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金一纸(四)

湜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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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恒秋在宫中沉沉浮浮了大半辈子,到这个年纪,不说灰心,该看开的早看开了。宝文阁虽然冷僻,他却已经视作终老之地。再没有什么更近一步的野心。因此往日里同手下这些小黄门、宫女打交道时,并不严苛,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

    而今日,魏松显然不是如往常般随便出去走走。

    赵恒秋平日里虽不常和底下人一处玩笑,却对每个人的脾性都了若指掌。魏松机灵活泛,一门心思是要求歌升迁的。怎会放过陛下驾临宝文阁这等机会?今日打从陛下到,至离开,他居然都没出现,可见陛下来之前就已经不在阁里。中间一个时辰,他跑去哪里了?

    更何况魏松想来和扬灵交好,二人之间颇为互相扶持。扬灵居然没使人去把魏松叫回来,多半是知道他去了个叫不回来的地方。

    闲暇时间去宫里各处逛逛也就算了,这个时辰可是正应该当值的时候!饶是心思百转千回,赵恒秋仍是没想到魏松竟是出了宫。

    魏松垂着头,面上涨红,神情甚是委顿。他知道赵恒秋虽然表面严厉,但事实上是个好脾气的人,往日里其实是不怎么畏惧他的。但今日不同,一来是私自出宫,二来身上还带着刚从兼听斋拿的三十贯钱。正是做贼心虚,纵使往日再机变,此刻也难免紧张。

    他下意识地拽了拽胸前衣裳——生怕被赵恒秋看出异样,又立刻垂下手,支吾了半天,才说:“我……小人……去别处逛了逛……”,又立刻矮身请罪:“我知错了,当值时间不能擅离职守,我再不敢了。请押班责罚。”

    赵恒秋见他这个样子,不免心软,却不好表露,便说:“一月不得外出,另外,这个月的月俸扣除。”

    魏松早不把一月两月的月钱看在眼里,只是想起一月不得外出,生意可怎么办?不由得耷拉了脸,满是不安,却不敢反驳,只道:“是,多谢押班从轻处罚。”

    赵恒秋看他脸色,只以为他知错,愧悔不已,便说:“忙你的去吧。”

    魏松这才起身,慢慢后退。胸中唱出一口气,幸而出宫之事没被知晓。一边想,一边朝宋扬灵的屋子跑去。

    半道上却看见宋扬灵和落菊正在廊下收拾东西,恨不能立时叫了她过来,可又顾忌落菊在旁边,这样着急忙慌的引人怀疑。只得耐着性子,等她俩收拾完,才走过去,说:“扬灵,有个绣活要劳烦你。”

    落菊听得如此说,便寒暄一声,自己先回了屋子。

    宋扬灵见了魏松,说到:“可还顺利?”

    魏松登时皱了眉头,唉声叹气的:“本来顺利,可回来的时候叫押班给碰上了。问我跑去哪里。”

    宋扬灵叹一声,道:“是了,方才陛下驾临,押班许是那会儿就发觉你不在。怎么样?”

    “扣了一月月钱。这是小事,先不说它。关键是一月不准我外出!”

    宋扬灵倒不以为意:“不出就不出吧,也不急在这一月两月的。你在宫里还可以专心谋划其他事情。”

    魏松几乎跌足道:“你不知道。有大事,非得出宫不可!”

    宋扬灵奇道:“有何大事?”

    魏松瞄了瞄四下,压低了声音,才说:“兼听斋的东家,给我说了个大买卖。”

    宋扬灵没说话,只挑了挑眉,示意魏松接着往下说。

    魏松先是伸出两根指头,又晃了晃,才说:“两千贯!有人要花两千贯买一本书!”

    宋扬灵不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当真?”她幼时也在富贵场中长大,听闻他父亲买孤本,也花不了这许多钱!

    “可不比珍珠还真!”

    惊诧过后,宋扬灵冷静下来,挑重点问:“什么人要买?又要什么书?还有其他要求没有?”

    “说是个外地来的财主,好像是凉州人氏,于京中不熟。我估摸着就是今儿撞着的那人。二十多岁吧,披金戴玉的,富贵得很。要一本《凉州笔记》。但是提了个奇怪的要求,附一份名单。这单子就有点棘手了……”

    宋扬灵想起《凉州笔记》莫不正是陛下说的他从凉州带来的那本书?又听魏松提到名单,脱口问道:“什么单子?”

    “说是枢密院人事调整,要调整后的名单,越快越好。”

    一听这个,宋扬灵倒释然了。怪道愿意出二千贯的价钱!叹一句:“原来根本不是为了买书,而是为了买那名单!”

    或者说也不是为了名单,而是为了权力!

    魏松不解:“就算这名单重要,难道有那么重要?”

    宋扬灵笑一声,答道:“当然重要!我猜他必是走了路子为他自己或者亲近的人在枢密院打点一个位置。但你也说他是凉州人,于京中不熟。肯定是怕那边有变故,所以才要找个宫里的关系来确保万一。”

    “管他背后有什么盘算,我只知道两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

    宋扬灵突然一笑对魏松说到:“看来你在兼听斋那些人面前的谱摆得够大的。他们竟然认为你能拿到枢密院的人事名单。”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说,御前近侍能不能听到这消息?”

    “等你打点好路子做了御前近侍,黄花菜都凉了!”

    “自然不是我去。我想着要是有人能拿到这单子,就算分他一半,咱俩落个一千贯也是大赚一笔。”

    宋扬灵却神色一紧,道:“事情哪里像你想得这么简单!哪怕真有御前近侍能知道这消息,你买通了他。他心里不会疑惑,你一个宝文阁的小小黄门,竟有本事搞这营生?他岂不会怀疑你从前做过些什么,往后又还要做什么?这等事情,风声稍露,你我的命都保不住!”

    魏松不相信,奇道:“一份名单而已,有这么严重?反正迟早不得大白于天下的!”

    宋扬灵摇着脑袋道:“你真正是掉以轻心了。枢密院事关军机大事,人员安排必是要经过陛下亲自斟酌,应是和宰执、枢密使商讨过后才定的下来。这份名单可是朝政机密!”

    魏松一拍大腿,追悔莫及:“我就该还个更高的价的!”

    宋扬灵没料到他是这反映,噗嗤一声笑出来。

    魏松自己也笑了,半晌才盯着宋扬灵的眼睛,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知道的可够多的。”

    宋扬灵也不瞒他:“都是从前在家时听说的。”只因他父母无子,她自小得他父亲指点,可说是在宋昭明书房里长大的。宋昭明既是个贪官,自然没少干卖官鬻爵的事情。这套把戏,宋扬灵早听得熟了。

    见宋扬灵表情有点怔忪,魏松拉了拉她:“是不是又想起从前的事情?我不是有意勾你的。”

    宋扬灵摆摆手,示意没事。

    “那这买卖,我们到底做,还是不做?”

    “御前近侍的路子不行,风险太大。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魏松登时睁亮了双眼。望着宋扬灵。

    “枢密院的人事调整以后,会将名单抄送军监司以便下达地方。军监司都是内侍,想必有你熟悉的人。你不如去那里想想法子。军监司不必御前,一来戒备不森严,二来人也没那么机警,你想法子套套话,甚至翻翻看,应该都能弄来的。”

    宋扬灵说完,见魏松神情,不是很放心的样子,便解释道:“这名单到了军监司,也就算不得头等机密了。因为人选已经议定,军监司拿到也不过是下发给地方。所以他们必然不会警醒保密。但距离下发到地方毕竟还有个沿途时间,能够提前这么写日子给买家,也算得可以交差了。”

    二人议定,便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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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进展得也算顺利。魏松曾经在宫里的赌局上见过好几个军监司的人。一起下过赌场的人,总是有几分交情。再加上魏松嘴甜,会来事,现在已称兄道弟起来。

    只因魏松不能出宫,就连出宝文阁都是在宋扬灵掩护下,出去个一时半刻就急匆匆跑回来。若是一月不给兼听斋个回信,怕那边挨不住。情急之下,只得由宋扬灵写了封言辞晦涩的信答应下来。再由魏松托人带出去。

    过了约莫半月,魏松与军监司的一个殿头打得火热。那日听吴殿头说起,军监司有两个空缺。他劝魏松不如想想法子补了这个空:“虽然都是做黄门。你别多心,在军监司可比在宝文阁强多了。”

    军监司属于内侍省。虽在前省,不如入内省那般与后宫亲近。但却是陛下掌握军队的眼线。枢密院也好,禁军将领也好,全都得在军监司留底。确实是个好地方。

    若不是之前与扬灵商议要走御前的路子,魏松肯定当场应承下来。顾及着之前的谋划,他权且对吴殿头说:“也不知好不好走,我得想想,也掂量掂量自己。”

    吴殿头倒一片热诚:“还有什么可想的。只要你愿意,哥哥我绝对帮你到底。”

    魏松仍是犹豫:“只怕我资质不好,倒辜负了大哥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