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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看起来又比之前更干瘦了一些,想来烛龙的真火着实非同一般。
微焦的布条层层叠叠的包裹在他扭曲变形的四肢,令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僵硬和不自然。当他一步一顿的拜服在后土脚下之时,方舟仿佛听见了一阵细微而硬脆的断裂声。
“我这便为你重塑真身。”后土背着手肆意笑道,“此番所用的灵物乃是一绝,你只管安心镇住烛龙便可!”
方舟闻言大蹙眉头,握剑的手更是用力到泛白。
拜服在地上的无名咔擦作响的直起身子,方舟甚至能看见无数焦炭粉尘正扑簌簌的从那些松散的布条间漏出来。
他的身体正在崩溃,若非有层层叠叠的布条裹住他的身躯,只怕这会儿他就要化为一堆焦炭了。
后土自然也知道无名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是以他马上一挥手,竟是准备即时为无名修复身体了。
好不容易才归位的大地河川复又开始挪动起来,位于地宫中的三途川客栈首当其冲,竟有些融化变形的趋势。
躲在客栈里的费老觉察到异常,下意识就甩出一道符纸将那小洞又给糊上了。
“爹!”书呆子不由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蠢材,你懂什么!”费老忙不迭起身,同时紧张道,“那后土发大招了!将你们身上带的一应符咒和珠玉都用上!”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大刀阔斧般的将自己所见的一切都贴上了符咒。
门徒们皆都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一头雾水的书呆子在横冲直撞的珠玉和符咒间笨拙地闪来避去,熟料地面突然一软,叫他平白陷了一只脚进去,害得他被珠玉打的嗷嗷直叫。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原本整洁的大堂就被费家人乱七八糟的贴满了符咒。
险些化成烂泥的墙壁复又坚硬起来,而扭曲蠕动的地面也跟着紧实起来。
“我的脚——”不等费老和门徒们松气,一只脚埋在地里的书呆子就高声嚷嚷道,“我的脚拔不出来了!”
费老吹胡子瞪眼的怒了片刻,这才亲自上前揭起书呆子脚边的符咒。
书呆子眼瞧着那符咒一离地,地面就猛然化为了柔软湿*滑的泥潭,且不断朝着大门的方向蠕动着,仿佛门外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似的。
“快!”费老见书呆子墨迹,气得狠抽了他的腿一下。
书呆子吃疼,险些没跪到那片古怪的泥潭里去,亏得费老及时将那符咒啪的一下贴了回去。
因惦记着青衣一行人的安危,才脱身的书呆子忙跛着脚扑回到大门上。不料糊住那小洞的符咒着实太过结实,他抠了半天也没抠出缝来。
“快住手!莫要坏我们的咒法!”费老见书呆子不死心,少不得要骂道,“当初让你好好儿学咒术,你偏生不愿意,如今又来扯我们的后腿,当真是丢人现眼!还不快让开!”
书呆子被骂得缩了缩脖子,果然乖乖让出一点位置来。待到费老亲自将符咒挪了个位置后,他又立马迫不及待的凑过去看外头的情况了。
后土依然不可一世的屹立于石墙之上,吸收了青衣灵血的息土如忠诚的老犬般蠕动到他的脚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凝聚成一个粗糙的人形。
方舟目不转睛的盯着后土,一旦后土将劫走的青衣拖出来,他必要手起刀落的斩断那无名的脖子!
他已经蓄势待发,但后土却迟迟不曾动手。眼看着无名解开了身上的布条并开始朝那未成形的人偶走去,他心如沸鼎,在动手与忍耐间来回挣扎。
时机不等人!若是错过了斩杀无名的机会,一旦他修复真身,那囚困封印烛龙的磐石必将更难打破,那样黑三郎势必无法再回来了。但若是为了拼那一线机会而葬送了青衣的性命,别说阿郎,便是黑三郎也决计不会答应。
这可如何是好?
前有刀山,后有火海,方舟一时抉择不下,额角手心便不由自主的渗出冷汗来。
正当他内心挣扎之时,受灵血引诱的妖怪们早已争前恐后地朝那团泥胚扑去。但后土亲力亲为的泥胚又岂是俗物?那些渴求灵气的妖怪还来不及将自己梦寐以求的补品吞进肚子里,就已经反被那泥胚囫囵吞枣般的裹进了自己体内。
原本不过半人高的泥胚源源不断的吞下妖怪和异兽,最后竟壮大至小山大小,几乎能与立于石墙上的后土和方舟比肩。只是它大则大矣,却还是一团不得五官心智的烂泥,偶然间它体内的息土翻滚起来,还会露出一缕缕妖怪的头发来。
失去布条支撑的无名就如火后的余烬,简直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泥胚的脑袋上,每当泥胚略成型些,他的躯体便跟着下沉点。想来泥胚成型之时,他也就会完全同泥胚融为一体。
虽然泥胚成型的并不算十分慢,但后土见状却不曾欣喜,反倒疑惑道:“奇怪,客栈怎的还不过来?莫不是有人故意拖住了不让我调取客栈的灵气?”
方舟听得面皮一紧,待瞧见后土眯着眼朝客栈伸手之时,他再不得犹豫,当即咬牙拔剑。
只听得铮的一声剑鸣,尚未成型的泥胚霎时就被削成了光秃秃的两截。
坐在泥胚脑袋上的无名自然不能幸免,剑风过处,便断了他一截脆硬的胳膊。
后土略显惊诧的回过头来,就见一脸肃穆的方舟厉声道:“够了,你已经可以从阿郎的身体里滚出去了!”
“滚出去?”后土面色一冷,然后微仰着脑袋道,“你胆敢叫我,后土,从这具破破烂烂的杂种身体里滚出去?”
“莫要羞辱阿郎!”方舟目赤欲裂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模仿女娲而已!你若真瞧不起女蜗的造物,那你就莫要赖在阿郎的体内不出去!”
后土虽然怒极,但也不至于叫一言两语就冲得没了理智。他只需动一动手指,方舟足下的石墙便轰然倒塌。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地上稳住身形的方舟,然后又用对待蝼蚁般藐视的声音道:“你当自己是谁?我不过是看你忠心耿耿,略对你有些好感而已,你就这般蹬鼻子上脸,也敢对着我大放厥词!身为地母,我只需动一根手指,便可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身为幽冥之主,我只需一个意动,便可叫你魂无归处,再难轮回。你不敬畏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同我叫嚣,你若是真的这么急着魂飞魄散,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说罢他便抬手撕下那半边面具,作势就要塞进那被方舟斩做两半的泥胚中去。
已经见识过厉害的方舟岂能叫他得逞,当即反手一挥,又用至阳的罡气斩向无名。
至始至终都不曾言语的无名犹在那里拼凑自己的断臂,眼瞧着如有实质的罡气如飓风迎面而来,他也没有闪避的意思。
这回方舟断的便不只是他的胳膊了,锋利刚硬的剑气横贯而下,正好将他斜劈成了两半。
悠长的剑鸣声萦绕不绝,混沌中的蛮牛闻得熟悉的剑鸣,霎时就清醒了过来。
一旦恢复了理智,她便立即折身扼住其他妖怪的脖颈,好借濒死的危机感逼迫他们清醒过来。
不过片刻钟的功夫,大半的妖怪就被制住了。
后土仿若无趣的将泥面具重新盖回到自己的脸上,随即那半边龟裂的焦炭脸上又露出个生硬的笑来。
“你笑什么?”方舟警觉地压低身躯,握剑的手指松了又紧,以便随时予以反击。
“我笑你们凡人的自大。”只听得后土愉快道,“你以为就这样随便挥上几剑,就能杀了无名毁了磐石?”
“为何不能!”方舟沉声道,“罡气乃天下至阳,对付你足够了!”
“啧啧啧——真是怨不得我嫌弃你们愚蠢。”后土捧腹大笑,连脸拆裂了都不曾在意,“你们以为烛龙的本事还比不过凡人?能落日升月震天动地的烛龙都只能乖乖地躺在磐石里头沉眠,你一个连劈山都困难的小小凡人又如何能损其分毫!无名,站起来!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后土的话音未落,被劈裂的后土便开始颤动起来。
“是——主——主人——”
他一边断断续续得应承后土,一边就用了自己擦咔作响的炭化胳膊拖动自己的身体。
躲在客栈里头的书呆子早已饱受惊吓,这会儿再毫无防备的瞧见这般惊悚的场景,登时眼珠子一翻昏倒了。
“真是气煞老夫!”费老直骂书呆子无用,一脚将他踹开,改让自己窥探。
这一瞧可了不得,只见那随时都有可能掰断自己胳膊腿儿的无名竟硬是用黏土将自己断裂的身体粘回去了!虽然他笨手笨脚地对歪了断面,以至于身体变得越发扭曲不成样子,但他好歹又可以动作了。
“我瞧着黑三郎必是没戏了,温玉那小子也够呛。”费老心有戚戚道,“我们最多救个青衣,也算对季厘国有个交代了。”
“可是我们现在连青衣小娘子在哪里都不知道啊!”门徒们苦着脸道,“要不,师父你现算一下她的位置?”
“现在这情况哪还有多余的珠玉供我测算的?”费老没好气地骂道,“这会儿我们要是敢拆一出阵眼,保证大家马上就会同这客栈一起化成那无名的一部分!”
门徒们登时哑口无言。
正当大家焦头烂额之时,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道:“我知道青衣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