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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识与沁柔的亲事正式定下来。是周君清带人去长公主府向蔺桢提亲的。她之所以敢上门提亲,亦是打探过,知晓蔺桢态度已经松动。
因宗室闹得太厉害,由康不得不从东宫搬出。太子之位眼看是保不住了。蔺桢当初取中由康不过是取中其太子之位。如今既然太子之位不保,沁柔又心有所属,到底是自己捧在掌心中长大的女儿,不舍得让她伤心,无奈之下只得同意蔺识与沁柔的婚事。
两家议定之后才向宋扬灵禀报。为锦上添花,宋扬灵下了道指婚的圣旨,又赏赐了许多绫罗珍宝,金银钱财。
蔺桢一贯挑剔且讲究,又是嫁女,自然对仪式诸多意见。幸而周君清只求顺顺利利结亲,诸事不在意,双方倒也和乐。
说周君清无心,倒也有心。婚礼事无巨细皆向宋扬灵禀报。例如二皇子母妃令人从宫中送出来一副吴道子的真迹给蔺识。又带话给周君清多进宫走走。据说还有珍玩给沁柔作为陪嫁,则是别话了。
宋扬灵笑了笑,对周君清道:“朕知你向来不喜惹事,也就不说让你多去朱贤妃处了。反正由你心意而定,你若与她谈得来,自去无妨;若谈不来,不愿去也由你。”
周君清抿嘴淡淡笑道:“朱贤妃地位尊贵,臣妾自然不敢高攀。况且她性喜热闹,臣妾向来寡言,只怕扰了她的兴致,反讨没趣。”
朱贤妃年纪比她们小好些,出了名的话多。
宋扬灵听周君清这样说,不由冲她一笑。周君清会意,也低头一笑。
二人又坐了会儿,聊了聊近期瓦子里最热门的戏文。周君清见宋扬灵兴致不高,思索许是有政务亟待处理,便告退了。
宋扬灵与她无需需客气,便道:“我这里事多,就不虚留你。婚礼事多繁琐,蔺桢性子又急,你多包容。再则,有空还是来看看我。”说完一笑。
周君清也笑道:“与陛下闲谈,如品细茗,如享华乐,臣妾自然要常来。”
宋扬灵也知周君清是在讨她欢喜,不过讨得巧妙,不由笑得更加开怀:“高山遇流水,彼此彼此。”
说话间,二人已到殿门口。周君清忙道:“陛下再送,臣妾就受不起了。”
宋扬灵一笑,才令人接着往外送。
她转身朝殿内走,神色渐渐沉下来。槐庄去了有大半日了,也不知情况怎样。
昨晚一得知孟昱就京城,想想这一方天幕下,近在咫尺的距离,心就禁不住咚咚咚直跳。
她想着,怎么也得见上一面罢。若是不见,就跟抱憾终身似的。可是又不敢贸贸然前去,万一他避而不见,颜面扫地还在其次,关键是那就见不着了。辗转了一夜,又是期许,又是害怕。
后来才决定让槐庄先走一趟。
槐庄是自己的近侍。他见到槐庄必然猜出自己已知晓他的行踪。两人皆心知肚明,难道还要装聋作哑?
也许,他会主动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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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庄在锦屏山整待了一日,只初到时向孟昱请了安。那以后,孟昱便一头扎入寻找的人群中,成为漫山遍野中的一个小黑点。
槐庄在宫中时日已久,且向来不做粗重活,自然不惯山中行走。本有心同孟昱答话,熟料连他的人影都没摸着。
那日日头又晒,她实在走不动,靠树一站,拿手帕一擦,一脑门的汗珠。茶水也不是她惯常喝的——味重又苦,还回甘慢。
跑了一日,眼看天色已晚,她还四处找孟昱,不妨有小黄门来报说:“孟将军先回去了,说整一日辛苦夫人。明日就不劳烦夫人亲自来了。”
槐庄气得双眼圆睁。亏她一门心思为将军陛下二人谋划,真是天地良心。都过了多少年了!再有多大的气不能消的?况且孟夫人业已去世。难道过了这些年,孟将军心里没有陛下了不成?
等回到宫里,槐庄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打听得知陛下已经用过晚膳,又赏了菜,便赶紧吃了。用过饭来到勤政殿,一则谢赏,二则禀报白日之事——虽难开口,也不得不开口。
“孟将军因着急找墓一事,一日都在山上,奴婢只请了安,并未有机会同将军攀谈。”
宋扬灵一听就明白了。槐庄怕是在孟昱那里碰了钉子。此时若再细问简直自取其辱。当年是自己对不起他,可是后宫争权乃生死之事,这世上她不奢望任何人的体谅,唯有他,难道他也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不值得原谅?
她垂下眼睛,故作轻松:“你奔忙一日也累了,不必在此服侍,先去歇着罢。”
槐庄见宋扬灵神色冷峻,显是不愿再细说,正欲告退,想了又想。陛下和孟将军皆在斗气,自己一个中间人若不说几句软话,叫他们上哪里找台阶下?因此停下来,大着胆子劝一句:“奴婢幼时在家常听我娘说,夫妻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最怕就是非得争个高下对错。”
宋扬灵一愣,眼中更见疲惫,末了叹口气,幽幽道:“你娘说的是夫妻。”语气空落得叫人心疼。她和孟昱从来都是夫妻。也许,过了这些年,他倦了,累了,又也许自己以为刻骨铭心的情愫已被时间风化。
她抬起头,无力地摇摇手,示意槐庄退下。
槐庄只得屈身一行礼,转身走向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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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弹指而过。
孟昱并未上奏请入宫面圣。
宋扬灵也未下旨宣他入宫。
锦屏山距宫城最近处不到一里。站在山腰上,能将整个宫城收入眼底。尤其是近处的端华门、瑶阆宫。只不过瑶阆宫是冷宫,当年还曾幽禁过米黛筠。宋扬灵是绝不会踏足此地的。
因此尽管孟昱站在山顶上,能看清瑶阆宫宫女穿的衣裳颜色,也看不见宋扬灵一丝半毫。
槐庄只去了锦屏山一日,因无旨意,不敢再去。只她走时曾留了个心眼,叫一旦找到骨骸要吴都知即刻禀报。
到第五日,吴都知亲自跑了来——他既为都知,自然无需再做跑腿传话之事,只是一则想着是槐庄夫人亲自过问之事,要小心谨慎;二则也是为了在宋扬灵跟前露个脸,因此不顾上山下山辛苦,亲自来传话。
他身形圆胖,一双溜圆的眼睛。靛蓝袍服中间一条锦带,勒得上下两层肉一颤一颤的。许是赶路急,说话时气喘吁吁的:“骸骨找到了。”说完,心中得意,自己这匆匆忙忙的模样肯定让槐庄夫人看在眼里,要夸自家一句办事勤谨,知道轻重。
熟料槐庄只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只顾低头想事情。孟将军一旦找到骸骨,多半就要离京回南。回去办了丧事只怕直接去望楼,连京城的边都挨不着。一想到此,急急忙忙就走了。
吴都知还巴望着见了陛下,得陛下夸奖,孰知连面都不曾见着。只得悻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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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一手托腮,一手狠狠揉着额角。脑子里像有千军万马齐踩,闹哄哄一片。滚了金线的袖口晃得她更加心浮气躁。
朱贤妃一系为争太子之位,简直明目张胆。连捏造冤假错案栽赃由康之事也干出来了。
这些饱读圣贤书,整天仁义道德的朝廷重臣,就跟墙头草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选边站队。
她向下瞥一眼,见槐庄在底下站着,便问:“何事?”
“孟将军已经找到骸骨,可能明日便要离京。”
宋扬灵突然一声冷笑:“走就走罢。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在外出使多年,回京了不说向朕禀报边关情况。难道朕还要上赶着给他送分程仪?”
槐庄咚一声跪下了:“都怪奴婢多嘴。”
“不关你的事,你去歇着罢。”
槐庄无奈,只得转身出去。
她才到殿外,早有长乐宫的人伸长了脖子在等。因朱贤妃生辰将近,而蔺桢近日忙着嫁女之事,不得空进宫。宋扬灵又素来不管后宫琐事。只得槐庄为生辰之事奔走。尤其近来二皇子日渐崛起,朱贤妃有心借寿辰大摆筵席,遍请京城命妇。一则是为二皇子结交朝臣,二则是抖抖气派。槐庄被她支使得差点跑断腿。
这一去又是半日不得回。
到晚膳时间,朱贤妃十分热情,定要留饭。槐庄推辞不下,只得告罪坐了。
朱贤妃又令人拿酒来。
槐庄忙起身推辞:“这个真不敢当,夜间还要服侍陛下,喝了脸红红的回去不好看。”
“夫人这是不拿本宫当自己人。本宫早听说了,夫人海量,寻常酒水喝起来就跟蜜汁似的。本宫寿辰,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劳动夫人跑前跑后,本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一顿酒饭罢了,若夫人不给面子,本宫可就伤心死了。”
“都听人说娘子能言善道,十个男人也说不过娘子去。娘子既如此说,奴婢谨领就是了。”
朱贤妃立时欢喜起来,叫近身宫女赶紧去倒酒,又道:“这是我娘家送来的米酒。本宫自小喝惯了的,不知夫人喜欢不喜欢?”
槐庄忙道:“奴婢亦曾听说,娘子家有祖传的忘忧酿,乃太*祖皇帝喝过亲自赐名。京中多少权贵求一壶而不得。难道就是奴婢喝的这个?”
朱贤妃听提起自家祖上事迹,自觉面上有光,笑着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个。”
槐庄细细唱了一口,又连着和了一盏,道:“如此稀罕物儿,倒折煞奴婢了。”
“不值什么,夫人喜欢,本宫叫人送你一坛。”
“娘子厚爱,奴婢受之有愧。”
一顿饭直吃到掌灯时分。槐庄从长乐宫出来时,不仅双颊绯红,连眼圈都通红。她酒量实在好,尽管脚步有些虚浮,神智却还清楚。
回到勤政殿,先问陛下问过饭不曾。
碧檀悄声告诉她:“陛下在殿后露台上坐了半日,饭也不曾吃,像是有心事。”
“陛下现在在哪儿呢?”
“回寝殿歇息了。”
“你没叫人预备点清粥小菜?万一夜里要吃。”
“早预备下了。”
“我进去看看。”
碧檀忙拉她:“你一身酒气的,换了衣裳再去罢。”
槐庄抬手闻了闻:“味道很大?我自己倒不觉得。还是换了号。”说着便先去换了身衣裳。
宋扬灵斜靠在榻上,将服侍的宫女都打发出去,只望着烫金的蜡烛发呆。
明日。明日一早么?若是辰时走,还有五个时辰。
当年眼睁睁看着他骑马出京城。如今,又要无奈地失之交臂么?
她知道,他就住在相国寺。御街往南走一里,再往东,过了洗心桥就是。
相国寺里热闹。白日有挑担卖吃食的,也有卖胭脂水粉领抹鲜花的。她还做女官时,曾邀过他,得空了要去相国寺逛逛。
他满口答应,说要买花给她戴。
究竟是一次也不曾去过。
“吱呀——”门突然开了。
宋扬灵抬眼望去,见到熟悉的身形:“怎的又来了?”
“奴婢不放心,来瞧瞧陛下。”
宋扬灵侧了侧身:“朕还能想不开不成?”
槐庄却突然笑了,嘴角向上,开心得不得了似的,浑不似平常模样。脑子里像有烟花燃放,一阵一阵地涌上喜悦之情:“奴婢日日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哪里都好,就是笑得太少。陛下常说江山社稷,奴婢是蠢笨之人,不知道江山有多广袤,也不知道社稷有多重要,只知道江山无边,千钧重担。奴婢记得先帝、先先帝在时,后宫佳丽无数,宫廷歌舞不休。治国虽累,也有温柔乡。然而陛下半生,只为治国而苦,全无享乐欢愉。”
“奴婢替陛下不值。”
“不对,奴婢也好生羡慕陛下。陛下可能不知,魏松,他,他是愿意为陛下而死的。他待奴婢也好,却不会这般好。”
“嗝——”一股浓重酒气四散逸开。连榻上的宋扬灵都闻到了。她轻轻皱眉,嘀咕一句:“这丫头,今日喝了多少酒!”
原来那忘忧酿虽是米酒,入口甘甜,却后劲十足。
槐庄伸手煽了煽,眯着眼笑道:“喝酒也是开心的事情。奴婢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要是有人也愿意将奴婢放在心里一辈子,奴婢就是死也不会离开他。”
宋扬灵见槐庄还要絮絮叨叨说下去,忙高声道:“碧檀,快进来。”
碧檀一推开门,就闻到一阵酒气,紧张地望了槐庄一眼。
“你姐姐喝多了,带她去睡罢。”
碧檀应了是,正要扶槐庄出去。
宋扬灵又嘱咐:“别忘了给她和醒酒汤,省得夜里睡不安生。”
“是,还要不要叫人进来服侍?”
“不用了,朕就歇了。”
子时已过,突然打起雷来。轰隆隆的声音在窗外咋响。睡不稳的人惊坐而起。
宋扬灵本就未曾睡着,眼看着雪白闪电划过。她突然高声道:“来人,备车马,朕要出宫。”
守夜的小黄门都被雷声惊醒,骤然听见陛下吩咐还当是雷声太大,起来幻听。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拿不住该不该进寝殿。
“来人!”
两人这才忙不迭跑进去。
“朕要即刻出宫。”
一个小黄门结结巴巴指着窗外天际:“回禀陛下,好大的雷,怕是要下大雨。”
宋扬灵一瞪,小黄门自是不敢再多言,忙出去预备。
不过一时半刻,车架侍卫都已准备好。
瓢泼似的大雨倾盆而下。青绸打伞也护不了周全。雨点打在脸上、手上,瞬间湿了一片。
宋扬灵上车以后,只说一句:“去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