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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寿宴过后,慕容复启程前往汴京准备来年的省试,与他同行的除了秦观、乔峰还有苏迈。与其他三人不同,慕容复给苏迈指定的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汴京,而是上海。与后世那个金融中心不同,如今的上海只是一个隶属平江府的小渔村。
“上海?如果没记错的话,它还只是一个镇吧?”苏迈一脸诧异地道,“你打算把出海港建在那?”
“不错。”慕容复点点头,后世的上海是全国乃至整个亚洲地区的航运中心,在那里建立港口原是再好不过。
苏迈却摇头,显然并不十分赞同他的意见。“泉州人多眼杂,的确不适合。”尤其我们除了正经的买卖,还免不得做点贩卖武器、偷铸钱币、抢劫海盗的生意。“只是为什么不是杭州呢?你应该知道,杭州比上海条件更好。”
“海船与江船吃水量不同,港口建在杭州,出海就要换船,十分不便。”慕容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回让包三哥随你去。他虽性格跳脱,但这两年接触官面上的事多,能够帮到你。”
“但杭州人多,市场也大,运货发货会十分方便。”苏迈虽对随行人选并无意见,但显然仍对杭州情有独钟。
“所以我打算在上海修路,直接通往杭州与江宁,专门用四轮马车运货。如果能与当地官府相商,买下整个上海镇那就再好不过。”慕容复微微蹙眉,正色道。“杭州势力庞杂,我实无心经营。反不如上海,还只是一张白纸,易于书写。此次科举,我意留在中枢,想办法让老师也留在中枢,问鼎宰执之位。”
说到自己父亲的前程,苏迈即刻聪明地闭口不谈。苏迈与苏轼原是父子,对他的个性再了解不过。苏轼为人天真豁达,虽才华横溢偏又是个大嘴巴,往往得罪人而不自知。以他的资历,倘若朝廷上果然众正盈朝,那他必然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而眼下只那些小人的阴谋中伤,就足以令苏轼头大如斗,更何况还有新旧两党之间的党争,这些都不是苏轼这等磊落君子能应付得来的。他当下跳过这个话题,只好奇地追问:“那位江宁府的薛之言薛老板究竟与你有何渊源,你如此关照他生意?”
慕容复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日后的买卖,我未曾想过占全了,是以纵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况且,薛之言虽占得先机,我也不会等他,将来如何,只看他能耐。”与两轮马车相比,四轮马车虽然对道路的要求更高,但行车也的确更为平稳快捷,且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人皆有攀比之心,商场上更是如此。慕容复相信,在上海镇的港口建成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商人选择用四轮马车出行,而为了确保四轮马车能够行驶,他们又不得不花钱修路。公路,是连通一个国家的血脉,但凡交通方便的地方,不但经济水平提高,更加被牢牢地绑在中央的战车上,再无分裂之虞。这四轮马车的战略性如此重要,自然是越快推广越好,慕容复又怎会因为薛之言一人而耽搁时日?
苏迈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慕容复的话虽冷酷,但却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态度,考虑大局而非人情琐碎。正如慕容复这两年来在海外所做的一般,无论遇到何种阻扰,他所做的只是用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将其踏平碾碎,而无惧任何的流言蜚语。想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小师弟在注辇国的铁血手段,再对比一番立志变法图强结果却陷于党争不可自拔的官家,苏迈不由微微摇头,又道:“这么说来,咱们的航线便是自上海镇出港,经高丽、日本、琉球,入南洋经三佛齐、交趾、暹罗、麻逸……”
“再穿过麻六甲海峡,直达细兰或者,阿拉伯半岛。”慕容复接过话头,直接把远航的终点拉长了莫约一半航程。
苏迈吃了一惊,忙道:“咱们可从未出过麻六甲海峡,这两年仅压服三佛齐就已十分吃力,况且,有阿拉伯人来大宋贸易,还不够么?”三佛齐,是存在于大巽他群岛的一个王国,在宋朝时他的势力到了鼎盛时期,拥有十五个属国,牢牢锁住了大宋于南海的咽喉。两年前,慕容复出海远航,被高丽与日本的殷勤恭顺惯坏了的他在三佛齐遭遇了惨无人道的高额抽税。慕容复一怒之下兴兵而战,一路自三佛齐打到了注辇国,又顺手给注辇国内受压迫的穷苦百姓换了一个“广施仁义、亲善大宋”的好国主,这才带着象牙、珍珠、*、蔷薇水、丁香等物施施然返回大宋。
慕容复摇摇头,轻声道:“所谓礼尚往来,阿拉伯人能来,我们自然也该能去。天下那么大,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打转,眼界都要变窄了。”
“听你的!”苏迈爽快地道,曾经,苏迈眼中的天下唯有中原一地。父亲苏轼被贬谪之后,他以为他的人生已能看到尽头。读了满腹诗书却因父亲之故永远也考不上进士,战战兢兢谋一份吏员的职务,仰人鼻息直至寿终,好歹将苏家的血脉传下去,这便是苏迈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直至慕容复带他出海,他才知道在王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与此相比,科举又算得了什么?这两年,苏迈在海外见识了很多更经历了很多,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老实头。慕容复对他信任有加与他合作无间,他对慕容复的情谊,只用一句话便可概括:士为知己者死!想到这,他忽而眨眨眼,促狭地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虽说文字不够雕琢,但至少也成韵了,再凑两句如何?”
慕容复哑然失笑,这两句乃是出自明末清初的《增广贤文》合作篇,一共就两句,如何还能凑得出来?只是提到作诗,他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正色道:“眼下,倒也的确有件难事亟待解决!”
“何事?”苏迈见慕容复郑重其事,他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仔细倾听。
“琼林宴上,按规矩新科进士是要做制式诗的,到时候我若做不出来岂非大大地丢脸?”慕容复愁眉苦脸望着苏迈,见他无动于衷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倘若只我一人丢脸也就罢了,就怕更教人看了老师的笑话啊!”
苏迈瞠目结舌,过了半晌,他忽然起身道:“既然我的目的地是上海镇,就不与你们同行了。”说着,一掀门帘大声呵斥车夫停车,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迈哥儿,”慕容复跟着探出身来,急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迈背对着他长叹一声,勉力压下暴打他的冲动,缓缓道:“琼林宴上的制式诗以何命题官家自有主张,现在准备为时尚早。少游不是要与你同赴科举么,到时问他罢!”
“说得轻巧,万一他名落孙山……”慕容复在他背后低声嘀咕。
你连做诗都不会,究竟哪来的自信认定自己能考上,少游反而会落榜?虽说相交莫逆,但苏迈能忍受慕容复的翻脸如翻书,却实在不能忍受他的没脸没皮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告辞!”便举步走向自己的马车,再不愿与慕容复多说半个字。
苏迈走后,乔峰也带着蒋长运与吴长风二人来辞行。这一回,慕容复却有些不明白了,乔峰一行人的目的地也是汴京,这是辞的哪门子行呢?他当下问道:“是我招呼不周么?”
“你多虑了。”乔峰摇摇头,认真地道。“汪帮主令我去汴京大忠分舵办事,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时日。”
乔峰这么说,慕容复便明白原来他这一趟来汝州乃是公器私用,为了按时达到汴京,只能在接下来的时间拼命赶路,把时间补回来了。慕容复向来对汪剑通无甚好感,想到乔峰这些年在丐帮做牛做马却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心里更是不舒服,不由笑道:“世间烦恼无非钱权二字,乔兄既然身在丐帮,权势是不用想了。那么,可是那大忠分舵短了汪帮主的银钱?”
慕容复此言一出,吴长风已在心底打了个突。那大忠分舵的舵主大名李庆,原是与汪帮主情如手足的兄弟,汪帮主将位于天子脚下的大忠分舵交给李庆打理便是明证。汴京是首善之都,大忠分舵所缴帮费从来丰厚。然而这两年来,李庆见汪帮主的身体每况愈下便屡屡拖延银钱,连丐帮大会也拒不参加。汪帮主无可奈何,这才遣了乔峰前去处理。当然,对外却不能说得如此直白。因此,乔峰前往汴京的理由是:查问汴京无忧洞的贼匪可与丐帮有何关联?丐帮虽穷,但绑票勒索拐卖妇孺的事是不干的。如今慕容复一语道破乔峰此行的目的,吴长风只觉他这话意味深长,好似汪帮主的眼中只有银钱而无道义,不由默然不语。而蒋长运年轻气盛,已忍也忍不住地大声嚷道:“慕容公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蒋长运这一句无疑是默认了慕容复的说法,慕容复却并不理会他,只紧紧盯着乔峰沉声道:“话说的好不好听不要紧,关键是事情要做得漂亮!虽说是去要钱,名头却要找好了。”他这句一落,乔峰与吴长风的眉心同时一抽。不等他们搭话,耳边只听得慕容复最后言道,“依小弟看,丐帮数万帮众,光靠弟兄们见人伸手不过勉强混个温饱,实为不智。有朝一日,乔兄若能自行做主,不妨来与小弟谈谈别的发财门路。海外天大地大,乔兄实该去看看。”
慕容复这一波三折连敲带打的,乔峰不由哑然失笑,半晌才道:“慕容公子才思敏捷言辞犀利,日后御史台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乌台诗案的冤案正由御史台一手铸就,慕容复侍苏轼如父,这为父报仇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慕容复见自己数番与乔峰提起出海之事他都不接话,亦知他对汪剑通的恩义极为看重,也就不再勉强,只正色道:“人与狗计较什么?狗没管好扑出来咬人,该打的是狗主人。”
这两句轻描淡写却又隐隐藏着几分血腥气,蒋长运与吴长风不由同时一惊。二人将目光转向乔峰,却见乔峰沉默着摇摇头,随手将身上的那件貂皮斗篷解了下来递给慕容复:“你要做什么,我也劝不了。总之,三思而后行,若有不趁手,便来寻我。”
慕容复没有接那件斗篷,只笑道:“有乔兄这一句,我就安心了。斗篷你留着罢,马你也骑走。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穿成豪客去汴京那是管事的,穿成乞丐去汴京那是要饭的,这其中大有不同啊!”
慕容复的这件貂皮斗篷毛色极好,少说也得上万贯,可乔峰却好似并不识货,半点不与慕容复客气,只见他将斗篷披回肩头,随口问道:“你打算在汴京何处落脚?”
“包三哥已在郑门外置产,乔兄若来寻我喝酒,在下必定扫榻相迎。”慕容复说得轻松,吴长风却已忍不住暗自咂舌。天子脚下,从来是寸土寸金,而郑门一带又向来是权贵聚集地。慕容复能在郑门外置产而非租房,果然财大气粗。日后慕容复高中,能否两袖清风为民做主吴长风说不准,但至少两袖金风已是一定的了。
“郑门外,我记下了。”乔峰还是无动于衷,只向慕容复拱拱手。“这就先预祝慕容公子旗开得胜金榜题名了!告辞!”说罢,他与慕容复相视一笑,带着两名丐帮兄弟打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