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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者“麻烦还没死”的飘红打赏。)
与“高将军”不同,陈逵是真正的将军,世家出身,以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身份镇守通州,专职缉捕盗贼,手段狠辣无情,人称“通州王”。
论职务品级,他与袁彬相当,若论眼下的实权,他比半赋闲的袁彬要高多了。
胡桂扬没有别的选择,官兵数量众多,而且准备充分,堵住了客店的所有出口,他们只听陈将军的命令,对“锦衣卫”、“西厂”都不当回事,对胡桂扬的唯一优待就是不加锁链。
屋中四人都被带走,百户周菁叫苦不迭,一个劲儿地向兵丁表明自己的身份,声称根本不认识胡桂扬,今晚才是初次见面,结果脸上挨了一枪杆,哗哗流血,他捂着脸,再不敢吱声了。
袁茂与樊大坚倒不是特别害怕,互相安慰道:“‘通州王’又能怎样?真敢处置锦衣校尉不成?”“对对,他没有这份权责,况且关达子他是强盗啊,死有余辜。”
他们被带衙署的门房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袁、樊两人不停地出主意,论证关达子死有余辜。
子夜之后,有兵丁单独叫出胡桂扬,押着他去见都督同知陈逵大人。
武官衙门与军营差不多,虽是半夜,仍有官兵进进出出,无论人数多少,即使只有两三人,也要排成队列,按序行走,地上常有马粪,官兵却都跟没看见一样,踩到就是踩到了,不敢避让。
胡桂扬被带到一座偏厅里,这多少表明,对他的审讯并不正式。
厅很小,燃着两排蜡烛,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名全身盔甲的将军正在向一群将官下达命令,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吼叫,其他人唯唯诺诺地领命。
胡桂扬被两名官兵押着,在门口站了两刻钟,才终于等到陈逵闲下来。
与一般的将军不同,陈逵配戴的不是腰刀,而是一口宝剑,他扶剑走到门口,上下打量胡桂扬几眼,“是你杀死了关达子?”
“正是。”胡桂扬抱拳行以军礼,好像立下一功似的。
陈逵五六十岁,年轻时必然极为强壮,现在还残留着高大的身材,只是肚子不可遏制地高高鼓起,身上的甲衣全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陈逵转身进厅,坐在椅子上,接过随从端来的热茶,慢慢品饮。
兵丁推着胡桂扬进去,不准他开口,也不准他站在屋地中间,而是偏向一边,像个等待回事的家仆。
陈逵又接过一碗茶水泡饭,配几片肉、几根咸菜,这回吃得快,如长鲸吸水,几口就吞了下去,没怎么咀嚼。
碗筷杯盏都被拿走,陈逵擦擦嘴,再次看向胡桂扬,“你并非北司校尉,凭什么杀人?杀的还是通州卫的一名军官。”
关达子的军籍只是出身,他的真实身份是名不折不扣的强盗,换成别人都会首先强调这一点,好为自己脱罪,胡桂扬却没有,“大人是说关达子吗?我看他不顺眼。”
陈逵本来就很阴沉的脸色,这时沉到了底,手掌在剑柄上轻轻移动,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动手。
胡桂扬继续道:“我是南司校尉,执掌癸房,奉命缉拿装神弄鬼的妖人,关达子装成关公模样,当街招摇,我自然要问个清楚,他不肯下马,反而纵马前驱,我只好将他杀死,以验证真假。”
陈逵一愣,他已经准备好了几套说辞,无论对方怎么说关达子是强盗,都能光明正大地反驳,安一个多管闲事、杀贼不报的罪名。
胡桂扬只说关达子装关公,陈逵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对锦衣卫南司,他的了解不多,立刻招手叫来一名随从,小声耳语,随从也是一脸茫然,回了几句,匆匆跑出偏厅。
陈逵的脸色还很阴沉,但是已没有暴怒的迹象,“通州地界不平静,到处都是盗贼,跟野草一样,年年砍,年年长。”
“全仗大人镇守,地方方保平安。”胡桂扬微笑道,陈逵坐镇通州多年,抓捕的盗贼足以填充一座军营,胡桂扬所言并不全是奉承。
陈逵也没有受到吹捧的感觉,哼了一声,“你还知道通州由我镇守。”
“将军大名天下皆知,我从小生长于京城,每每想到通州有将军看守,夜里才能安然入睡。”
这就吹捧得有过过头了,陈逵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老子辛苦镇守通州,昼夜颠倒,一年到头睡不上一个安稳觉,所求无非是地方平静、京城无忧,可就是有人看不到老子的功绩,隔三岔五地参上一本,一会说我刑罚严苛、杀伤人命,一会说我不会谢恩、心存不满。”
陈逵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变得阴沉,突然抬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骂了一句脏话,“手段不狠,何以平贼?老子就是一员武将,身边全是莽人,没一个懂得朝中的规矩,谁知道升官之后还得上表谢恩?你说,你知不知道?”
“要我说,怀着谢恩之心就够了,上表什么的都是虚饰。”
“对嘛。”陈逵终于被说到心坎上。
刚才离开的随从匆匆回来,大概是打听到了锦衣卫南司的具体职责,附耳告诉大人,陈逵嗯嗯几声,随后皱起眉头,扫了胡桂扬一眼,显出几分困惑。
如果胡桂扬刚被带到衙门就受讯问,他很可能也会强调关达子的强盗身份,可是被关在门房里的时候,他仔细想了想,决定只提“假关公”这一点,因为这可以归入他的职责范围以内。
看样子,这一招成功了。
陈逵挥手,示意众多随从、将官、文吏、兵丁全都退下。
很快,厅内只剩陈逵与胡桂扬两人,一个阴沉地坐着,一个微笑着站立,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谁也不开口。
“西厂汪厂公还是那么精力充沛吧?他前些日子来过通州,我们一块在运河上抓了几名贪官。这些家伙,飞扬跋扈,若不是汪厂公亲自出面,还真没几个人敢管。”
“厂公一切都好,就是手头上有几起案子,急于处理。”
“是吗?需要我这边帮忙吗?”
胡桂扬摇摇头,“还是装神弄鬼那些事,南司可以处理。”
陈逵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以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不可能向一名校尉低头,“关达子这人名声挺响,但我没有见过,他干嘛装成关公的模样?”
“这正是我来通州的目的。”
“原来如此,胡校尉应该早说一声,也就不会造成现在的误会。”
“误会?大人招我来,不是要助我查案吗?”
“你刚才说南司……哈哈,对对,一定要帮,必须要帮,只要是在通州地界上,任何地方随便你去,任何官民随便你查。”陈逵终于露出笑容。
“大关帝庙有一位瞎道士孙伏亭……”
“明天一早,他就会来见你。”陈逵起身,“还要抓什么人?”
“暂时没了,不用抓,请来就行。”
“当然。”陈逵走到胡桂扬面前,指着腰间佩剑,莫名其妙地压低声音,“听说过此剑的来历吗?”
胡桂扬心中一惊,以为对方改了主意,将要杀人灭口,于是警惕地摇摇头,“孤陋寡闻。”
陈逵却没有拔剑砍人之意,“此剑原属于氏。”
“哪个于氏?”
“少保于氏。”
胡桂扬一愣,不明白陈逵突然提起少保于谦是何用意。
陈逵抬头看向厅外,似乎想起了悠悠往事,“想当年,南宫复辟,于少保受刑于市,天下皆以为冤,朝中缙绅钳口不言,一代护国忠臣曝尸于地。想我也是一时气盛,亲赴刑场,收敛少保遗体,遣派亲信送回杭州。我给自己也准备了棺椁,情愿以身谢罪。英宗圣明,想必也有悔意,竟然没有追查此事。数年之后,杭州于氏遣人赠我此剑,说此剑乃少保年轻时所佩。”
陈逵大概经常讲述这番话,一下子变得文诌诌的。
胡桂扬拱手道:“将军高义,天下景仰。”
陈逵呵呵笑了几声,抬手在胸膛上捶了两下,“高不高的还在其次,一腔热血、一片忠心摆在这儿。”
“将军之忠,谁人不知?”
陈逵放心了,“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住几天,有事尽管开口。”
“有劳将军挂怀,感激不尽。”
陈逵大笑,亲自将胡桂扬送到门口。
门房里的三个人心惊胆战,周百户瑟瑟发抖,没一刻冷静,袁茂与樊大坚也是越等越急,越等越不安。
因此,当胡桂扬平安归来,护送的文吏又是一脸谄媚之相的时候,三人都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今晚住在这里,不用回客店了,周百户也委屈一晚吧。”
周百户抖得更严重了。
胡桂扬困极了,被带到值班房之后,倒下就睡,再睁眼时,外面通明一片,已经快到中午了。
有“通州王”陈逵的帮助,接下来的查案将会非常轻松,胡桂扬起身伸个懒腰,穿好衣裳,向门外道:“进来。”
樊大坚立刻推门进屋,“你总算醒了,这种地方你也能睡得着?”
“睡得不错,有事吗?守在门口走来走去的。”
“早晨的时候,有官兵过来送信,大关帝庙的孙瞎子,昨晚被人杀死了。”
胡桂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