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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祥殿,已是黄昏时分。阮云欢也不用太监引路,独自穿过御花园,向明德门方向而来。
刚刚行至太液池畔,但见寒枝老树间,一个青色的身影慢慢转出,垂着头,迎面而来。阮云欢微微扬眉,浅笑道,“原来是沈家妹妹,一向少见!”眸光向她身上一转,但见虽然厚厚的棉衣包裹,仍然难抑她瘦削的身形。
从冬猎到现在,已近两个月,她滑胎之后,竟然没有将养过来。
沈子涵似乎吃了一惊,抬头见了是她,微一迟疑,上前见礼,低声道,“臣妾见过王妃!”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是悔是恼,还是恨。
当初,明知五皇子已与阮云欢指婚,为了嫁入皇室,改变自己卑微的出身,还是硬挤身进去,抢一步进门有孕。原以为,阮云欢行事顾及颜面,对自己纵有恼意,有着往日的情份,断不会将自己如何。
哪里知道,大婚之时,她们姐妹易嫁,自己竟落在一个素有嫌隙,又行事狠毒,不顾脸面的阮云乐手中……
她眼底的恨怒,满满收入眼底,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沈妹妹不必客气!”抬手命起,问道,“妹妹这是何处去?”
沈子涵微一抿唇,一手提了提手臂中挽着的篮子,轻声道,“我们皇子妃要取梅花的花瓣做梅花酥酪,命臣妾取摘花瓣,这便回长信宫去。”
阮云欢垂目,果见她手臂中挽着一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已盛了半篮子的花瓣,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怎么如今福宁饮食如此讲究,往日倒不知道!”
沈子涵眸中露出一抹恨意,垂眸间便掩了过去,轻声道,“有孕之人,胃口有异罢了!”
阮云欢点头,说道,“也难为你!那日围场中得了你的消息,一直挂念,只是探望不便,还望妹妹莫怪!”
沈子涵闻她提到自己滑胎之事,心中恨意更是难平,低头道,“多谢王妃!”语气中,终究透出些荒凉。
自从淳于昌大婚,恩爱皆被阮云乐一人占去,原本指望着生下长子,还能再争恩宠,哪里知道,竟然受人暗算。
阮云欢点头,也不愿再与她多说,只是点头道,“妹妹保重,自然有日后,如今天晚,妹妹快些回罢!”
沈子涵眉心微微一跳,倒也不问,只是福身为礼,请她先行。
第二日。
阮云欢一早妆扮,待齐王殿下下朝回府,草草用过早膳,便相携进宫。
入长寿宫,但见皇帝正坐着与邵氏闲话,二人忙上前拜倒。皇帝摆手,说道,“正说你们,你们便来了!”目光向阮云欢一扫,说道,“睿敏,你可知罪?”
阮云欢微微抬头,轻声道,“睿敏不知做错何事,请父皇明示!”
邵氏摆手,笑道,“大节下,也不怕吓坏孩子!”向二人道,“起罢,有我呢!”
皇帝皱眉,不满道,“母后如此说话,让朕君威何在?”
邵氏笑道,“这长寿宫里,只论父子,不论君臣,皇上还摆什么君威?”见二人还跪着,说道,“还不起来说话?”命人将二人扶起,说道,“方才正与皇上说祥云的亲事呢!”
阮云欢本就为此事而来,方才已猜到几分,闻言俯首道,“是!”转向皇帝道,“父皇,祥云与宋大人,确系两情相悦,还请父皇成全!”说着又行下礼去。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两情相悦?如今苍辽太子来朝,你却要将朕亲封的一个公主嫁给一个寒门探花,莫不是为了逃避和亲?”
阮云欢微微勾唇,抬头道,“回父皇,他二人七岭一行便已有情,只是守礼不曾有什么逾越。如今虽说是因苍辽太子提京,宋大人才大着胆子相求,却也确实是真情所系。”
皇帝微微扬眉,淡道,“他纵有真情,只是他出身寒微,如今也不过官至四品。祥云系出名门,如今又贵为公主,他又凭什么迎娶?”
阮云欢眨眸,说道,“父皇,宋大人自金榜高中,随齐王殿下出征东海,一个文弱书生,却冲锋陷阵,立下累累功勋,连父皇也曾道,赏的轻了一些。只是他官职升的太快,恐助长他骄纵之气,不能一升再升,如今他既有所求,倒不如恩准,一则全了他的心思,令他感激皇恩,二则,便以赐婚赏了他的功勋,岂不是两全?”
“两全?”皇帝扬眉,眸中便带出些笑意,点头道,“被你一说,还是为朕着想!”
阮云欢俯首,说道,“睿敏身受皇恩,自当为父皇分忧!”
“你……”皇帝一窒,瞬间哈哈大笑,摇头道,“我倒忘了,你是只给杆子就爬的猴子!”
邵氏也笑道,“这张小嘴儿当真是会讨人喜欢。”
皇帝点头,向淳于信一望,问道,“老四,这桩事,你也是答应的?”
淳于信掀袍跪倒,说道,“此事皆在父皇一念,儿臣如何胆敢答应?只是东海一战,宋文杰随儿臣出生入死,如今独自在京,儿臣瞧着也觉孤单一些,还求父皇成全!”
“出生入死!”皇帝低声重复,闭了闭眸,低声叹道,“当年随朕出生入死的老臣,如今……”轻叹一声,不再说下去,点头道,“有这份情谊,也难怪你为他忙碌,只是你们要朕此时下旨,若是苍辽国使臣提出质疑,又要如何解释?”
淳于信未语,阮云欢却微微挑唇,傲然道,“我大邺皇帝奖赏自个儿的臣子,为何要向苍辽使臣解释?”声音清润,语气淡然,却自有一种睥睨之气。
皇帝一怔,一瞬间哈哈大笑,眸中便露出一些赞赏,点头道,“睿敏!睿敏!可惜你是女子,若是男儿,怕朕的一众皇儿也比你不上!”
阮云欢抿唇浅笑,说道,“父皇过奖!”
淳于信却侧头向她望来一眼,低声道,“幸好是女子!”如果小狐狸变成个男子,他齐王淳于信又何处去寻如此良妻美眷。
这话说的极轻,也只阮云欢一人听到,不禁微微勾唇,淡出一抹甜甜笑意。
二人眉目之间的温情,自然流露,只道旁人不知,却哪里知道,尽数满满的落在邵氏和皇帝眼中。
念及先帝,邵氏微微一叹,低声道,“身在皇室,又有几人能得一段真情?自个儿没有,能成全旁人,也算美事!”
皇帝默然,想到赐死的皇后麻氏,想到宠及一时的各宫嫔妃,竟不知这一生,这许多女子,自己究竟更看重谁一些?一时心中怅然,微微点头,说道,“儿臣知道!”唤二人起身,齐王妃磨墨,齐王执笔,拟旨赐婚,昔日的探花郎,如今的兵部参将宋文杰尚祥云公主。
大印落下,阮云欢轻轻舒一口气,再次向皇帝谢恩。
旨意传出,席秋月、宋文杰二人喜悦之余,自然是大大松了口气。而朝中众臣、各大世家,均有不小的震动。
宋文杰探花及第,文官武职,以军功晋升级快。只是他终究出身寒门,纵然前途无量,于大邺朝整个朝堂来说,也并无影响。而祥云虽是御封的公主,说穿了,也不过是外臣之女,又岂能与真正的公主相比?
只是,宋文杰虽然没有什么根底,但朝中皆知,他是齐王殿下身边得力之臣,在他身后,立着的便是整个齐王的势力。而祥云公主席秋月,表面看不过一个和亲未成的外姓公主,可是她身后,可是整个席氏家族。
这二人联姻,是不是代表,数百年来,在数次大争中处于中立的席家,终于站在了齐王一方?这让整个朝堂,乃至名门世家,都不得不深思几分!
而席子谦,闻旨却是一半喜悦,一半惆怅。喜的是,席秋月亲事一波三折,如今总算不用和亲异族,可以留在身边。惆怅的是,席秋月虽非长女,却是自幼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如今尘埃落定,偏偏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指婚给世家公子,却只是一个寒门书生。
正在喟叹,但闻门外小厮禀道,“大人,齐王殿下和宋大人来了!”
席子谦一惊,忙起身将二人迎入厅来。
行过君臣大礼,分宾主落座,席子谦命人奉了茶,便恭恭敬敬等着齐王殿下发话。
淳于信身为男子,倒是第一次替旁人的亲事奔波,瞧着席子谦,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但这是小狐狸安排的差事,又不能不办,默默坐了片刻,才开口道,“大人想必已接到圣旨?”
席子谦一见宋文杰同来,自然知道是为了此事,只是齐王殿下不语,这厅中空气也如冻结住一般,闻他开口,忙应道,“是!臣深感龙恩!”
“嗯!”淳于信点头,一时又不知要说什么,又默了片刻,向宋文杰一指,说道,“他便是宋参将!”
同殿为臣,岂会不知道这位就是宋探花?
席子谦心底苦笑,只得应道,“是!”
宋文杰忙起身向席子谦拜了下去,说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席子谦虽对这门亲事不满,但事到如今,也不敢怠慢,见他行礼,慌的忙起身相避,回礼道,“驸马大礼,臣愧不敢当!”
淳于信淡道,“祥云虽是御封的公主,但终究是席家的女儿,宋大人这个礼,是一定要见的。”
席子谦忙道,“臣不敢!”忙亲自扶宋文杰起身。
齐王殿下点头,便不再语。
席子谦瞧着,心里打鼓。要说这门亲事已有圣旨下来,自己纵不愿意也只得奉旨,这齐王殿下亲来,莫不是还有旁的事?
齐王殿下却不知话从何说起,默默的饮了盏茶,搜肠刮肚想了片刻,才道,“三日后上元节,夫人可早一些进宫,与祥云一见!”
席子谦一愕之后,随之大喜,忙连声谢恩。
女儿也只去岁回府小住,回宫后再也不曾见过,如今这终身大事已定,也不知女儿那里如何,倒当真是挂念。
齐王殿下想了一瞬,似乎再无话可说,点头道,“告辞!”搁下茶盏,起身便走。
席子谦愕然,怔了一瞬,才回神跟了出来,一路送出府去。瞧着齐王殿下与自己那新得的爱婿走远,不禁拭汗。难道,这位尊神前来,就是带宋文杰磕头认亲?
“你就这么说的?”阮云欢一听,便忍不住笑的打跌。
“不然呢?”齐王殿下扬眉。
“你……你去一趟侍郎府,只说这么几句话便回?”阮云欢越想越是好笑,揉着肚子伏在床沿不起,指他道,“平日见你能言善道,怎么今日竟无话可说?”
淳于信被她笑的赦然,皱眉道,“这等指媒说亲,本就是深宅妇人的事,你偏要本王带着宋呆子走这一回,难不成要本王问什么彩礼嫁妆?”
阮云欢听着有理,忍笑道,“如此便好,王爷走这一遭,令席侍郎不至小瞧了宋呆子便好!”想着当时的情形,席子谦必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又再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