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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黛筠觉得十分奇怪,扬灵脱去奴籍,又得官职,简直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她看上去只是面上欢喜,隐隐却有些郁郁寡欢。而且越发地谨言慎行了。
就连微霜与宋扬灵见面时,也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宋扬灵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像燃尽的灰一般:“睡不着罢了。”
“还是替孟昱担心?”
可知伤心,伤心,真正是如有人拿刀在心间最软的地方一刀一刀地剜。痛,而且让人沉湎于此。像极了只会在幽闺自怜的怨妇。于事无补,一无是处。
这才体会到“哀而不伤”四个字背后悲愤而强大的克制力。
她轻轻道:“担心自是担心。不过你放心,我还好。这世上事,再殚精竭虑,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孟大哥必会竭力做到他所能做的,我亦要做到我能做的。”
微霜觉得奇怪,这天长地远的,还能做什么?想到便问了出来。
“说来话长。因陛下曾镇守过边关,因此对凉州颇多关注,也与凉州望族有过交往。我官位虽低,但位置取巧,凉州虽远,但那知州似乎对朝中消息颇为灵通。他托王都知与我联系过。我亦回了礼,在公务上颇多照应。希望将来孟大哥需要应援时,凉州知州能全力以赴。”
微霜像听天书般,蓦地睁圆了眼睛,道:“这等事情,若叫陛下知晓,是否……”
“你别担心,我不是自作主张,平白弄权。陛下雄心壮志,不仅想扫平罗摩之患,也想深入西域,因此边关重镇本就是他施政的重点。就算知州不来打点,我亦会将凉州相关事务首先上呈。”
微霜对艰深曲折的朝堂事务无甚兴趣,听宋扬灵如此说,便道:“你有分寸就好。”
二人再闲话几句,宋扬灵便道:“快到散朝时辰,我得回去候着。改日再来望姐姐。”
微霜也不虚留,一直送到门外才转身折返。
宋扬灵回到季英阁,沿着九曲回廊往里走。经过米黛筠的屋子,见门虚掩着,猜她在屋里,便推门进去:“这时辰,躲在屋里做什么?”
声音骤然响起,吓了米黛筠一条。只听啪嗒一声,宋扬灵顺势朝地上望去,是一本书——《飞燕传》。
她从前在宝文阁时看到过类似的书,知道里面大体写男女之事。心下一震,面上一红,脱口而出:“哪里来的?”
米黛筠见被撞破,也无从遮掩,便不扭捏,狡黠一笑,道:“我自有我的来处。等我看过,借你看,也学习学习其中门道。”
宋扬灵知道她是不愿说出来历的意思,不便深究,更兼到底女儿家,对这些东西好奇之外,更觉羞涩,但又不想扭捏作态,只道:“你先看,要真好我也看。”
米黛筠冲她眨下眼,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完,宋扬灵道:“我还有事,不同你闲磕牙。”便转身出来。
岂料,没走两步,顶头遇见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大些的那个约莫十六、七岁,剑眉星目,神态颇有些倨傲。小些的那个十四、五的样子,神情温顺。
虽是第一次见,宋扬灵猜测必是二皇子、三皇子无疑了,立刻敛衽行礼。
二人虽不认识宋扬灵,但见她的服色便知有品,于是双双还了一礼。
二皇子叫蔺楠,眼角眉梢颇像李贤妃。他冲宋扬灵道:“头回见你,你叫什么?”
“奴婢叫宋扬灵。”
“原来是你!”蔺楠不禁一笑。
三皇子蔺枚却从未听过——他的生母是苏德妃。德妃身体赢弱,从不过问宫中事务,亦不沾惹是非。因此蔺枚竟从未听闻过之前关于宋扬灵的风波。于是奇道:“皇兄认识?”
蔺楠摇摇头:“虽不认识,却久闻其名。”
蔺枚打量了宋扬灵两眼,只觉好看是好看些,但也未见得有其他过人之处。
宋扬灵赶紧道:“不敢当。”然后肃容立在一边。
蔺楠、蔺枚本来见她年纪与他们相仿,应该颇聊得来才是。不想她却如此严肃恭谨,自是觉得无趣。也就不再多说。
但骤然安静下来,又似突兀。蔺枚随口问道:“黛筠姐姐在里面?”
蔺楠却拉了他一下,才吩咐宋扬灵:“你告诉黛筠,说我们到了。劳烦她点了好茶送来。”说完,二人径自去了。从背后看去,青年皇子,步态潇洒,自有浑然天成的皇家做派。
两人倒都是比蔺常生得好看些。
宋扬灵只得回身又去找米黛筠。黛筠听说之后,一双眼微微眯起,笑得像两道月牙。粉面含笑地在镜前整了整发鬓,又左右看看妆容,才一阵风似的去了。
她自去书阁中整理了昨日蔺常交代叫找出来的书。抱在怀里,往常理斋去。行到约有十余步远时,便听见一阵笑声传来。走得两步,通过窗户朝里一看,也不知二皇子说了什么,黛筠乐不可支,而三皇子站在她旁边,一手虚扶着,连声道:“笑成这样,仔细摔了。”
原来黛筠竟与二皇子、三皇子关系好到这地步。不过仔细想来也不奇怪,黛筠在季英阁多年,想来与皇子们自是从小认识。
她轻轻咳嗽一声,才迈步进屋内。
三人一见她来,心照不宣地收住,气氛陡得安静下来。
宋扬灵只觉像个突然不受欢迎的外人般,很是不好意思。行个礼,便快步往里走。
还是米黛筠先反应过来,道:“扬灵,过来喝茶。”
宋扬灵转头,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哎,我收拾了这些书就来。”
不久,蔺常散朝归来。便叫了蔺楠、蔺枚入里间考校功课。米黛筠和宋扬灵都只在外面候命。
隐隐听见几句边关军情、粮草之类,宋扬灵一愣,不禁又想起了孟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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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夜里,孟昱一行人正在讨论为何指挥使一去两日未归,墙外就传来了喧嚷之声。
他们赶紧推开门,只见院中已经站了好几个惊慌不定的下人。赫里达也披着衣服从屋里走出来。
接着是震天的拍门声。墙外应有不少火把,隐隐有红光跃动。
众人一时未知是吉是凶,下人已经打开了门。
一群人涌进来,皆着铠甲,手执弯刀,而门外则是已经满弦的弓箭,蓄势待发。
接着就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大声喊道:“捉拿中土奸细,一个也不能放过!”
孟昱心下一沉,猜想赵梁毅多半已经凶多吉少,而情势危急,被抓住的话只怕也难逃一死。反而突出重围倒有一线生机。于是振臂高呼:“不想死的都给我冲!”声音高亢,表情狰狞,月光之下犹如战神。
这二十来人到底是军中精锐,很快反应过来,人人抽出长剑、佩刀,长啸一声,便朝望楼军扑去。
赫里达一家大惊之下,纷纷找地方躲闪。唯有赫里达却冲上前去,用望楼话拼命解释:“他们不是奸细,是中土来的商队……”
话未完,早有羽箭擦着头皮飞过。他父亲倒是反应快,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拽进屋里。
孟昱一行人此刻已然杀红了眼,满头满脸的血。脚下遍布尸首,他们自己身上也是多处伤痕。血流出来,根本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到底寡不敌众,地形又不利,墙外敌军倒下一批,又来一批,源源不断似的。而孟昱一众人等却已经有力竭之迹。
又是一轮拼杀之后,孟昱眼见同伴一人接一人被缚,知是无力回天,长啸一声,看中对面之人,背后却已被长剑刺中,只得束手就擒。
索性那军队并未为难赫里达一家,只将孟昱一行人押走,投入监牢。
甫进地牢大门,一股浊臭的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接着众人就看见谢长天坐在地上,头埋在膝上,遍体鳞伤。而他旁边,一具无头尸体,汩汩鲜血流了一地。看那尸体衣服,分明是赵梁毅走前所穿!
再一看,只见墙角处一颗人头,目眦欲裂。
王琦、张仲立刻反身向押解的人身上撞去,口中悲号喝骂之声不绝,看那架势,竟是恨不能生啖那人之肉。
王季昌则立时红了双眼,向赵梁毅的尸体奔去。然而受制于镣铐,跑了两步便重重摔倒在地。堂堂七尺男儿,竟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孟昱心中亦是悲愤异常。眼前走马灯似的突然闪出诸多画面,赵梁毅骑着马来救他;他轻轻拍着赫里达妹妹的头,送她珠钗,还说:“这望楼衣裳挺好看,改日回去时,给我小女儿带一套。”
现在,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孟昱只觉鼻子里酸涩不堪,脑子更像要炸开一般。
当日他们畅想过的加官进爵,衣锦还乡,怎会变成这样?
然而可供他们悲痛的时间并不多,押解之人早抽出长鞭没头没脑地打开。众人双手皆被缚住,脚上又有镣铐,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正拷打间,又有几人推门进来。看衣服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为首那人低头说了些什么,旁边也穿着望楼服饰的人竟用汉化喊到:“王爷说了,谁先说出你们此行目的,人手安排,还有睿朝的行军计划,就饶谁不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孟昱沉声道:“我来!”
其余诸人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孟昱。
王琦疯了般,喝骂道:“果然是韦明德的狗腿子!孟昱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季昌仍在地上,却忘了哭,直直地盯着孟昱。眼里灰败得没有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