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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溪心里,唯一能跟她爹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老信客了。匆匆忙忙跑到山上,幸亏这次没遇上人封山的,从废窑的地里挖出自己珍藏的两百文钱揣在怀里,宁溪去村头找老信客。
与上午热火朝天的景象截然不同,宁溪到了老信客家的时候,只见门窗紧闭,冷冷清清的连鸟也不多一只。
宁溪上午已经打听清楚了信客的工作性质,其实就跟现代的快递员差不多,只是比快递员辛苦多了,因为他要送的是全村人的包裹,村民们在外做工的,天南海北都有,他出去一次,就要跑遍所有有自己村村民的地方,把家里人给他们的土特产给捎到,而外边的人给家里人的东西和信件,也通过信客给捎回来。而信客就是根据物品的大小和重量,收取报酬。
信客背井离乡走一趟,至少要花上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所得报酬也仅够维生而已,有时候带来了旁人不爱听的消息,还会被人怨恨,实在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宁溪找老信客,就是想让他帮自己给爹爹带一个口信,希望他能回来带自己离开。
“砰砰砰!”宁溪用力拍起门来,“泉旺老伯,开门呀!”
手都拍红了,还是没人应声,宁溪心里焦急,不由得拍得更用力了:“泉旺老伯,您在家吗?开开门呀!我有急事要找您帮忙!”
终于有邻人看不过眼出来告诉她:“别叫了,屋里没人!”
“大娘,信客老伯到哪儿去了啊?”
那人脸上突然现出鄙夷的表情:“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那人道清了原委,宁溪才知道,原来是信客的信誉砸了。
有人从城里托信客给家里带回来一匹红绸子,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在绸子的隐蔽处做了一个标记,刚好信客回来的路上,路过邻村的时候,他嫁到邻村的妹子娶媳妇办喜事,他就在红绸子上裁下了窄窄的一条,用来缠了贺礼。没想到那户人家收到红绸子后,发现暗记没有了,便大声嚷嚷起来,说信客克扣托他捎带的物品。
信客无奈之下只得承认是裁了一条红布用了,这下可不得了,收到东西的人家纷纷回去查看,然后一致认为自家收到的东西也有缺损,尽管信客一再发誓自己这辈子真的只有这绝无仅有的一次挪用了物品,但已再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了。
老信客被气得吐了一口血,当下就回屋收拾了一个小包裹,锁上门出了去。
“那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那邻人也摇头叹息,与老信客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对老信客的为人还是有眼看的,只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没法帮他说情,“看方向是上山了吧!”
“那我去找他。”宁溪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果真被宁溪在山崖边上找到了老信客:“泉旺老伯,您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我找您好半天了。”
老信客苦笑:“我现在在村里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我有事想找您帮忙!”
“我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帮得了你什么忙?”
“我大伯娘要把我卖到山里,我大伯也不愿意帮我,只有您见过我爹,我想请您帮我捎个口信给我爹,让他来救我。”
老信客摇摇头:“我老了,走不动了,这信客的活,是不可能再干了。”
“可是如今只有您才能帮我这个忙了呀!”
“唉,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就算我答应帮你去送信,也要数日才能启程,兜兜转转找到你爹,大半个月都过去了,哪里还来得及。”
宁溪颓然道:“这么说是没有希望了吗?”
老信客看她一眼:“这么伶俐的小姑娘,倒也是可惜了。我跟山庄的管事也算有点交情,你不如去求一求他们,说不定还能留在山庄里干点杂活,不再受制于你那大伯娘呢!”
宁溪叹道:“如果我真的愿意去为奴为婢,倒也不用等到今天了,可我现在怎么说也算是一个自由身,怎么甘心居于人下,带累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呢?”这个时代等级森严,一旦为奴,一辈子就摆脱不了下贱的身份,终身低人一等。
老信客奇怪地看她一眼:“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要强。”其实做大户人家的奴仆,如果遇上善心的有钱人家,日子甚至能比普通人过得还好,一些能得主子青睐的,主子甚至会帮你安排好下半生,因此许多人都并不以当奴仆而卑贱,更有像宁溪的堂姐宁双桂那样的,甚至把当丫鬟当成是一种向上爬的手段。
“其实泉旺老伯您看起来也不像是贪心之人,他们怎么会说你克扣客人的财物呢?”
老信客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汉一生清白,就毁在了这最后的一丝不慎上啊!我这一辈子在外东奔西跑,连父母逝世、妹子出嫁等大事都没赶上,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侄子的亲事,本想着就裁下一条二指宽的红布条无关紧要,回头再给人家补上银子就行了,没想到回来事忙,一时忘了,这就……”
“都怪我,怎么就一时昏了头,去动用了客人的财物了呢!我年纪大了,本想着走完这趟就不走了,没想到就这最后一趟,就把自己一生的清白给毁了啊!”
“老伯,您别太自责了,你在村里当了那么多年的信客,大家都知道您的为人,现在只是一时误会,解释开了就没事了。”
老信客摇头:“我毁了不要紧,可这村里不能没有信客啊!村里几乎家家都有人出门在外,这要是不能通音信,得误了多少事啊!可是现在连我那徒弟,也不愿意再当信客了,原本他跟着我走过两趟,已经能独当一面,我准备这一回就让他自己单独走一趟的,如今是连他也不再愿意接手了。”
“现在大家只是在气头上,慢慢地会想起您的好来的,也肯定有人会愿意接您的班,继续当信客的。”
老信客微微一笑:“难为你这个小姑娘了,自己遇上这么大的事,竟还能有心情为我着想。”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怎么愁眉苦脸,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见一步行一步了,也未必就没有转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老伯,你肚子饿不饿?我可饿坏了。”
“你这孩子,倒难得是个豁达的人。”
“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去捉指兔子烤来吃,这儿的兔子都傻得很,见人来了都不知道躲的,一抓一个准。”
宁溪烧烤是一把好手,剥洗干净的兔肉用树枝穿着架在火上烤,不停地翻动旋转着,另外削了一根尖细的树枝,只要兔身上一有油脂滴出,立即在兔肉上刺一个洞,油脂便会被兔肉重新吸收回去,这样烤出来的兔肉才会不肉质干柴。
不多时,兔肉烤好,宁溪撕了一只兔腿递给老信客:“老伯,吃吧!”老信客也不客气,接过就吃,还连连点头:“小姑娘手艺不错,老汉这辈子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宁溪道:“现在条件有限,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给您做更好吃的。”自己也饿得不行,大大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兔肉,虽然没有放盐,但却烤出了肉类特有的香气,而且绝无腥臊,细嚼之下,也能品出一丝甘甜。
“老伯,您见多识光,依您看我这个手艺,如果去城里开饭馆可还成?”
“老汉年轻的时候也是过过几天好日子的,你这个手艺,别说开饭馆,就是那些高档酒楼的大厨,也未必比不上啊!”
宁溪笑道:“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将来不管怎样,我也要把我宁溪的酒楼开遍天下!”
“好,小姑娘有志气!”老信客放下兔腿,拿起自己的包裹翻找起来,最后拿出一本书册,“这个给你,就当是你请我吃这一顿的谢礼吧!”
宁溪疑惑地接了过来,蓝色封面上竖排着几个繁体字:“《易牙录》?”
“这是上古名厨易牙所撰食谱孤本,乃世上学厨之人梦寐以求之物。”
宁溪顿时觉得自己手上像有千斤重:“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可以要您的呢?”
“当年老汉也是机缘巧合之中在一乡野不识字的老妇手中得来,放在老汉手里也不过是废纸一般没有丝毫用处,只有到了有用之人的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啊!”
“可是,这很值钱吧,我,我哪有那么多钱给您。”
“对我来说,它的价值就是小姑娘你对老汉我的理解,看得出来,你在厨艺一道上也是颇具天分的,我相信,这本书如果本身有灵,也一定愿意留在最需要它的人的身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伯,谢谢您,待我将来日子好过了,一定把您接到城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喽,可惜啊,老汉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宁溪这才注意到老信客脸色苍白,额上竟有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老伯,您怎么了?”
老信客虚弱地道:“老汉常年不知肉味,肠胃早已虚弱至极,一下吃了那么多油腻之物,自然承受不住。”
“那怎么办?原来是我害了您,您千万要撑住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别!”老信客拉住宁溪,“老汉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个小友,又吃了你一顿如此美味的烤兔肉,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生死有命,老汉本来就已经是大限将至,如今正是自得其所。只请你待我去后,将我掩埋与此,与这青山相伴,老汉一生奔波,如今终于可以长守故土了。”
“老伯!您别这么说,我去请大夫,您一定可以没事的。”
“小姑娘别哭,听老汉一句话,去山庄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是为人奴婢,也总有熬出头的一天,总比被卖到山里不见天日的强。”
看着老信客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宁溪伏地大哭,尽管两人是初次见面,却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如此诚心待她的人,叫她怎么能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