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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还好,这块表没坏。”鄂尔锦以为他忘了要干什么,是以干咳了一声,提醒了他一句。
“锦儿姐,你觉不觉得,这表上画的女子,咱们似乎在哪里见过?”吕明允回过神来,问道。
“见你个头!还不赶紧的修盒子!”鄂尔锦瞪了吕明允一眼。
面对渤人姑娘的吼声,武成公家的公子没有一点脾气,他不声不响的从一个皮囊当中取出了一个小皮夹打开,里面是一些细小的奇怪而又零碎的工具,他仔细的看了一遍它们,抽出其中的几样,开始认真的修理起摔坏的银盒子来。
看着吕明允熟练的动作,鄂尔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从小也有过一段养尊处优日子的她曾经见过饰匠修理首饰,也是用这些小工具,让她惊叹于这些人的精巧手艺,可是当她今天看到吕明允修理这个古老的银盒子,才发现吕明允的手艺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匠人都要高超。
“你怎么还会这个?”她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小时候喜欢,后来结识了一位如意馆的师傅,学了这个。家里的刀剑多有历代御赐之物,损坏之处都是我来修的。”吕明允老老实实的答道。
鄂尔锦点了点头,她担心自己和他说话会打扰到他,便不再和他闲聊,让他专心的修理,她自己则把玩起那块银怀表来。
不知怎么,她看着表壳上的美丽的洋女子珐琅彩像,确象刚才吕明允所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女人呢?
鄂尔锦的记性一向很好,她的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当然,这当中的功劳也离不了她的那个宝贝弟弟承翔……
如果不是她盯着检查他的功课,她也不会练成这样。
她用力的回想着,突然间,她的脑中闪过一个片断。
那天,探营的女人!
对!就是那个女人!她是来健锐营训练地探望林逸青的!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起来了,她叫李思竹!是故去的两江总督沈佑郸的养女,林逸青的如夫人!
鄂尔锦的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她又看了看手中的怀表,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立刻重又打开了表的壳盖,搜寻着那行英文字。
果然,他看到了“梅丽莎”这个名字的下面,阴刻着一个年份:“9062。”
这块怀表竟然是西历9062年也就是大乾彤郅元年制造的,可李思竹的画像,怎么可能出现在上面?
难道……
可能是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鄂尔锦竟然陷入到了恍惚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吕明允的一声“好了”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鄂尔锦看到银盒子竟然恢复了原貌,连那把小银锁都给修好了,根本看不出来摔过的样子,不由得惊喜交集。
她赶紧将怀表放进盒子当中,然后把盒子用包袱包好,将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二人收拾停当,重新上路。
“哎,小吕,你刚刚说那个怀表上的女人似曾相识,想起她是谁了吗?”
“没有,怎么?锦儿姐你也觉得象是见过她?”
“是啊,我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那一次有个年轻女子来西山大营探望林大人?就是她,她叫李思竹,是林大人的如夫人。”
“噢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咦,奇怪啊!这块表可是老古董,她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表上?”
“你说为什么?”
“难道……她是林大人的这位如夫人的娘?”
“算你聪明!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回事,要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象,不过,可惜,这块表她是看不到了,这个盒子是要送到曾大人府上的。对了,曾大人是兵部尚书,和林大人在一个衙门,要不要告诉思竹夫人一声?”
“呵呵,这只是咱们的猜测,未必是真,再说刘叔这么认真的嘱咐咱们送到曾大人府上,可见曾大人是看重这些东西的,思竹夫人知道后,也许会要林大人向曾大人索要,很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好吧。”
桃花峪,温泉别墅。
“什么?有思竹夫人头像的怀表?”身子没在温泉中的岛津洋子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你不是看错了?”
“千真万确,我没有看错。”和她同浴的女忍者佐佐木理央答道,“那个银盒子是今天早上送来的,送到曾九房中之后,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趁房中无人之际进去打开盒子看了,里面有六长绘于牛皮之上的地图,其中一幅地图包着那块怀表,我第一眼便看到表壳上确是思竹夫人的画像,可这表确是有年月的古董,我打开看了壳内的铭文,是9062年,也就是大乾彤郅元年所造。”
“彤郅元年的东西?”岛津洋子象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他曾九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夫人为何发笑?”佐佐木理央看到岛津洋子突然发笑,有些不解的问道。
“理央,除了年代,铭文还有什么?”岛津洋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是一个英文名字,L?H?Milisha……”佐佐木理央甚是聪明,立刻便明白了过来,“难道,她是……思竹夫人的母亲?怪不得思竹夫人看起来有洋女子的……”
“是的。”岛津洋子很满意佐佐木理央的反应,“这是一个绝好的证明思竹夫人身世的证明。”
“曾九要对主公不利!”年轻女忍者的双眸瞬间现出了杀气,“夫人是想要我去杀掉他吗?”
“呵呵,稍安勿躁,理央,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岛津洋子微笑着摆了摆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不要担心。”
“夫人还需要我做什么?”佐佐木理央问道。
“你就监视好曾九就行了,千万不要惊动他,还有那个林德利,小心不要让他注意到你。”岛津洋子说道,“有什么异常,随时向我报告。”
“好的,夫人。”佐佐木理央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夫人,主公现在欧洲,对这件事应该一无所知,真的不要紧吗?”
“相信我,理央,我这一次会把曾九连根拔起,不需要你的主公知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好的,夫人。”
丞相胡同,李高阳府第。
坐在椅子上的李大学士,正呆呆的看着门前的台阶,手里紧握着一封信。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师徒反目”的时候……
……
李高阳站在客厅门前的台阶上,冷冷的看着站在台阶前的曾经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的洪筠。
洪筠一身素青锦袍,站在阶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阶上的李高阳,脸上一副昂然之色。
师生二人就这样的对望着,良久,李高阳才开言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李高阳的声音里既有愤怒,更多的则是惋惜。
“学生使欧归来,交卸完了公务,便即刻前来探望老师。”洪筠说得很是平静,但语音之中,已无昔日的恭谨。
“呵呵,我还以为,你洪涛士早把我这个老师给忘了……”李高阳冷笑了一声,“难得你还能记得起来,呵呵!”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忠臣无境外之交,弟子有柬修之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圣人之教,须臾不敢或忘。”洪筠拱手躬身为礼,但马上便又站直了身子,直视着李高阳。
“呵呵,好一个不忘圣人之教!”李高阳怒道,“你还敢说不忘圣人之教!你那《使西日记》里都写了什么,你难道全忘了?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不忘圣人之教!真是岂有此理!”
李高阳此时已是声色俱厉,他这个老师在学生中素有积威,以往要是他如此发火,洪筠早就吓得瑟缩发抖了,可是这一次,洪筠脸上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老师此言差矣,学生著此书,乃是奉朝廷之命,将行程所见,记载完全,以供咨用,学生书中所言,泰西政制,亦以圣贤之道为依归,并非虚言。”洪筠昂然道,“学生此书,并无丝毫悖逆之言,总署已预备刊刻,不知老师何出此言?学生不明,倒要请教老师。”
“此书如何,士林此有公论!你在泰西,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这事儿总不是假的罢!?”李高阳不想和洪筠辩论这本书的内容,因为他并没有全看过,是以转换了话题。
“敢问老师,是从何处得知,学生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的?”洪筠向李高阳又施了一礼,礼数上不曾亏欠半分,但言语间却不曾退让分毫。
“你且说你有无此等情事!”李高阳已经隐隐然察觉到了这个学生今天的来意,但却不敢妄下结论——毕竟那件事自己作的甚为隐秘,照理自己的这个实心眼的学生是万万不会知道的。
“有自然是有的。”洪筠朗声道,“礼从宜,使从俗,亦礼也。我朝世宗皇帝尚未以穿洋服为耻(荣方皇帝便有洋服肖像画),学生此次出使西洋,穿洋服怎地便成了罪过?真是可笑!至于吃洋食喝洋酒,乃是为了防范行船脚气之疾,学生此行,仆从十余人皆因拒食洋食,得此疾而亡。学生不吃洋食喝洋酒,只怕此时便见不到老师了!”
听了洪筠的回答,李高阳一时语塞,脸色也涨红了起来。
“学生再问老师一句,老师是从何处得知,学生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的?”
洪筠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更象是请教什么问题……但李高阳听在耳中,却不啻于平地间乍起惊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竟然敢做,难道还怕人知道么?”李高阳强自说道。
“学生并不怕人知道!学生只是想知道,老师是如何得知的!”洪筠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是不是有人暗中将学生的一举一动,都报与老师知道了呢?”
李高阳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片干涩,头也有些眩晕起来——他知道,自己安排洪顺暗中监视洪筠的事,只怕是洪筠已经知道了。
“学生自跟从老师以来,自认无有亏负老师之处,但这一次学生出使西洋,老师之所作所为,却是有违师道!”洪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呈向了李高阳。
李高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去接那封信。
看到李高阳不肯接信,洪筠俯身将信放在了石阶之上。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好似放下的是一块千斤巨石。从俯身到起身,他的头始终抬着,双眼紧盯着李高阳,目光中既是愤懑,又是伤心。
“这封信,便是洪顺写给老师的,只是洪顺已于法京巴黎遇义大利国暴徒袭害身亡,这封信,便由学生代为捎给老师了。”洪筠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请老师过目!”
李高阳看也不看那封信,只是定定地看着洪筠,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学生斗胆,请问老师一句,为何要如此对待学生?”洪筠大声的质问道。
“你且告诉为师,这洪顺是否为你和那林义哲合谋害死的?”
李高阳无言以对,只好再次施展起“转进”神功来。此是清流们保身对敌的不二法门,李高阳作为“北清流”的领袖,自然运用得炉火纯青。只是他这一次用来对付自己的学生,未免有失清流领袖身份了。
“老师切莫做此荒唐之言!令学生看轻了老师!”洪筠厉声道,“林鲲宇是坦荡君子,博学多闻,明理重义,一路对学生多有照拂,其心性朴诚,亦同学生一般,从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学生与鲲宇此次出使西洋,共历风涛,肝胆相照,已是至友!还请老师自重!莫要肆口抵毁!”
“我看你是受了那姓林的小竖子蛊惑,中洋毒已深,无药可救了!”李高阳挥动着胳膊,大叫了起来,“罢罢罢!你既然铁了心要维护那姓林的小竖子,那便随你!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学生!”
听到李高阳说出这样的话,洪筠的脸上浮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意。
“是老师有违师道在先,老师既然不肯认我这个学生,学生再恋师门不去,便太过不明事理了。”洪筠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缓步上前,躬身放在了石阶之上。
“这是学生退出师门之函,请老师过目。”洪筠缓缓起身,“自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师生之谊。”
李高阳万万没有想到洪筠会和自己来这样一手,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呆立在那里,作声不得。
洪筠说完,向后退却两步,再次向李高阳躬身为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李高阳呆呆地看着洪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也站立不住,身子缓缓的软倒,坐在了台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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