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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放烟花注定成为了一场泡影,还未吹起,便已破碎。瞙苤璨午
陆子初回去的时候,薛姨告诉他:“顾小姐已经睡了。”
她是真的睡了,卧室里富有年代气息的留声机轻轻转动着,从里面发出老上海的颓靡之音,厚厚的纱幔遮住了透光窗户,以至于就连床头灯也是昏暗无比。
她躺在床上,睡姿不好,蜷缩在一起,似是一个丧失了安全感的孩子。
这天晚上,阿笙在睡梦中,察觉有人将她的身体搂在怀里,然后耐心的一点点扳直,月经来了之后,她一直头晕不舒服,起先没想那么多,还以为陆子初想着床事,也没睁眼,摸索到他的手:“还来着月经。瑚”
“我知道。”他拍着她的背,轻声道:“睡吧!”
于是,气氛归于沉寂,很久之后,陆子初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阿笙听到他说:“圣诞节快乐。铄”
阿笙没有回应,有时候快乐看似细微,但融进尘世,却是那么的身不由己。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但空气里却漂浮着让她觉得难受的坏因素,是什么?她不确定。
……
陆子初晨起通常比阿笙早,更何况快到年关工作也确实很忙,阿笙早上醒来不见陆子初,也很正常。
薛阿姨进来收衣服:“陆先生一大早就去公司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不过叮嘱过我,到了饭点一定要来房间唤您起床用餐。”
阿笙笑笑,拿着梳子,静静的梳理着长发,目光落在室内,昨天那里还没有花束,但今天却早已插上了一束小太阳。
“呃……”这声发自喉咙间的疑惑和好奇声,虽然轻微,但还是被阿笙听到了。
她已移开眸子,走了过来,薛阿姨听到阿笙脚步声,也不知道想要遮挡什么,连忙把陆子初的衬衫柔成了一团,往衣服下压了压。
阿笙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扒出陆子初昨天穿的白衬衫,在薛阿姨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反复看了看,终于在胸口处发现了端倪。
那里赫然印着淡淡的口红印。
阿笙微微抿唇,她是不涂口红的。看那口红位置,若不是挨的太近,是不可能印在上面的。
“顾小姐……”薛阿姨是很想说些什么的,在她眼里,陆子初不是那样的人。
阿笙把衬衫重新放在洗衣篮里,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可能不小心蹭到的,洗了吧!”
薛阿姨见顾笙放下梳子,走进盥洗室,担心顾笙会多想,跟了过去,“可能只是误会,回头我帮您好好问一问陆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问了。”阿笙掬了一把温水,并未急着洗脸,而是看着掌心中的清水,近似轻叹:“算起来,我和他认识快十年了,子初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清楚。”
她没误会,看到口红印,只想着他怎么会这般不小心,走过风风雨雨,对他最起码的信任,她是有的。
……
没有吃早餐,临走时,阿笙只对薛阿姨说,她要去医院一趟,薛阿姨还以为阿笙是去看望陆昌平和韩淑慧。
医院走廊,处处可见女人顶着肚子,在亲人或是丈夫的陪同下前来医院孕检,周遭嘈杂,阿笙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孩子或哭或笑,对于阿笙来说,无疑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这天上午,阿笙做了全身检查,等待结果的时候,她走出医院。
适才司机送她来医院,她好像看到中心医院正门口有人正推着车在卖烤红薯,已经不记得多少年不曾吃过烤红薯了,忽然记起,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一只烤红薯。”她低头拿出钱包,手指却僵了,她是没有现金零钱的,只有一张数额无限度的金卡。
“两块八。”老人用一张事先剪裁好的报纸包着那只烤红薯,递给了阿笙。
阿笙收起钱包,歉声笑笑:“抱歉,不要了。”
两块八,她拿不出来。
老人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犹豫了几秒,终是把那只烤红薯塞给了阿笙:“我就在门口,等你下次来了把钱还我也是一样的。”
那只烤红薯很松软,阿笙握着,心里有朵花是从尘埃里开出来的。
找了一处还算安静的台阶,只有几层,在最上面坐下,静静吃着烤红薯,终于记起那样的记忆是来自于谁了。
顾城、她、许飞和依依。小时候一个个手里拿着烤红薯并排坐在台阶上,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浅聊着有趣的话题……
她笑了笑,眼里蒸发的不是水雾,而是红薯热气。
阿笙检查的比较早,所有结果全部出来,是在中午前。
她不是来月经,是子宫出血,医生说月经和子宫出血其实是两个概念,虽说都是在子宫出血的,但一个是正常月经,是有排卵的,而另一个是异常出血,属于无排卵性功血。
阿笙当年子宫受损,子宫壁很薄,不适合受孕,再加上受刺激后,又吃了太久的药,导致卵巢内卵泡耗竭,闭经多年,想要孩子确实很难。
阿笙听着,她很平静,因为戴着棒球帽,所以长发散落下来时,遮住了她的脸,同时也遮住了她的无助。
她反复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发黄的光线扎眼的很。
此刻,她很想念陆子初,她有很多理由去想念他,但再多的想念却在现实面前变得很空洞。
最后医生说出了千篇一律的话,“您也不要泄气,像您这种情况受孕虽说很难,但经过针对性调理,或许还是有一定几率的。”
因为那个“或许”,阿笙眼睛热了。
潮热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快的让阿笙一度以为医生说的只是别人。
这天中午,人人赶着吃饭下班,医院台阶上却坐着一个女人,她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看着温暖的阳光。
手指从口袋里抽出,试图触摸阳光的暖。
她没有泪水,静静的坐在那里,平静的眼神漆黑的仿佛一片深渊,又像是压抑在冰层底下的万年岩浆。
手机铃声响了,是陆子初发来的短信:“中午一起吃饭?”
阿笙打出几个字:“晚上吧!中午我陪陆叔叔和慧姨一起吃顿饭。”
已经是中午了,不能再继续逗留了,阿笙收起手机,起身的时候,头有些晕。这该死的身体啊!
妇婴分院离陆昌平住院部还要走上五分钟路程,阿笙去的时候,陆昌平正准备吃饭,于是韩淑慧又多拿了一副碗筷给阿笙。
阿笙笑:“蹭饭赶的很及时。”
这天吃完午饭,阿笙扶着陆昌平外出散步,花园里有夫妻抱着孩子,亲密贴脸,低吟浅笑。
陆昌平是真的喜欢小孩子,每每看到此景,就会忍不住停步凝望,嘴角带着暖暖的笑,和陆子初有着相似的轮廓。
陆昌平走十分钟还好,若是走得时间长了,就会觉得不舒服,阿笙搀扶着他往回走,陆昌平笑了:“像是我女儿。”
阿笙心里竟是酸酸的。
下午韩淑慧帮陆昌平洗衣服,陆昌平的衣服,韩淑慧很少会交给旁人,通常都是自己洗的,手洗。
阿笙蹲下来要帮忙,韩淑慧起初不让:“子初提过,说你腿不好。”
“没事。”
韩淑慧拗不过阿笙,只得把衣服交给她,于是不再说话,一个人手洗衣服,一个人脱干晾晒。偶尔韩淑慧会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蹲在地上的女人,吃力的拧着衣服,会在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情绪莫名。
洗完衣服,韩淑慧倒了一杯水给阿笙,浅淡聊天时,韩淑慧看了一眼熟睡的丈夫,对阿笙笑道:“昨天晚上我和你陆叔叔闲来无事,给你和子初的孩子取了好几个名字,有男孩的名字,也有女孩的,不管是男是女,我和你陆叔叔都喜欢。”
阿笙微笑,低头喝水,医院的水似乎很苦。她皱着眉,端着水杯停了几秒,然后把嘴里的水一点点咽下。
离开医院前,阿笙端了一盆水要给陆昌平洗脚,陆昌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韩淑慧笑:“这孩子,子初还没给我洗过脚呢!”
韩淑慧白了丈夫一眼,对阿笙开玩笑道:“你也倒是给我洗洗脚啊,总不能厚此薄彼。”
“好。”阿笙柔柔的应。
脱掉陆昌平的袜子,阿笙握着陆昌平的脚放在热水里,给他洗脚的时候,这个曾经叱咤商界的男人眼眶中竟蓄满了泪水。
阿笙说:“陆叔叔,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在我父亲生病住院时,给他洗次脚,失了孝道。在我心里,您和我父亲是一样,今天给您洗脚,我要感谢您,因为您让我圆梦了。”
陆昌平竟觉得有液体滑出了眼眶,他将脸别到一旁,拭着泪,这孩子……
离开医院,韩淑慧送阿笙出门,时隔多年后,韩淑慧依然记得那天阿笙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说:“您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我,但作为一个母亲,这一路上,妥协包容我最多的那个人却也是您。能够做您儿媳妇的人,一定是幸福的。”
韩淑慧心里是有触动的,却故意板着脸:“还没跟子初结婚呢!是不是巴结我太早了一些?”催促她回去,韩淑慧走了几步,回头望去,阿笙还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于是又折返身回来,无奈的笑了:“你这孩子怎么……”
韩淑慧话音止了,怎能想到,有朝一日,医院门口,顾笙会轻轻抱住了她,像是回到母亲怀抱一般。
韩淑慧愣了一下,拥抱太温情,以至于她的眼睛也在瞬间就湿了,原本垂放在阿笙身侧的手臂,缓缓抬起,先是贴合着阿笙的背,然后轻轻拍着。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韩淑慧起了疑心。
“没有,您之前说您和陆叔叔给孩子起了名字,我想知道如果是女儿的话,她的名字叫什么?”
“陆青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好,好。”她把头靠在韩淑慧的肩上,微不可闻的笑了:“很好听的名字,我和子初的女儿叫……陆青青。”
……
司机来医院接阿笙,她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样的话无法击退司机,阿笙在走了几步之后,又返身回来,司机还以为阿笙是要上车,谁知她敲了敲车窗,面对司机疑惑的眸光,轻声说了句:“能不能借我十块钱?”
陆子初的女人向他借钱?司机收起惊讶,终究还是掏出了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了顾笙,还生怕不够:“顾小姐,不够的话,您再来问我要。”
于是开车跟在顾笙身后,看她把钱还给了卖红薯的那位老人,又买了一只红薯,边走边吃,似乎所有的欢喜全都凝定在了那只红薯上。
凉凉的风迎面扑来,阿笙长发、围巾和风衣衣摆在身后自在翻飞,那些风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大型超市外面,阿笙站在广场前,和其他迎着寒风的人一样,仰头看着诺大的媒体屏。
鑫耀公司门前,记者齐聚,韩愈率领公司高层站在门口,表情冷漠,在他对面,成排黑色座驾有序停车,镜头转换,向露已经打开车门,陆子初从车里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十几位陆氏高层老总,迈步朝韩愈走去。
镜头下打着字幕:陆氏高层今日正式入驻鑫耀董事会。
阿笙移开目光,逆风离开,在她身后,媒体屏幕被她远远的抛之脑后:陆子初和韩愈握手,看似面露微笑,但那笑太冷。
……
这天晚上,陆子初是带着鲜花回去的,回去前没跟阿笙打过招呼,但车进家门,远远便看到她站在家门口等他,仍是如常站立姿势,右手握着垂放在身侧的左臂手腕。
“怎么出来了?”说话间,他已拿起手臂上挂着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反正也没事。”看到他手中的鲜花,阿笙眼眸闪亮:“送给我的?”
陆子初笑着把花递给她,见她接过花之后,低头闻了闻,姣好的面容上被灯光薄洒了一层陶瓷光润。
陆子初看着她,突然想起初见,她站在电话亭里,安静的靠着亭壁,通话的时候,眼神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迷蒙一片。
可她现在没有烟雨迷蒙,嘴角的笑,宛如初春芳菲。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她说。
“没有。”他吻了吻她有些冰冷的脸,回来前还有些担心她因为昨天的事对他使性子,但回来看见她笑脸相迎,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竟有些失落。
这种失落感并未维持太久,因为满桌的菜都是她亲手做的,她已很久没有下厨做过这么多的菜了。
“昨天晚上没能一起吃饭,只能今天补上了。”她说着,把他爱吃的菜夹到了他的碗里,手腕被他握住,歉声道:“昨天比较忙。”
“我知道。”她收回手,见他看着她却停止了进餐,笑了:“快吃,别凉了。”
她做的菜,不管好吃还是不好吃,陆子初一向是给足了面子,直到实在吃不了了,这才放下了筷子。
他起身,朝她伸出手:“走,陪我出去转转。”只当是消食了。
……
花园里,灯光穿过灌木叶片,透过树杈洒落光辉,投落在他和她的身上,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阿笙看着地上的影子,她行走在他的身侧,那般小鸟依人,她仿佛看到了爱情。
“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阿笙微愣之后,方才道:“我下午借了司机一百元钱,你帮我还了吧!”
“……嗯。”陆子初皱了眉,他大概疏忽了她没钱的时候会向司机借钱吧?
牵着她的手走了一会儿,陆子初终是开口道:“薛姨跟我提过,说你早晨看到我衬衫上有口红印。”陆子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停下脚步,问阿笙:“为什么不问我?”
阿笙看着他,表情温善柔软:“我相信你。”
陆子初只觉得喉咙堵住了,她说她相信他,但他呢?每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坏情绪,都是因为他的内心在不安……
“嘭啪——”声音响起,惊蛰了陆子初的思绪,阿笙转眸望去,就见陈煜等人不知何时点燃了昨天晚上就买好的烟花,一朵朵绽放在夜空里,五彩斑斓。
陆子初搂着她,同她一起看向夜空,阿笙看了看他,他的侧脸轮廓冷峻之余又夹杂着柔软,靠在他的怀里,她的心是平静的。
仿佛第一次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晴空,当他在课堂上偶尔含笑看着她时,似乎有微妙的情愫缠绕着她的心。
下巴支在她的肩上,他轻声道:“昨天晚上原本想拉着你一起放烟花的,今天晚上迟了吗?”
她轻轻闭上眼睛,语气平和:“不迟,只要它绽放,就算最后消失了,也依然是最美的。”
这样的景,一生一次足矣。
……
隔天陆子初离开前,果真给阿笙留了现金,似是刚从银行取出来,数目不多,但两万是有的。
他可以不给她现金,但绝对容忍不了她向其他人要钱。
她说过,她是了解他的。
送他出门,他把她搂在怀里,深深吻她:“今天还要去医院吗?”
“对。”
他看着她,眼眸很深:“晚上我去医院接你回家。”
“好。”她摸着他的脸,眼眶有些湿。
阿笙站在外面看着陆子初乘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了一趟房间,拿着自己的外套出门。
薛阿姨把阿笙送到门口,见阿笙走出很远,又停下脚步,朝她挥手再见。薛阿姨笑了,现在的年轻人,礼数怎么就这么多呢!
阿笙这样,好像去了医院,就不回来一样。薛阿姨因为自己这种想法皱了眉,果真是老了,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
……
晚上,陆子初去医院接阿笙,却被告知,阿笙今天并没有到医院,再问司机,司机只说把阿笙送到医院门口就离开了,所以阿笙去了哪里,他并不清楚。
陆子初这才开始慌了,在医院里电话打给薛阿姨,问她阿笙是否在家。
薛阿姨吃惊道:“顾小姐不是在医院吗?”
陆子初大脑忽然空白一片,只觉得呼吸被人给掐断了,韩淑慧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儿子就那么头脑发懵的站在那里,一时也急了,从他手里夺过电话,对薛阿姨道:“你去卧室看看,说不定顾小姐什么时候回来了?”
薛阿姨的电话很快就拨打了过来:“太太,顾小姐不在卧室里,但我发现她留了一盘录像带给少爷。”
话还未落,陆子初已经拿着外套冲出了病房。
韩淑慧和陆昌平都有些懵,最后还是陆昌平率先反应了过来,看着还站在病房里的妻子,急道:“你倒是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啊!我这里有人照应着,不用理会我。”
……
薛阿姨愣愣的站在卧室床头边,她手里拿着录像机,里面传来顾笙的声音。
录像机从薛阿姨手中脱落,直接砸落在了松软的床铺上。
……
回去的路上,陆子初对韩淑慧说:“她可能还在生我的气,没关系,她可能躲在某个地方不想让我找到,等我找到她了,我跟她道歉,再也不冲她发脾气了……”他那么强作镇定,但终究还是眼眶红了,话语哽塞,似是在说给韩淑慧听,又似在说给他自己听:“我不想对她发脾气的……”
韩淑慧也是忧心忡忡,握住儿子的手,竟发现那手凉的很,心里更急了:“好了,子初,你别自己吓自己,先回去看看录像带,说不定她只是去找朋友了。”
这句话,忽然间逼出了陆子初的泪,她哪还有朋友?她只有他了,可他……
再多的自责和后悔,都阻挡不了这一刻的恐慌和害怕。
韩淑慧搂着儿子,早就看出来了,牵扯到顾笙,儿子方寸大乱了。
……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间里,阿笙坐上了出租车,她给顾城去了一通电话。
顾城说:“回美国之前,我去T市看你。”
“好。”阿笙看着窗外,适逢经过游乐场,五彩氢气球缓缓飘上天际,她隔着车窗看着,看的眼睛发烫。
阿笙开口问他:“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唱哪首歌吗?”
手机那端停顿了好几秒才传来顾城的声音:“卢前先生的《本事》。”
“你能给我再唱唱那首歌吗?”
顾城笑:“怎么忽然要我唱歌了?”
“只是忽然间很想听,想起了我们小时候……”
这次,顾城有了长时间的沉默,阿笙知道他在,因为她听到了顾城上天台的声音,阿笙咬住了唇,犹记得那时候,她、顾城、依依和许飞,盛夏天坐在天台上,晃悠着双腿,起先依依轻轻的唱,再然后是她,许飞,顾城……
顾城唱了,他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尽管觉得三十多岁的男人对着手机唱歌很幼稚,但他还是唱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梦里花儿知多少……”
那歌声明明在手机里声音很小,但阿笙却觉得声音飘荡在大街小巷,飘荡在T市上空,和儿时稚嫩的嗓音交融在一起,有童年、少时、成年,像是几人坐在桃树下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境。
后来,歌是旧识的暖,风是记忆中的冷,手机被阿笙丢弃在车窗外,她的嘴角带着笑,那是释然放下的微笑,她终于在这一刻原谅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切无常,她记住的只是他们最美好的模样,至于不好的,她记忆力不好,都记不清了。
靠着出租车后座,往事纷纷沉淀,阿笙终于可以对自己说:我爱过……
……
书房里,阿笙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面色清冷,但嘴角却带着温润的浅笑,一如旧识模样。
陆子初盯着屏幕,似乎看的久了,画面中的人就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画面依然只是画面,永远也变不成真人。
……
子初,我爱你。
子初,子初……
这样的发声,我练了很多年,不常说爱,因为你懂;不能言说的话语,我以为你也是懂的。
你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一个牵起我的手,而我没有拒绝的男人。05年,我把手放在了你的手心,原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但人生有很多变故注定要一个人去承担,去面对。我和你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是那么少,那么少……少到我不敢拿出来回忆,怕回忆次数多了,就会像看花的碟片,寿命缩短。
我知道,孩子的事情,一直是你的心头伤,你因此报复韩愈,我不能多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我的言语会让你失望,怕我会让你更加不清醒。你不希望我提起孩子,可是在怪我?怪我为什么怀着孩子却嫁给了韩愈?怪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女儿?
【这句话仿佛是诅咒,不仅仅是陆子初了,就连韩淑慧也大吃一惊,陆子初不敢置信的看着屏幕里的顾笙,只觉得脑海中有一根弦狠狠的崩断了,仿佛有汹涌的大水淹没了口鼻,他唯有掐住掌心,才能提醒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子初,我当时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孩子已经七个多月,早就已经成型了,我可以在美国依仗谁,又可以信任谁?我被囚禁在房间里,瞒过了母亲,瞒过了韩愈,我每天都很害怕,晚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不敢想东窗事发后带来的一切可怕后果,不去想孩子未来怎样,我只想着,那是你的孩子,我一定要把她生下来。我吃不下东西,但每天都会强迫着自己去吃,怕孩子没营养;我不敢下楼,怕被人看出端倪;怕韩愈接近我,怕他看出我怀孕了……
【韩淑慧眼眶湿热,再看儿子,她从未见过陆子初的脸那么苍白过,挺拔的身体摇摇欲坠,似是忘了呼吸。不,他只是忘了他还会呼吸。】
我一直以为韩愈早就撤诉了,所以那天得知你隔天就要被起诉出庭时,我冲进了书房,于是祸事发生了。
孩子没了,是个女儿,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和我,太黑,从我体内生下来时,有些器官还不成熟……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我是怎么疯的吗?我是看了孩子之后疯的,我不能接受我生了一个那么残缺的孩子……
【这一次,韩淑慧脚步倒退两步,跌坐在了沙发上。陆子初只觉得顾笙的话仿佛锤子砸向他的脑子,血色涌上脑海,撕碎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呼吸不得,听不得,看不得……】
我和韩愈在一起的那五年,我无法抹杀。你不知道,清醒后的我,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走过自己的心理障碍,回到你的身边。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对我发火。我心里很难过,让你那么痛苦,我该是怎样的残忍?
我去看过医生,怎么办呢?我没来月经,我是异常子宫出血,医生说我怀孕几率很低……我真怕你父母会对我失望,陆叔叔和薛阿姨那么想要一个内孙,连名字都取好了,如果是女孩,就叫陆青青。我把这个名字给我们女儿了,她那么可怜,即便是死了,连个名字也没有。
【韩淑慧摇着头,泪水却早已湿了满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子初,我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就能收获幸福,但我错了,现实远比美梦还要残酷。一切的祸端皆因我和我姑姑而起,你看电视和电影里,那么多人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报复别人,到最后呢?报复成功,但心里却是满满的伤,他们仍是不快乐。
我不想再看你们斗了,这场局,我先撤,因为我已然清醒。忽然明白张爱玲笔下的女子,每一个都拥有玲珑心智,却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日渐卑微,并在卑微里怀揣着少女般的欢喜。
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人,相爱十年,到头来,我能给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一个孩子,夭折了;一份美好,失信了;不祝你幸福了,想来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矫情。这只玉佛从小就戴在我身上,只可惜没能保我无忧,看遍我全身上下,最值钱,唯一能留给你的,也只有它了……
屏幕里,顾笙把脖子上的玉佛摘下来,放在了床头柜抽屉里。
陆子初似是忽然惊醒般,平时迅捷的脚步却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动作极快的拉开床头柜,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那只玉佛。
玉佛落在陆子初手心,他的手指是颤抖的,连忙用另一只手稳住,还没看清玉佛呢!已有眼泪“啪嗒”一声砸落在了玉佛上。
身后屏幕里响起阿笙的声音,他缓缓转身,阿笙自嘲般笑笑:“子初,我为什么要醒呢?有时候疯癫度日,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她在屏幕里笑中带泪,陆子初在屏幕前泪中带笑,直到韩淑慧走近,搂着他的肩,他才忽然抱着韩淑慧,似是终于有了呼吸,这个在商场一向冷硬强势的男人,忽然无助大哭起来。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她回来。”
惶惶的话音里带着从灵魂最深处涌出来的悲痛和恐惧。
韩淑慧拍着儿子的背,目光望向屏幕,画面中顾笙眸光温柔,但她却察觉出了无尽的悲和痛,因为无人诉说,所以孤苦沉淀。
韩淑慧闭上眼睛:只要你回来,有没有孩子,无所谓的,真的无所谓的,如果早知道,不会给你这么大的压力,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