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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纷至,清晨分明还似飞絮,飘飘洒洒,到了午时,乌瓦之上青泥地里已经铺白。
廊庑下丫鬟端着海棠雕漆方盘,脚步匆匆,于芷兰苑门前叫人拦下,经了仔细检查才被放行入了里头。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女子凄凄切切的哭声,唤着要见王爷。
门外,身着乌衣劲装的玄铁营卫置若罔闻,作了囚禁看守,这些人是宋弘璟手下,自是为将军夫人抱不平,偏偏里头那个有孕,延后发落,心里头都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儿暗地里刁难。
积雪簌簌而落,蓦然响起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拱月门外,顾玄晔身着朱墨色银鼠鹤氅,衬得眉目修长清润,堪堪立在了庭院中并未再靠近。
“王爷。”宋平拱手行礼。
屋子里蓦地响起瓷器脆裂的响儿,传出女子压抑激动的询问,唤着王爷,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顾玄晔眸色复杂地凝着那扇闭合的木门,听着门内女子嘤嘤哭声,浮了一丝心软却很快隐去,他方下朝回来,因着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何都想不到项筠竟会为他……犹记得初遇时那人温言软语哄着一摔倒的小孩儿,那么温柔纯澈,叫人忍不住想细心呵护,后来他也是那么做的,与她在一道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都远去,内心平静,温柔缱绻,直到后来他登上皇位,原以为可携手一生,却没想过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后宫,终究成了后宫权势的牺牲品,令他痛彻心扉。
再得机会,他想重新寻回那份安宁,却也隐隐察觉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可依然疼宠至极。有了预知后,他并不需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却未想横生枝节。
景元帝的怒斥牵连,非一个不知情可以揭过,整个蔺王府连坐,玄铁营进驻看守,待项筠产子后再行发落。
顾玄晔肩上落了雪粒子,顺着脖颈似是滑了进去,一片彻骨冷意,仍是未动。孩子……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生在皇家却留有一份天真,想着孩子是在期待下出生,而非关系个中复杂利益,所以他给项瑶喂避子药,孰料最后竟再没机会。
思及此,顾玄晔掩了掩眸子,落下一片阴鸷,项筠那孩子他要,人……罢了。
“王爷。”身后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外罩浅蓝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的安瑾站了身后。
顾玄晔回神,眸光落了安瑾略是苍白的面上,想到这几日因着记忆错乱而冷待,而她始终温柔等候,一如上一世那模样,“王妃怎不好好休息。”
安瑾摇头,出了这么大事如何休憩得了,温婉开口。“太后罚的经书尚写了一卷未到,出来透口气,远远瞧见王爷遂过来瞧瞧。”
顾玄晔闻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心疼柔软,心思几转,替她拢了斗篷,“回罢,我陪你一块抄。”
安瑾清冷的眉眼漾开笑意,柔柔道了声好,余光扫过被握住的手,驱了稍许寒意,因着他的态度转变,心底涌起一丝丝企盼,兴许,兴许这未尝不是桩好事。
踩着身后传来那女子凄厉叫声,与顾玄晔一道旋身离开。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屋子里,玉绡看着扒在门上,五指泛白的项筠,猛地对上其双眼布满血丝的狠戾模样,被骇得退了一步。
项筠面上泪痕未干,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露出一抹绝望来,只喃喃着他走了,走了,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仿佛分若两人,一个抚着腹部笑容温柔,一个满目阴鸷歇斯底里,两者切换自如,把玉绡吓得缩了角落,庆幸屋子里伤人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我有了王爷的骨肉,王爷怎么忍心置我不顾。”说罢竟笃定般绽开笑来。
玉绡瞧着心中大骇,自个主子已是不正常模样,谋害小皇孙其罪当诛,待孩子生下等的便是午门问斩,就算是王爷都救不了小姐……
***
项瑶同宋弘璟自天牢回来,翌日一早就去了樊王府,没亲眼见过始终挂心,待入了苑儿,就听项青妤招呼丫鬟扶了她坐下,后取来盆水,里头泡了艾草、芙蓉、桂花,还有大吉大利的金桔,浸了帕子要替她拭脸。
“别躲,去去晦气。”项青妤忙是道。
项瑶抽了抽嘴角,还是任由丫鬟将巾帕敷在面上,一边含糊道,“昨个回府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叫人这么做了,我得蜕几层皮才够。”
“胡说八道,又不是蛇,还蜕皮呢!”项青妤没好气地推了她脑袋,遣了丫鬟退下,余下姐妹俩说话。
“你要对付项筠何至于把自个搭进去,大理寺天牢你当是好玩的!”一提起,项青妤又来了气,真是后悔应了她的。
“有弘璟在,不会有事的。”项瑶作的乖巧老实相,听她关心训斥,眯着眼笑道。
“你就仗着他胡来罢,一会儿见了非得说说不成,哪有这么个惯法。”项青妤摆出姐姐的姿态来,也怪是唬人的,看着项瑶吃吃笑,泄了气儿地瞪了她一眼,亦是拿她没辙。
项瑶拈了一块葡萄奶酥放了口中,“唔,好吃。”入口酥脆,奶香味从舌尖漫开去,盈满口腔,香气馥郁。
项青妤本来就喜爱甜食,见状亦是拈了一块尝,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里屋忽然传出婴儿啼哭声,项瑶搁了点心探看,就见奶娘抱了孩子出来,随着的还有一名瓜子脸妇人,怀里亦是抱了个孩子,身上有许多红斑,瞧着可怖。
“夫人莫怕,不传染的。”那妇人怕项瑶忌讳,忙是说道。
项瑶笑笑,看着她怀里眨巴眼儿盯着她瞧看的娃,自是知道。说起来人还是宋弘璟寻的,仔细打点过,宫里来的李嬷嬷看到的是这孩子,当了小皇孙病重,除了苑里侍候的亲信,别个还真分不出来。
“你瞧,跟宗保还真有点像呢。”项青妤瞧着两孩子同项瑶说道。“我留了蕊娘在府里做事,也好方便照顾孩子。”
“王妃大恩大德,蕊娘做牛做马相报。”蕊娘眼里又蓄了眼泪,当初已是走投无路,若非得此机遇,她们娘俩怕是活不下来。再看那么可爱的小皇孙,心中感叹皇家亦有皇家的难处,又并非无知妇孺,补充了道,“不管有哪个要害小皇孙,有彦儿在前头挡着,定不叫人得逞了去。”
都是做娘的,哪里真舍得孩子,项瑶莞尔,对其衷心表示肯定,“设计这一出,便绝了后患,宗保和彦儿都会好好的,安心罢。”
“那害人的——”蕊娘听底下人议论,下毒害小皇孙的人只给关了起来,心中满是不忿。
“她翻不起浪。”项瑶挑眉,落了冷意,顾玄晔想保那孩子,她偏不让如意,怀胎十月可都是变数。
撇去感情,她自诩了解那个男人,该说是一代枭雄,位居九鼎的男人,那样的男人,能够永远吸引他的只有无尽的刺激与挑战,权力便是如此,任何与之起了冲突的,取舍不过是一瞬。
她倒要瞧瞧,所谓真爱,会落个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