展开,而这个牧师则站在悬崖上说着:沉下去,沉下去。今野岩夫揣测着,那将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路很快开始上升。越过一个山脊,然后在低矮的山丘间迂回,河水已经被甩在身后。月亮升了起来,照出一片辽阔的土地,大片大片的树林被烧掉准备种田,但除了点一把火之外,任何费力的工作尚且付诸阙如。故此展现在今野岩夫眼前的,仅是矗立着一排排黑色树干的焦土,一直伸向天边,上面被河水冲出道道沟壑。已经被烧成木炭的树干在月光下发出熠熠的幽光。今野岩夫环顾周围。心想,跟我的家乡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星球。
猎户座已经完全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今野岩夫由此判断时间早已过了午夜。那伟岸的猎手兼勇士当空而立。像发自天空的一个谴责,指出你的无能。猎人腰带已经扎紧,武器举起,正准备进击。如果说从姿势就可看出性格的话,他肯定有着十足的自信。每个夜晚都一无窒碍地快速向西行进。
让今野岩夫觉得欣慰的一件事是,他能够说出猎户座最亮的那颗星的乾国名字。在一天晚上。一个黑旗军战士和他说的。当时,他们坐在石墙后的沟沿上,天上燃起的赤芒已经消散,群星璀璨。夜晚干冷异常,他们连头带肩裹着毛毯。没有风,呼出的缕缕哈气悬在面前,像行将离去的鬼魂。
“真冷,你舔一下枪管,舌头就会给粘住。”那小伙子说。
他把他的恩菲尔德式步枪举到面前,朝枪管上呼气,然后用指甲去刮结在上面的霜。他看了看今野岩夫,又来了一遍,然后伸过手指头给今野岩夫瞧。今野岩夫说看见了。小伙子朝两脚中间吐了口唾沫,俯下身看它会不会冻住,但沟底太暗,看不出结果。
在他们前面,倾斜的战场向下延伸到远处的村庄与河流。凄惨的景象如同一场恶梦,似乎这片土地被按照一个可怕的模子重新铸造了一遍,尸横遍野,在炮火的轰击下满目疮痍。一个人干脆称其为新地狱。那天晚上,为了把注意力从可怕的战场移开,那个小伙子望着猎户星座,向今野岩夫说出了那个他所知道的名字。
然而第二天,他便战死了。
今野岩夫俩人在沉默中走了一段时间,最后牧师问他:“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我正在想呢,”今野岩夫说,“你是怎么弄到这步田地的?”
“怎么说呢?这个女人是从阿尔及利亚来的,他的丈夫是一位少尉,但身体有毛病,满足不了她,后来生病死掉了。我作为随军牧师,有责任安慰那些孤寂的灵魂。”牧师笑了起来,“我们在能找到的一切隐秘地方寻欢作乐,直到听见天亮前的鸟叫。整个夏天,我们晚上都在到处钻来钻去的幽会。”
“原来你就是这样履行你的职责的。”
“嗯,是的,就是这样。”
“你是怎么勾搭上她的?”
“很平常啊。一个眼神,语气的一点变化,递面包和肉的时候手轻轻的接触。我们星期天礼拜仪式结束后一起坐在地上吃饭。”
“这可离上床脱裤子还差着老远呢。”
“是的。”
“离你要把她像只瘟死的小猪一样扔到河沟里差的就更远了。”
“嗯,是的。但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拿我的身份来说吧。如果被发现,我就会被逐出军队和教会。我们的教堂规矩很严,有些教职人员只因为轻微的过失就遭到了惩戒。请相信,我为此痛苦了许多个夜晚。”
“我相信你痛苦过。但你趴在她身上时,你就把这些痛苦忘记了。”
牧师闷头往前走。
“要补救有更简单的法子。”今野岩夫说道。
“噢?是什么?我没发现。”
“和她结婚就是一个办法。”
“你又把事情想简单了。我已经订婚了。”
“哦。”
“我现在相信当初选择做牧师是个错误。”
“是的,照我看你也不适合干这一行。”
他们又走了一英里,方才在谷底的那条河又出现在眼前。河岸上是个小小的村落。
“你有手帕吗?”
“有。”
“把它揉成团塞进嘴里,然后趴在地上。”今野岩夫说。牧师照他的吩咐做了。今野岩夫把牵马索末端的铁丝解下来,走到牧师身边,单膝跪在他的背上,将铁丝在他的头上绕了五六圈,然后拧紧。
“你要是叫唤,把人都引过来,你就会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到那时候,我可就百口莫辩了。”今野岩夫说。
他们走进村子,来到一小片树林跟前。树林里有一个小草房。只有一间屋。牧师看到这间屋子,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去靠到那棵小树上。”今野岩夫说着,他把牵马索从马脖子上解下来,绕着牧师的脖子将他绑到树上,另一头绕过他的肩膀,将他双手反绑在背后。
“老老实实在这儿站着,咱们就都能保住命。”今野岩夫说道。
他把姑娘从马背上抬下来,在胳膊上略为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擎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臂抬着她柔软的双腿。她的头靠在今野岩夫肩膀上。向前走的时候,头发在他的胳膊上擦过,轻柔得像一阵呼吸。她发出低低的一声**,像一个人在睡眠中偶尔做了一个简短的梦。她是如此无助。躺在那里,甚至连抵御侵犯的知觉都没有,暴露在所有危险之下,能保护她的,只有这个无常世界中罕见的一点善意。
我还是应该宰了那个混蛋牧师,今野岩夫想。
他抱着姑娘走到房前。将她放在台阶旁的一片草地中,就在这时,姑娘睁开眼睛,转头直盯着今野岩夫。月光中,她面孔发白,披头散发。她似乎惊恐中带着困惑,张开嘴像是要尖叫,但并没有发出声音。今野岩夫俯身向前,伸手轻抚她的额头,把额前的乱发拨到后面。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法语问。
“范娜。”那女人听到他说法语,眼中的惊恐消失了。
“听我说,范娜,”今野岩夫道,“那个牧师并不是上帝的代言人。谁都不是。现在继续睡觉,早上醒来,你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你的一场大梦,一个督促你摆脱他的梦。牧师对你不怀好意。你一定要记住。”
“他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尖合上姑娘的眼睛,就像为死人阖上眼皮,以免他们看见恶像,今野岩夫曾见人这样做过。姑娘在他的触摸下松弛下来,又睡着了。
今野岩夫离开姑娘,回到外面。牧师还在树上绑着,今野岩夫走过去,此时,他真想拿出刀子将这个人劈了,但最终只是探手到背包中一阵翻腾,拿出纸笔和墨水。他找到杨树间一块有月光的地方,借着蓝色的清辉,大略地写下经过。没动脑筋去斟字酌句,只是把他所知的一场谋杀未遂事件用一段文字简述一遍。在用法语和越南语写完后,他把纸别在一根树枝齐头高的地方,正好让牧师够不着。
牧师看着今野岩夫,当他想明白今野岩夫的目的时,马上变得紧张不安,极力拧动身躯。却苦于脖子被勒住,无法挣脱。他伸脚来蹬今野岩夫,已经猜到今野岩夫写的是什么了。
他的嘴里堵着手帕,被铁丝捆住。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一阵吱吱呜呜的声音。
“你是想忏悔吗?”今野岩夫问。
“呜……”
今野岩夫用步枪顶在牧师的耳朵上。他把击锤搬到后面,将切换杆向下一拨,使撞针对准靠下的枪管。
“你只要大声说出一个字,我保证你的脑袋就没有了。”今野岩夫说。他解开铁丝。牧师把手帕吐出来。
“你毁了我的生活。”
“这你可别赖我,我不想管闲事,但我也不愿意整天悬着心,不知道过一两个晚上,你会不会又把她搭在马背上,带回到河边去。”今野岩夫冷笑着说。
“那就开枪吧。现在就打死我然后把我吊到树上。”
“你的建议很有吸引力。但我不会那么做的,枪声会把军队招来的。”
“你这么害我会进地狱的!”
今野岩夫把湿乎乎的手帕从地上捡起来,硬塞回牧师的嘴里,重新用铁丝捆住,然后大踏步上路。背后传来哼哼唧唧的**声。越来越弱。那是被堵在嘴里的诅咒和咒骂。
夜晚剩余的时间里,今野岩夫竭力加快脚步,想尽快远离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当晨光终于在身后像一泡黄脓一样亮起时,他已经走进了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他累得精疲力竭,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无从得知一夜的奔波才不过走了12英里,因为感觉上像是一百英里。
他停止前进,走入树林,用枯枝败叶堆起一个地铺,然后背靠一棵大树坐下来。开始吃起干粮来。他躺在地上稍微睡了一会儿。
今野岩夫醒来,透过松枝,看着头顶蓝色的天空。他取出手枪,用布擦拭并检查弹药。然后拿在手里做伴。今野岩夫所拥有的是一只乾国制造的左轮手枪,是早期的法国仿制产品,它的枪管上打着“福州船政”的印记。那是刘仁义手下的悍将黄守忠送给他的。从那时起,今野岩夫一直把这把枪带在身边。这只枪尽管外形奇异,失之过大,且各部件比例不均。却是现今最可怕的随身武器。它的旋转弹仓大得像一个拳头,装9 发10毫米口径的子弹。这把左轮手枪尽管个头很大,却相当称手,枪身结结实实,浑然一体,像一个大铁块。拿枪在手,想着它能为你做的事,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踏实平静的感觉。
今野岩夫轻抚弹膛和枪管,回想在村中与那三个法国祖阿夫兵的搏斗、渡河,以及后来遇上的这个烂牧师,想着是否每一件事,他都可以有不同的做法。他希望少惹麻烦,不掺和到别人的烂事中去。他既想躲到树林中,远离任何道路。像一只猫头鹰,或一头孤狼,只在暗夜中行动。同时又有另一种冲动:将大手枪明晃晃地在屁股上一挂,竖起黑旗,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摆出杀无赦的狠劲在光天化日之下赶路,对所有不来招惹他的人以礼相待,谁要是想找麻烦就跟他坚决斗到底,让怒火做向导,击退一切障碍。
他在想李维业知道那个牧师的事,会有什么反应。
为了激怒李维业从坚固的堡垒里走出来战斗,黑旗军想了各种各样的法子,包括在河内城里城外到处贴告示痛骂李维业,极尽侮辱谩骂之能事,但李维业却就是不肯上当。
今野岩夫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和此前被黑旗军击毙的安邺相比,出生在巴黎、同样毕业于布雷斯特海军学校,现官居上校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的李维业拥有丰富的驻外舰队服役经历,业务能力远在安邺之上,更加厉害的是,此人的文学功底也相当深厚,舞文弄墨的本事十分了得。还是个在当时法国海军乃至法国社会颇有影响力的作家和戏剧家,出版过诗集、小说,还上演过剧本,简直可以用多才多艺来形容,法国交趾支那总督的卢眉对他的评价就是“聪明、谨慎和稳重”。
此时李维业面对人数超过4000人的黑旗军精锐,选择坚守不住是最明智的选择,在得知黑旗军大举进攻河内之后,交趾支那总督府集结了2000法军的援军,正日夜兼程赶往河内增援,这支法军如果到达的话,黑旗军不仅进攻河内无望,甚至有可能陷入绝境。
该怎么帮助黑旗军赶在法军援军到达之前攻下河内呢?
今野岩夫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牧师。
他能够确定,那是一个法国人。
如果刚才自己杀了牧师,将他肢解后留在那里,河内的李维业得知,也许会考虑发动一场报复性的进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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