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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蔺枚反倒觉得轻松自在。朝堂上的事情自有宋扬灵替他费心,只有重大事宜才需他点头。又有米黛筠和其他妃嫔嘘寒问暖,悉心照料,雨成田还时不时想出些绝妙的点子来逗乐。自他登基以来,这真是最舒心的日子了。
蔺枚起先宠幸米黛筠时,还担心宋扬灵不喜。后来见她并未有丝毫不悦,加之米黛筠又会玩会说笑,蔺枚觉得就跟回到从前了似的,几乎日日都要见黛筠。他想,扬灵内外兼修,齐家治国;黛筠承欢宫中,大悦己心,所谓齐人之福莫过如是。
曾巩薇见蔺枚病了之后,将一应事务交予宋扬灵处置,便不放心,时常插手过问。
孟昱暗访出京,曾巩贤那边更是大张旗鼓安插自己人手,若不是宋扬灵盯得紧,军中就要改换天地了。
也不知为何,她处理政务日久,倒渐渐想起幼时在她父亲书房的所见所闻。那时,宋昭明门客众多,时常在书房讨论国事。她坐在一旁,她父亲从不叫她回避。那时她只觉得那些人说的东西新奇,有时彼此间言语讥刺似在吵架,可是一个个意气风发。她现在终于明白那些门客为何那样踌躇满志。因为他们是在为一代权臣出谋划策,也许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建议便可影响无数人一生,甚至影响历史进程。
她终于开始触摸到天下的分量。她开始明白周公为何三次吐哺。在飘摇披帛,轻纱软罗之下,她亦有一颗不输于男子的兼济天下、匡扶社稷之心。
那日,她同蔺枚说完近日政事,便起驾回凤銮宫。忽然想起,孟昱走了快一月了,也不知进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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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孟昱打听出那首曲子的来历,便往散心斋跑了两回,与那海棠小姐就此结识。打听得知,写曲的焦郎君原名焦瑞,本是这子长县县丞,前二年突然辞去县丞,回家饮酒作诗去了。
齐英道:“我道是青年公子,原来年纪不小了。”
海棠的丫鬟嘴快,问他:“公子为何说他年纪大?”
“若非年纪大,怎会辞官归家?”
那丫鬟噗嗤一声笑出来:“要是焦郎君听见,肯定不乐意。实话告诉你,他今年不过三十多。”
孟昱在一旁见海棠笑得诡秘,分明是知晓内情的,便道:“海棠小姐同焦郎君交厚,想必深知其中内情。“
因这几日孟昱几人出手大方,海棠颇有好感,便道:“焦郎在县衙好些年,本来已是打点好要升知县的,岂料最后关头,从外地来了个李知县,把他给挤了下去,他咽不下这口气,就索性辞官了。”
“几位公子怎对焦郎君你这等有兴趣?”丫鬟好奇插了一句。
孟昱才觉出方才问得太急了些,便讪讪一笑,道:“我亦爱好诗词,只因这曲子的词针砭时弊写得好,因此格外好奇。”
海棠殷勤地给三人满斟了酒,暗自思忖这几人虽未曾表明身份,但口音是京师的。穿得虽简单,但那孟公司腰间一块玉环却甚是名贵,十有八*九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想来那杀千刀的焦瑞亦是愿意结交的。想到焦瑞,她面上泛起不忿之色。焦瑞最近来自己这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听说是同郑家的□□打得火热。真是得用点手段笼络笼络了。
于是笑道:“既然这样,我做个东,明日就请焦郎来此与诸位喝一杯水酒。”
孟昱本来正寻思要如何同这焦瑞结识,不妨海棠竟主动提出要介绍,自然喜不自胜,便道:“晚点我就叫人送个名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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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孟昱果然如约见到焦瑞。他穿得倒斯文,只是方脸阔口,虎背熊腰,看上去颇有草莽之气。
众人一一落座,互通了姓名,孟昱便道:“久仰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倍感荣幸。”
“哪里,孟兄客气。”听闻有人因一首词而慕自己的名,焦瑞心中得意万分,又见孟昱这般人物,显然通诗书也见过世面,不由更为得意,便拿出地主之谊的派头,道:“不知孟兄此来,是为游历,还是其他?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我子长县虽不是名城,也有些古迹。”
孟昱早编好了身份,道:“不满焦兄,小弟我本是京中八王爷府中门客。八王爷有心要编撰一部书,详述各州风土人情,小弟我便领了凉州、磁州二处。为方便行事,八王爷还有手书、令牌予我。”说着,便递给焦瑞观看一番。这些东西自然是他离京之时准备好的。
焦瑞到底只做过芝麻绿豆官,一听是京城中八王爷——那可是皇亲国戚!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惊喜,实在没想到一碰就碰上了来头这么大的人,本来还有些骄矜,立刻满脸堆笑——恨不能把笑容摘下捧到孟昱面前:“哎呀,兄台怎么不早说,小弟可是土生土长的磁州人,风土人情再未有比我更了解的了。客栈也不要住了,兄台今晚就随我回家,我领兄台好好逛几日。”
孟昱心中好笑,道:“这太过叨扰,客栈中也甚是方便。”
“哎,不行不行。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同住家中,方好彻夜详谈。”
海棠亦在一旁凑趣:“焦郎最是热情好客,孟公子难道还担心照料不好你么?”
孟昱这才顺水推舟地答应。
待酒过三巡,孟昱故意提起:“听海棠小姐说,兄台曾在县衙做县丞,再联系那歌词,想必背后必有一段故事罢。”
焦瑞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听了之后重重叹口气,将酒盏掼在桌上,道:“那劳什子县丞,不做也罢。兄台不知,小弟在那县丞位置上做了八年有余,也薄有资产,便想升一步,做个知县。”
“人往高处走,这是人之常情。”孟昱道。
焦瑞接着又说:“顺良府、磁州,一路打点上去,花了万贯有余。本以为千妥万妥的,熟料临了却派个李知县来。我气不过,索性辞官。那李知县,兄台可知他花了多少钱打点?”
孟昱摇摇头:“我自然不知”
焦瑞突然伸出四根手指,在孟昱跟前晃了晃,不忿道:“四万贯!买官就花了这么多,可以想见他上任之后还得捞多少才回本!这子长真要成个烂摊子了。”
孟昱听了只觉惊心动魄,一个知县就值四万贯!他手底下一个最普通的士兵一月有俸禄十五贯——若是普通百姓一月收入还得少一半。这四万贯,他们不吃不喝得存上几百年!不由怒道:“自古吏治难以清明,在下亦不是不知晓。只是兄台所言,实在匪夷所思。他怎可能有如此多钱来打点一个官位!”
焦瑞闻言嗤笑一声:“哪里需要他自己花钱!兄台想必亦曾听闻我子长产铁。”
孟昱点头到:“自然,尤以天坑村为佳。”
“围绕天坑村,大大小小有几十家铁矿场;子长县内就更多了。这些场主都是有钱到恨不能拿黄金擦屁股的。他们开矿又须当地长官行方便,买官的钱自然就是他们出了。不瞒兄台,我花的那一万贯,有八千都是场主送的。只是再想不到,那李小子竟能捞了几万贯来!”焦瑞说完,将海棠新斟的酒一气饮干。似乎还不解气似的,自己有满斟了一杯。
孟昱心道这人也是坏得坦承了。子长吏治*至此,他倒丝毫不为民生着想,只恼怒于为何李知县能比他多弄那些钱。
他想了想,又问:“铁乃榷禁之物,即便那些场主能扣留些肥己,又何至于有钱至此!”
“兄台有所不知,按照榷铁条例,这铁矿场虽都得官营,但若缴纳一定钱财,便可拿到开采资质,就能开矿场了。尤其顺良自来贫困,当日发现矿洞时,时任知州便上了一道奏折,请放宽顺良商人开矿的名额,以利百姓生计。本是为民谋利的法子,熟料现在矿场都被私营商人掌握了。官商一勾结,朝廷得不了利,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焦瑞说得义正言辞,仿佛他从前不是这官商勾结中的一员似的。
孟昱的语气不觉沉痛:“这若许年,朝廷就从未派人查过?”
焦瑞冷笑一声道:“顺良穷归穷,却是有通天的人。”
孟昱听焦瑞这话里有话,赶忙问:“噢?如此说来,这背后还大有文章了?”
焦瑞又饮了一杯酒,才道:“实话说,我一个小小县丞,再深的我也没法儿知晓。我知知道我平日里那些铁矿场主送我的钱都是九牛一毛,更多的都是给上头了。”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诡秘地朝上指了指:“那上头,不知上到哪里。但是知府衙门,甚至知州衙门的人,见了天坑村的场主都客气得很。”
“磁州产铁天下皆知,我这趟来磁州记述风土人情,自然绕不过铁矿。焦兄是否能领我去矿场、锻坊瞧瞧?”
“这点面子小弟还是有的,孟兄尽管放心。明日我们就去。”
孟昱又道:“子长之外,顺良府还有几个县都产铁,不知焦兄能否领我一道去看看?”
焦瑞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扭捏道:“这个嘛,也不怕孟兄笑话,其他县恐怕我无能为力。不过要是孟兄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引荐一个人。此人乃贱内同族亲戚,他对铁矿事务了解之深,远胜于我。”
孟昱大喜过望,问到:“那就有劳焦兄费心。不知贵亲现在何处,居何职?”他看出焦瑞说起此人时,面上有得意骄傲之色,料想必是官员,适才有此一问。
“顺良府通判,范诒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