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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官家动用禁军,只在第二天一早,整个汴京城皆已知道昨夜官家遇刺,刺客当场身亡。而官家则将左相慕容复当做幕后主使抓了起来。
获知此消息的朝廷官员不到寅时便已等在了宫门口,然而一直等到卯时过半,才有内侍姗姗来迟,言道:“官家受惊过度,今日罢朝!”
这显然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可又不是说不过去。蜀党一系的官员围着右相苏辙讨论了半天,最后议定由苏辙求见官家,其余人等则回家写奏本。官员们方才散去,大理寺卿范纯粹便袖手上前,低声道:“苏相,大理寺至今没有收到任何诏令,慕容大人也未曾被送往大理寺。”
苏辙霎时一惊,如果慕容复没有被送往大理寺,那么就应该仍在禁军的手上。禁军受官家直接领导,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苏辙还待再问,范纯粹却显然不愿多言,这便飘然而去。说到底,这谋反之罪委实骇人听闻。范纯粹虽有心维护法度,可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太过亲近蜀党,以免无端惹上同党之嫌。
苏辙显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有再行纠缠。一俟范纯粹离去,他便急忙扯住那名前来传讯的内侍,要求觐见官家。然而,赵煦仍然拒绝了。这分明是消极拖延,等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
能够在大庆殿混上一席之地的朝廷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岂能看不穿靠血统上位的赵煦的这点小心思?是以,只在当天下午,各种问候赵煦、追问行刺过程、要求将慕容复交大理寺问审的奏章就装满了整整三个大木箱。
而赵煦,仍旧理所当然地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当然,他也并没有闲着,反而在福宁殿中再次召见了蔡京。
蔡京因功起复礼部侍郎,才刚上京就呈给了官家一份有关慕容氏矢志复国的罪证。这明显是个严重的错误!因为慕容复的战斗力实在是超乎他想象的强,他甚至没有借助自己党羽的力量便将这罪证从官家之手转移到了大理寺的手上。大理寺受理此案之后,只令蔡京随时协助调查,却没有动慕容复的一根手指头。这桩弥天大案竟这么轻易就被慕容复给压了下去!
原本,蔡京是可以去礼部报到的。只是当他见识了慕容复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之后,他实在很怕慕容复早已在礼部设下十七八个陷阱等着要他的性命!两厢权衡,蔡京不得不憋屈地告假了。
直至今日,官家遇刺,拿下了慕容复,并诏令蔡京往福宁殿面圣。蔡京这才终是松了口气,并清醒地意识到:他飞黄腾达的机会,终于来了!
“官家!”一到福宁殿,蔡京即刻五体投地泪流满面,哽咽言道。“幸赖官家无事,逢凶化吉!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
平心而论,蔡京演技浮夸台词肉麻,远不如慕容复浑然天成真情实感。然而,在满朝文武都精神抖擞要为慕容复讨个说法的时候,赵煦的确很需要蔡京的安慰。只见赵煦的眼眶略微红了一下,缓缓答道:“卿之心意,朕记住了!平身罢!”
蔡京又磕了个头,这才擦着眼泪慢慢爬起身来。
“慕容复如今就被关押在捧日军的死牢之中。你去审一审罢!”
赵煦这一句说地轻描淡写,蔡京却是浑身一震面色煞白,忙道:“官家,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昨夜官家遇刺,危急关头为保全自身安危令禁军拿下嫌疑人本无可厚非。然而,慕容复官至左相乃百官之首,岂能轻动?既是谋反大罪,便应交大理寺问审定案,通传天下,以正视听!可赵煦却将人扣在禁军私下审问,这分明是动用私刑。此举不但有违朝廷法度,更加得罪了整个官僚阶级!道理很简单,如果连官居一品的首相都能由得皇帝说抓就抓、说杀就杀,那其他官员岂非更加无足轻重朝不保夕?君与臣,究竟是合作关系还是主奴关系?
赵煦一听这话便明白到蔡京并不愿为君分忧,他当下面色一沉,冷哼着道:“爱卿先前交来的罪证范纯粹是如何处置的,爱卿心知肚明。”说起这件事,范纯粹真心有点冤。蔡京拿来的所谓罪证皆是慕容家早已作古的先辈的遗物,并且慕容复一口咬定这些罪证全是伪造。慕容复官至宰执,轻易不能索拿下狱大刑伺候,范纯粹只得命人前往慕容复的老家收集证据。由于路途遥远取证困难,这才迟迟不见动静。
然而赵煦这话却是正中蔡京下怀,只见蔡京即刻做出一副愤然之色,正色言道:“范大人问案不能公正严明,官家应将他调离。”
赵煦闻弦歌而知雅意,蔡京的意思是要自己登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再来接手慕容复的案子。可惜,这实是天方夜谭!莫说范纯粹履任以来从无过犯,便是赵煦当真愿意豁出脸面将范纯粹骂走,根据吏治改革定下的规矩,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应由少卿接任。那么,现在的大理寺少卿是谁呢?正是慕容复的同年,元丰八年的榜眼刘逵!吏治改革是太皇太后垂帘时,时任首相的范纯仁主持定案,真正推行却是在慕容复登上首相位之后。那个时候,赵煦被慕容复的一句“癔症”摁在后宫不得动弹。等他缓过这口气,这吏治改革的条条框框已似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皇权牢牢捆绑。赵煦并非不愿给蔡京大理寺卿的位置,只是实属无能为力,不得不黯然摇头。
蔡京见状亦幽幽一叹,再度感受到对手的强大,他竟有些心慌。
赵煦如今唯有蔡京可用,自不能使其临阵脱逃,冷道:“昨夜那刺客的容貌与慕容复有五分相像,身上绑着一份署名慕容龙城的遗书。还有他穿的衣服是以金丝所绣,宫中善针线的女史已辨认出那是龙袍的式样!”
慕容龙城、慕容笔皆是慕容复先祖,如今又有人来行刺。虽不知其真实身份,但看容貌也知当与慕容复脱不了干系。有以上种种证据,如果说蔡京先前还不能确定慕容复是否当真心存反意,眼下却已深信不疑!“这……这……官家,慕容复委实该死!”
赵煦见蔡京义愤填膺,不由满意而笑,阴声道:“如今差的,只是慕容复的一份口供。”
只见蔡京立在原地面色数变,良久,他终是把心一横,朗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蔡京心里明白,他并非蜀党,如果连赵煦也不再理会他,那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好!”赵煦这才抚掌而笑,起身赞道。“蔡卿家不愧为国之栋梁!”说完这句,他的话音瞬间一冷,“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到他的口供!”
蔡京也知慕容复在朝堂的势力委实骇人,以赵煦的手段怕是扛不了多久。“微臣明白!”
哪知赵煦注意到蔡京的面上不自觉地闪过一抹狞戾,心中惊骇不已,竟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不要伤他性命!”
赵煦这句话方一出口,蔡京即刻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赵煦。
赵煦本人亦已懊悔,只是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只见他沉默了一会方道:“慕容复若是死于刑讯,朝堂必定躁动!”
“……遵旨!”蔡京静默片刻,终又低头应声。
第二日,赵煦仍旧罢朝。
第三日天色未亮,赵煦就被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从床上揪了起来。政事堂诸公擅闯后宫,赵煦自然十分不满。然而诸位相公们的理由却也冠冕堂皇:他们唯恐官家遇刺受伤,而有人刻意封锁消息,图谋不轨!当然,如今亲眼所见官家无恙,大伙也就安心了!政事堂的相公们出此奇招,赵煦再不能以龙体欠安为借口不肯上朝。
卯时正,赵煦穿戴整齐出现在大庆殿上。朝堂百官在走过场地表达了对官家的关怀与慰问之后,立即转入正题问起了慕容复的下落。对此,赵煦早有心理准备,只冷哼着道:“刺客身怀慕容氏先祖慕容龙城遗书,遗书中痛陈未能兴复大燕之憾,教导子孙勿忘祖宗遗志。刺客行刺当晚,亦高呼要兴复大燕。慕容复既是他慕容氏的子孙,岂能清白?”
赵煦话音刚落,苏辙即刻跪地道:“官家,慕容大人对我大宋一向忠心耿耿劳苦功高,这刺客的身上的证据未必是真啊!许是刺客有心陷害慕容大人,请官家明察!”
苏辙一跪,殿上不少大臣皆跪倒在地,齐声道:“请官家明察!”
苏辙的话,赵煦自然听不入耳,只不阴不阳地回道:“先有慕容笔的遗书、后有慕容龙城之遗书。如此巧事,依朕所见,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赵煦一提到慕容笔,范纯粹赶忙上奏道:“行刺官家图谋复国非同小可,请官家将此案交大理寺与前案合并审理。”
“不必了!”只见赵煦神色奚落地回道,“范卿家许是老迈年高,问案拖泥带水!若非慕容笔之案迟迟未破,那罪魁祸首不曾伏法,朕又岂会遭人行刺?”
赵煦这话委实诛心,范纯粹当下跪倒在地不敢言声。
苏辙见赵煦无端迁怒旁人,忙仗义执言。“官家,慕容大人图谋反逆之事并无实证啊!慕容龙城与慕容笔之遗书究竟是真是假尚未证实,还有那刺客是否乃慕容大人所派更无明证!”
“慕容复究竟是不是幕后主谋,一审便知!”赵煦冷道。
“如此,还请官家将慕容大人移交大理寺!朝廷自有法度,不可轻废!”苏辙朗然道。
而赵煦却只沉默以对。
赵煦这般不讲规矩,老实头如苏辙也是怒极,只涨红着脸道:“官家迟迟不肯将人移交大理寺究竟是何道理?纵然慕容复果然谋逆,也当由大理寺明正典刑,请官家三思!”
这一回,整个大庆殿上的文武官员全数跪倒在地,齐声道:“请官家三思!”
纵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见到朝堂百官这形同逼宫的模样,赵煦仍是又惊又怒,不由放声喝骂:“尔等如此为慕容复张目,可是早被其收买,一样意图谋反?”
赵煦这话显然触了众怒,朝堂百官各个含恨不已,登即七嘴八舌地大声呼喊起来。
有的道:“官家这是什么话?!”
有的道:“微臣忠心天地可鉴,官家无端见疑,岂是人君所为?”
有的则只梗着脖子朗声回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
赵煦一见这群情汹涌,心底已怯了三分,忙道:“退朝!”
“官家不能走!”岂料他尚未起身,刚被调回京不久的黄庭坚已然一声大喝。“首相谋逆,何等大案?今日若不能将此案的归属说清楚,官家就不能走!”他这两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竟连赵煦身边内侍亦被震住,再不敢动弹一下,更别说奉着赵煦离开。
这一天的早朝漫长地几乎没有尽头。然而无论百官如何威逼利诱,赵煦都始终不肯答复慕容复现今的下落,更别提答应将案子移交大理寺。直至未时过半,赵煦又气又怒体力不支,几乎昏厥在龙椅上,百官们方勉强罢休。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