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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眸可以拥有如此大的魔力。
海的阔远幽邃、夜的宁谧深沉已经不足以言状其万分之一。只要目光稍微触及,便会即刻被整个吸附着跌进去,让人忘记挣扎,也根本不想挣扎。
她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眸,明亮的天光在她漾着潋滟水波的眼眸里映出微颤的晶亮光点。已经凝固了的目光里,逐渐有瞬息万变的情愫激荡开来。
那双琉璃一样的眸子,较之三年前,更加夺人心魄。仿佛带着某种岁月洗练后的静穆,只要与之对上,便能轻易地看进人的灵魂深处。
微醺的和风拨弄着道旁枝桠上的绿叶,发出一阵“飒飒”的轻响。蜜色的阳光羽衣一样无声地披落在眼前人的身上,与他内里的气质相得益彰,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黁深静。只是这么看着,便令人整颗心都变得柔软安舒。
整个世界似乎都不复存在了,唯余她眸底映着的那个人。那个温柔入髓的人,那个以玉成就的人。
虽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容,但那样的气度与风姿,却是再无人能拥有。那是平凡的外貌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的。
他如今已经褪去了三年前的少年神骨,变得愈加成熟内敛。眉目之间的那份沉静,更是如同紫藤萝瀑布之下沉淀出的最深的一抹色调,悠远又安谧。
这种大脑完全放空的状态,漪乔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片刻之后,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
她刚才对上那双眼眸的一瞬间,便认出了他。即使他们已经分离将近三年的时间,即使他改换了容貌,她也一样万分笃定,他就是自己历尽千辛万苦也始终坚定地要找到的那个人。
而刚才漪乔怔愣的时候,他也一直缄默不语,直到现在都没有开过口。两人都不作声,只互相凝视着对方。
她的手腕还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漪乔略微垂眸,试着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两只手像铁钳似的钉在了她腕上。
他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连平日里说话都是轻声慢语,这么霸道的动作,他是鲜少做的。也正因为他刚才钳制她的动作太过霸道,再加上她昨日才刚遇到巴图蒙克,所以她刚刚才会下意识地以为是巴图蒙克。
想起她刚才差点抬腿就狠顶过去,她不由感到一阵窘迫。可她突然记起来她似乎还在别扭着,于是当下又想盘问他孔庙前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抬起头正要张口,却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又莫名收了声。
他们分离这么久,难道一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这个?
漪乔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她如今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开口,这么长时间的静默也让她愈发无所适从。
漪乔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决定从眼前说起,打开话匣子:“那个……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慢慢说……”
面前依旧是无尽的沉默,他的手更是分毫未松。只是,他的眸底似乎有莫测的暗芒一闪而逝。
漪乔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他,随即垂下眸光,心念一转,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不先叫我一声?万一我没有收住,你不怕被误伤啊?”漪乔觑着他,继续试着跟他说话。
他依旧不出声。
漪乔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开口。如此,也就更加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想。
“怎么三年不见,变成哑巴了,”她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暗中观察他的神情,“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仍是不答话。
漪乔看着他那愈加幽深的眼眸,顿时一阵心虚。她知道当初她走的时候就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没有解决。事实上她之后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怕伤他更深,心里极其歉疚。
如今看来,她是真的需要解释一下了。
原本想舒缓一下气氛的,但想起当初诀别时她带给他的绝望与痛苦,她的心就不由一揪,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望着他,软软地道:“你……真生气啊?是不是因为我当初放弃求生选择离开?我也不想的,对不起……我怎么舍得抛下你,当初那么做是有原因的。你……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他只是注视着她,不说话。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好吧,不愿意听的话也不会来找我了,”漪乔无奈地叹口气,对于眼下的自问自答很是郁闷,忍不住轻声嘀咕,“哼,你生气我还生气呢,刚才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家那么亲昵是怎么一回事……”
“乔儿。”他眼帘低垂,突然出声唤她,语调看似平静,却仿佛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漪乔的心跟着猛地一颤。
她历尽了多少挣扎痛苦、费尽了多少努力才听到他这一声“乔儿”。她此刻只觉得,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听到他这么叫她,真好。
随即她又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现在他终于肯开口了。
漪乔投去询问的眼神,认真凝视着他,等着下文。
“今年的最后一批望春花,前阵子也已经尽皆凋零了。”他眸光锁在她身上,幽幽地道。
漪乔微怔——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然而怔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略一思忖后,不禁喟然一叹。
他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在暗寓年岁的流转。年年花开花落,摆在他面对的,只有看不到希望的等待。若非抱定一份不可撼动的执念,是不是早就倦了,放弃了?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她在绝望里苦等他三年,会是怎样的心境?
漪乔敛容,正了辞色凝望他片刻,旋即一抹淡笑扫过唇角:“可是,黄桷兰很快就要开了。嗯……今年,我们可以相携着一起去赏花,赏遍四季的花,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不好?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的眸光微微闪动,平静的面容背后似乎潜藏着滔天的浪潮。
“你知道么?离开的这些日子,我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你,就算是和你无关的,也会拐着弯儿地想到你,”漪乔微垂的目光变得悠远,“我总觉得黄桷兰下有你的身影,总觉得到了那个点儿,我就应该去做一份夜宵给熬夜理政的你备着。可每次起身之后才恍然想起,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天气稍微一变,我就在想你有没有及时添加衣物,你体质偏寒,受不得半点冻,上次罚跪奉先殿受了寒气,就病了好久。每次吃饭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担心你会因为忙于政事耽搁用膳。你总是这样,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一忙起来就顾不得自己吃不吃得消,以前好歹还有我在身边看着你……”
听着她呢喃似的的低语,他静静地凝眸望着她,一双漂亮的眸子越加幽深不见底。然而他的情绪却并未在面上有所显露:“可乔儿当初还是选择了离我而去不是么?乔儿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之前也答应了不会离开,不是照样食言么?这次?难道还有下次?”
漪乔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发懵,赶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我说了那是有原因的,只是当时觉得不告诉你最好,所以……而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那如果回不来呢?”他盯着她的眼睛,心里不由泛上一股后怕。
漪乔怔忡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她当时走的时候,根本没敢奢望自己还能回来,只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蓝璇能再次将她送回来,这一点无疑让她既惊又喜。只是,她至今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玄机是什么。青霜道长当初也跟她说机缘已不可得,她回去之后基本是不可能再回返了。
“你说,那玉佩为什么能再次把我带回来呢?”她心里想着,就把疑问说了出来。
他垂了垂眼眸,低沉出声:“所以我说,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好好好——连老天都在帮你,”漪乔尾音一顿一扬,冲他笑了笑,随即看了一下四周,“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吧,总不能一直在大街上这么拉拉扯扯的……”
“乔儿不想和我拉拉扯扯?”
“不是……我只是……我,”漪乔哭笑不得,无奈地瘪瘪嘴,“咱们换个地方拉拉扯扯吧好不好……”
他没有提出异议,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里的她的手腕,牵起她就往前走:“到地方再好好解释。”
漪乔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解释当初选择离开的原因。她目光飘向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看往来的路人,紧走几步追上他,尴尬地小声道:“你先松手,咱们并排走,我又不会跑掉……”
她可没忘记,现在这是在古代的大街上。
他的步子忽然顿住,转眸看她一眼。漪乔以为他会说什么,哪知道他又转回去继续往前走,与此同时,她骤感他牵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漪乔无奈地看着他的侧影,只得乖乖任他拉着。
不过让她郁闷的是,刚刚似乎是她要盘问他来着,怎么转回头又变成她没理了?
他带着她一路左拐右绕来到了吉安客栈。昨日还大门紧闭的客栈,如今已经开了门。只是并不做生意,楼上楼下都是空空荡荡的。
他挽着她走进来,里面几个店伙计模样的人朝着他们恭敬地行了礼。他们几人虽然衣着普通平常,但一个个行止有度,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其中有几个,漪乔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乔儿先去沐浴更衣,换掉这身行头。”他上下打量她一番道。
漪乔轻应了一声,继而将目光移向他仍旧牵着她的手上,又抬头看向他。
他眸光微动,自是会意。略低眼眸,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包覆,带着绕指的柔暖缓缓收了回去。
“乔儿收拾停当,就来我常住的那间厢房找我。”他又望了她一眼,才转身上楼去。
漪乔一路风餐露宿的,眼下比逃荒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确实需要仔细沐浴一下。
半个时辰后,沐浴完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漪乔轻轻叩了叩二楼一间厢房的门,随后便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由于头发尚未干,她就没有绾起来,只暂且披下来,散在了肩上。她如今沐浴完顿感神清气爽,一扫一路上的晦浊风尘。加之已经见到了他,心情轻松很多。
祐樘收回游离于窗外的视线,转首看向面前的人。
一袭薄荷色的曲水纹妆花璎珞纱长裙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形,衬着莹白细腻的肌肤越显干净清爽。素净的面容上不施粉黛,少了一分逼人的明艳,却也多了一分清水芙蓉的净透。整个人显得优雅大方,进退有据。
那双眼眸一如三年前那样清湛澄澈,眸光流转间,灵气自溢。
虽然同样拥有一副出众的容貌,但另一个人的小家碧玉却是全然不能和她相比。他当初搜寻人选时,之所以决定让她来占住太子妃的位置,除了看重她的行为处事之外,也是因为她尚佳的姿容和气质。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为自己选了一位妻子。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让我来找你么,怎么我来了你又不说话,”漪乔上前执起他的手,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可怜兮兮地望向他,“对了,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我好饿……”
她自从回来之后就没吃过一顿安稳饭。之前是在大草原上颠沛,后来是跟着吐鲁番使团没日没夜地赶路。而他们吃的食物她毕竟吃不惯,很多肉食都带着腥膻,但是为了果腹为了蓄积体力赶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吃一点。而且她能找到愿意捎她一程的顺风车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怎么能再挑三拣四的。掉队之后,她统共也就吃了两个馒头,还小心地存着最后一个又冷又硬的不敢吃,怕自己断粮。
漪乔手执筷子,望着面前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路上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浮上心头。她突然发觉,原来能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可以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她如今的感觉,就像是受了委屈吃了苦之后,见着亲人一样。
忽然觉得鼻子泛酸,她赶忙埋下头去扒饭。她感到很是窘迫,心里暗暗数落自己怎么这么孩子气,可还是有几颗泪珠无声地滚了出来,她只好把脸埋得更低。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时经历的时候不觉得苦,等到境遇转好之后,反而更容易激起心底潜藏的脆弱辛酸。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继而轻轻扳起了她的身体。她极快地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祐樘慢慢扳过她的脸,面上的神情变得复杂难言,为她拭去泪痕的动作不自觉地放得十分温柔。他温煦的声音低低溢出:“乔儿受了很多苦,是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吃的这点苦,跟你的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漪乔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敛容看向他,认真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顿了一下,模棱两可地道:“乔儿说呢?”
漪乔叹口气,将当初她不得已离开的缘由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
“事情就是这样的,”漪乔垂着眸子也不敢看他,“我当时只以为自己永远都回不来了,所以想着做得绝情一点可能比较好,就干脆不告诉你真相,让你以为我只是找到了回去的方法想要回家——让你恨我可能会少一些牵绊……”
“可是当初乔儿不也没有绝情到底么?”
漪乔有些窘迫:“是……或许是还不够狠心……我想着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就再也不忍心了……”
“就算乔儿狠心到底,你觉得我真的会恨你么?”
她抬头睁着一双微红的大眼睛看向他,思忖一下,摇了摇头:“不会。你没那么不了解我,而且你那么聪明,没那么好骗。不过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回去之后,我一直魂不守舍的。我隐隐能感觉到,你在等我。”
静默片刻,他才再度出声:“我是在等你。虽然久了点,但还好,我等到了。”
漪乔低着头不说话。
“我也能理解乔儿当时的心情,但若日后仍是这样出了事还瞒着我,说不定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他尾音未落,便又站起身为她布菜,“乔儿快用膳,吃完再解释另一件事情。”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轻微地晃了晃,只是漪乔低着头,所以并未看到。
“啊?我不是解释完了么,”她愣愣地抬头,“还有另一件事?”
“嗯。”他应得理所当然。
漪乔想了又想,仍是一片迷茫:“没有了吧?”
“有。”
“可、可是,真的没有了啊……”
“有。”
漪乔看他一脸笃定,试探道:“那要不,你提示我一下?”
“乔儿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说有话慢慢说啊。”
“前面。”
“好像是让你先松手……”
“近了。”
“呃,我之前还说话了?”
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说了。”
“我说什么了……哦!你说的是我吼的那句啊,”漪乔突然喷笑出声,揶揄地看向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的动作一滞,随即又继续神色镇定地为她布菜,不置可否。
“我会以为你是他是因为,”漪乔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谁让你当时力道那么大,那种事情更像是巴图蒙克做出来的。而且我昨日才刚见过他,就下意识地以为我又碰上他了。”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乔儿倒是挺了解他的。”
漪乔怔怔地张着嘴看他。
“那后来乔儿发现是我,不是一样让我松手么?所以,合着我与他是一个待遇?”他挑眉看向她。
“那……那肯定不是啊,”漪乔干笑一下,“那不是因为场合不宜嘛……你要是觉得没占到我便宜心里不平衡的话,回头可以补上嘛。”
她见他忽而凝眸,神情奇怪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贼兮兮地笑道:“不过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现在?”
说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作势就要倾身抱住他。然而她的动作却被他半路拦了下来。
漪乔目露不解,不禁笑道:“我怎么觉得我在非礼你似的。你这是害羞了么?”
他略顿一下,自若道:“乔儿觉得可能么?”
“不可能,脸皮这么厚的人怎么会害羞。那是怎么回事?嗯……你不觉得我们分别这么久,应该好好抱一下么?”
“原来乔儿这么想调戏我,”他唇角勾着一抹淡笑,“日后有的是机会。我要尽快回孔庙去主持大局,不能在此处久留。等释奠礼毕,我们就一起回宫。”
“回宫?呃,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了——现在的皇后你打算怎么办?”
“她就在我面前,何来怎么办,”他凝望她片刻,幽邃的眼眸深处,温柔的缱绻丝一般地化开,“我的皇后,只你一人。六宫之中,也独你一人。至于旁的,乔儿就不必管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乔儿先在此用膳,过会儿自会有人来接你。”
漪乔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不由蹙了蹙眉,抬手拉住他脱口道:“你怎么了?”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僵,保持着离去的姿势半晌不动。
漪乔望着他的侧影,面色认真地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他略侧首,眸光凝在她身上。
漪乔突然心头一震——她清楚地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一簇火苗似的灼热。
他是个极善于隐匿自己情绪的人,以至于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管心里的波澜怎样翻涌,表现出来的永远只有两分。
她以前从未在他眸子里看到过这种情绪。
漪乔正惊诧间,她握着的那只手突然反握住她,继而她就感到下巴被迅速抬了起来,不等她搞清楚怎么回事,他的唇就压了下来。
无休止的辗转厮磨,似乎要磨尽这三年来的思念和苦痛。他侵略性十足地直接撬开她的嘴,和她小巧的舌头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漪乔对他这疾风骤雨似的吻有些不适应,来不及回应便被整个席卷进去,毫无招架之力。
他双手牢牢扣住她的肩膀,不断加深这个吻。漪乔的身体不自主地后倾,最后被他完全抵在了身后的桌沿上。
两人的呼吸亲密地缠绵交织在一起,气息都愈加凌乱粗重。
虽然漪乔并不清楚在她缺席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很苦。所以即使她的唇瓣被他吮咬得有些发疼,她也没有打断他,只是任由他动作。
她双臂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试着逐渐去回应他。
看着她晶亮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的他的身影,祐樘眸子里的风暴迅速勾连天际,好像要吞了她似的。
漪乔觉得头脑越发昏沉,身体因为缺氧变得越加软绵。他似乎也感受到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眸光闪了闪,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直起了身。
“乔儿休息片刻,我先行一步。”他低柔和缓的声音还飘散在空气里,但是等漪乔一边扶着桌子大口喘息,一边抬头看去时,却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等到漪乔暗中被送到孔庙的时候,释奠礼已经结束。她有些懊恼没看见他穿戴衮冕主持释奠礼的样子,不过她更好奇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去了哪里。
她原本以为那是祐樘找人易容的,但没想到原来那就是那身体的本尊。虽然她自己的经历就很玄妙,但亲眼看见回魂这种事情仍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不让她插手此事,她也就选择闭口不问。
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况且这事一直都在他在幕后操纵。
至于孔庙前的一幕,自然是做戏给众人看的。当时反正时辰尚早,祐樘进到孔庙里之后,就找托词腾出工夫,易容后悄悄出了孔庙。
就在她站在人群里发愣的时候,他已经暗中做好了这一切。
只是漪乔不明白,他怎么知道她会在最近回来,还派人搜寻她的踪迹。而他解释到这里时,便不愿再说下去,漪乔怎么旁敲侧击、撒娇卖乖都没用。她心里不由纳闷儿:莫非他会算卦不成?
漪乔是和祐樘一起乘着玉辂回宫的。那万人空巷的盛况和大明皇室的阵仗,让她不禁想起了他们成婚时他亲迎她进宫那日的情景。
不过,虽然同样是进宫,甚至连路线都基本一致,但上次她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而这次,她已经升级为皇后了。她身边的人,也早已经由太子跃升为了天子。
几个时辰前她还被卡在人潮里瞻仰天子的卤簿大驾,眼下她却已经和天子坐在了一起,成为被簇拥的那个。
不过……漪乔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不禁笑了笑。
“乔儿可是因为再次与我同乘一辂,所以喜不自胜?”他又把她拉得近了些,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再自然不过。
漪乔一噎,随即望了望头顶华丽的顶盖:“还好吧。”
“不过我刚才笑的不是这个,”她干咳一声,“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在内心里从来没把你当做太子或者是皇帝。呃……是不是有点不分尊卑?”
他看着她装出一副怕他治罪的样子,模仿她刚才的语气道:“还好吧。”
漪乔脸色一黑。
“那乔儿将我当做什么?”
“当然是老……夫君啊。”她赶忙改口,圆场一样笑得一脸灿烂。
“老夫君?乔儿嫌我老?”他冲她略挑了挑眉。
“怎么可能,”漪乔偷笑一下,又佯作认真,“我要是嫌你老早就嫌弃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比我大五百多岁呢。”
“听乔儿这么说,怎么感觉我像个老妖怪似的。”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漪乔小声嘀咕道。
“既然乔儿这么想,那么,”他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唇畔的浅笑温软似水,“再过些日子,乔儿就搬过来跟我这只老妖怪一起住吧,看我会不会把你吃了。”
“你是说让我住进乾清宫?”
“嗯。”他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
“这样……这样会不会太明显、明显了点……”漪乔面颊微红,有些结巴地道。
他这是要秀恩爱么?
“难道乔儿想每日都往乾清宫跑,或者让我每日都往坤宁宫跑么?搬过来和我同住是最方便的法子。至于明显不明显的,”他眸光一转,“我们不是一向都很明显么?”
漪乔缓缓眨了眨眼睛,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了。
她没记错的话,坤宁宫和乾清宫都在紫禁城的中轴线上,中间就隔了个交泰殿,其实离得很近的……
漪乔瘪瘪嘴:“那让我先在坤宁宫住几天吧,我还没在那里住过呢……你怎么了?”她忽见他收回手,面色苍白地扶着锦垫压抑地喘息,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漪乔立即敛容正色,扶住他的手臂,担忧地望着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缓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最近政事冗繁,累了点——回宫之后我要去处理一下吐鲁番使团的事情,乔儿先回坤宁宫休整一下。”
漪乔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自从他卸掉易容之后,她就发觉他的气色实在是差得很。她原本也想着是他体质问题加上不注意调养,但现在却开始怀疑另有隐情。
但她也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所以她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想着反正她现在已经回来了,可以随时照顾他。
如今坤宁宫里的宫人,都不是原先在东宫时的那一批了。祐樘为了少些麻烦,就干脆将她身边原来跟着的老人调到了别处,完全换了一拨新人。
漪乔之前给王皇后请安的时候进过坤宁宫,对这里不算全然陌生。但瞧着满殿陌生的面孔,她仍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慈庆宫和坤宁宫自是不能比的,但她突然有些怀念住在慈庆宫的那些日子。
不过,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祐樘,他是这个皇宫的主宰更是
作者有话要说:1.释奠礼——祭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典礼,称为“释奠礼”,其实就是祭孔啦~
2.祭孔典礼的规格分为大祀、中祀、小祀,根据《大明会典》可知“凡服,大祀冕服,中祀皮弁服”,成化、弘治年间,祭孔仪制已经有升为大祀的趋势,尤其陛下特别重视“以儒治国”,所以陛下亲临祭孔时,穿着应该是这样的——服衮冕、通天冠、绛纱袍。这一身必须又肃穆又霸气~~~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