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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在南京的日子,过得非常无趣。
因感冒发烧,她一点胃口全无,每天被拘在不大的小院里,抬头看天都只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地儿。
傅玉和看她每日不吃不喝的,便提议带她去街上走走。
知薇看他一眼,神情淡漠:“皇上不是叫你们好好保护我吗?如今青鸟堂还未除,我若出去叫人伤了,你怎么跟皇帝交代?”
傅玉和知她气自己不说实情,却还是耐着性了安抚她:“不过是个小小妖党,几日功夫就可铲除干净。南京城有重兵把守,他们进不来。我瞧你神色不大好,怕你在屋里闷着。你若不愿出门,那我寻点别的事与你做吧。”
说着傅玉和就想出门去找几本书来给知薇看,好叫她不那么无聊,也别总是想东想西。
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知薇叫他:“傅大人……”
他转头看她。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的。”
“无妨。我知道你这火也不是冲我发的,待过几日你见着他了,有什么仇有什么怒便都朝他发作,千万不必客气。”
知薇一下子笑了:“怎么觉得你有点看好戏的模样。”
“我为他尽心尽力一场,连最心爱的女子也拱手让给了他,总要讨回点什么才好。”
知薇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本来明白他是受皇帝之托故意演戏将她支离苏州城后,她就以为之前傅玉说的一切不过是假话罢了。
但听他现在的意思……
傅玉和既是把话挑明了,索性就不走了,走到知薇面前语带诚恳道:“我带你离开苏州的事虽是假的,但我对你的一片心并非虚言。说实话,若不是他不放心叫了京州卫护着你我,说不准我真会带你一路逃往港口,搭船离开大晋,再不回这个地来,叫他永远找不着咱们。”
“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逃,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你也知我什么出身,旁人都当我出身显贵定要走仕途之路。但于我内心来讲,我只愿过那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并无其他想法。我如今与你一样身陷宫门,看似来去自如实则身不由己,只盼着有朝一日离开地非之地,云□□医才好。本想带你一块去,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你的心里满是他,我也无法将你带走。”
知薇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傅太医是当真喜欢她,只可怜他们有缘无分,她只有一颗心,给了这个必要负那一个,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毕竟还未开始,现如今斩断情缘还来得及。
“我知你心性高洁,宫里也不是你久留之地。只是你当真不曾考虑过雪容吗?”
“不曾。你既与她交好,平日里便帮我多劝着点她,叫她早日想开为好。”
知薇不由叹息一声。果然情之一字最伤人,傅玉和喜欢她,她却无法回应。雪容倾心于他,他又拒绝得干脆。怎么就没个圆满的解决办法呢?
不过她现在也没空操心别人,皇帝领兵剿匪,虽说手底下兵将不少,可毕竟危险不小。生死相斗的事情,刀剑又无眼,万一他被人伤着,她当真要揪心死。
而且听傅玉和的意思,皇帝之所以连日冲她发脾气,又借傅玉和之手演一出“私奔”的假戏,只因皇帝身边如今也不安全。青鸟堂就如前朝的白莲教一般,是个神神鬼鬼的邪/教。原本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内里乾坤颇大。
他们的总堂主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能将教众安□□皇宫,甚至混到皇帝跟前,可见此人本事之大。现在皇帝出兵剿灭他们,这些人必做困兽之斗,万一那些个间隙舍身护教冲皇帝下手……
知薇手一抖,不小心打翻杯子,叫里头的热水烫了一下,整个人一激灵。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求菩萨保佑皇帝平安回来,哪怕他当真恼了她也无妨。
这一次的短暂分离,终于叫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果真已是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平日里并不信仰神佛的知薇,因心头总是惴惴,便同傅玉和说想去附近的寺庙上香祈祷。傅玉和叫了京州卫的人过来,陪着她一道去。因出发得有些晚,回来的时候日落西山,满天烟霞将整个城市染红,知薇看着这样的美景,心不自觉地就跳得快了起来。
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们坐的青油马车绕着小路走,停在自家小院前面时,对面快速驶来一驾车子,因车速太快,两马差点相撞。对方车夫紧勒缰绳,那马扬起前蹿嘶了一声,这才止住势头。
知薇吓一跳,正准备下车却被傅玉和一把拉住。两名京州卫也紧张起来,拔剑出鞘准备将来人斩于马下。
对方马车里却是咕噜噜滚下来一人,啪一声摔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眼见剑尖抵着他的脖颈,吓得失声尖叫,冲知薇他们直嚷嚷:“傅大人,是我是我,我是皇上身边的小庄子!”
知薇一听大喜,赶紧跳下车去。傅玉和也紧随其后下去,却依旧将知薇护在身后,深怕其中有诈。
小庄子捡起掉落的帽子,上前一步冲傅玉和行个礼,又掏出出城的令牌给傅玉和验明正身,以示他当真是来报信而非间隙后,两名京州卫这才收剑回鞘。
知薇心扑通直跳,恨不得抓着小庄子问个清楚。但小庄子似乎没看到她,一直紧跟傅玉和。两人寒喧片刻,傅玉和将人迎进正堂,却把知薇拦在了外头。
“你先回去休息,过会儿我再找你。”
知薇没办法,恋恋不舍看一眼小庄子,最后却被京州卫送回了房。
那两人就跟棒槌似的,别提有多讨厌。押她回房不算,房门一关还在门口站起岗来,害她想要去偷听都不行,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急得火烧眉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觉得这两人密谈了有一个时辰,知薇的耐心也终于耗尽。想着京州卫应该不会地一个女子动粗,便索性开了大门。
刚准备走人,正巧撞见傅玉和送小庄子出来,两人神情皆有些严肃,看不出是喜是悲的样子。眼看他们就要走出大门,知薇不由急了,冲着院子里大声嚷:“小庄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庄子总算是瞧见她了,一脸为难走上前来,挤出一丝笑容道:“姑娘这些天可好?”
“我问你,皇上怎么样了?”
“您问这个做什么,听说你病了,身子可好些了?”
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也不太高明,显得有些生硬。知薇急了,趁京州卫不防备便推开他们上前,一把揪住小庄子不放。
“我问你话呢,快说,皇上怎么样了?青鸟堂之事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那不过是些毛贼,咱们的大军一到就捣了他们的老巢,连那总堂主也被抓了起来,不日就要押送回京。这南京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再熬几天就能上街玩去了。”
知薇问来问去,他始终不说皇帝怎么样了,知薇气得不行,真想打他两下。
“你别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几次下来知薇耐心用尽,最后几乎是用吼的,差点将小庄子的耳膜震破。他见实在瞒不过,只能去看傅玉和。
“大人,您看这……”
知薇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其实小庄子一直不肯说她就知道不妙,皇上要是大好,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
于是她又问傅玉和:“皇上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
她一手揪着小庄子的衣领,一手握着拳头,一副要揍人的模样。两个京州卫看得目全口呆,不相信这便是皇帝钟情的女人。这未免也太不像个女子了吧。
连傅玉和也有些吃惊,平日里看知薇挺斯文一人,着急起来是这般模样。他无奈摇头叹息,只得和盘托出:“皇上受了点伤,我如今要跟着庄公公赶去苏州,你先在这里住下,过几日……”
“我同你们一道去。”
“不行,如今青鸟堂总部虽被剿,毕竟还有些余党散在四处。这一路甚是凶险,你一个姑娘家……”
知薇懒得跟他废话,一眼瞧见其中一个京州卫腰间的长剑,二话不说抽了出来,直拉架在小庄子脖子上:“你若不带我去,我便,我便……”
小庄子吓得身子一僵,差点就跪下了。搞什么啊,怎么到最后受伤的竟是他。他觉得这趟差事出得真是不值。
“知薇,你冷静一些。”傅玉和正想劝她,却被对方冷冷打断。
“我给你两个选择,带我一道去,不然……”她把剑一横,又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那冰冷的架身贴着皮肤,她其实也有点手抖。可不这样又没其他法子。
傅玉和没法子,只得叫她一起同行,又叫人知会了谭庆一声,请他派一队将士一路护送,并几个京州卫一道,这才连夜赶路,往苏州方向前去。
行车途中他不由暗想,回头这笔账总要问皇帝讨回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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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从来没像今晚这样,痛恨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工具。
从南京往苏州走陆路,骑马的话快的话大约两天一夜能到。若坐马车的话,时间至少得加一倍。
知薇本想骑马,可一来她不会,二来骑马危险更大,走夜路容易出事儿。傅玉和在这件事情上咬死不放,坚决不许她改骑马。
于是知薇只能不停催促车夫快些赶车,好早一些赶到苏州。
这一路上她又抓着小庄子不停追问细节。小庄子被她那样子吓着了,唯唯诺诺含糊了半天,总算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听他的意思是,原先养心殿管她们这一拨人的章公公竟是青鸟堂派在宫里的内奸。皇帝带兵围剿他们的总堂,原本是顺顺当当的事儿。结果这章公公当真被洗/脑得厉害,竟将那青鸟堂总堂主奉若神明,听说他被生擒一时想不开,提了刀就去行刺皇上。
皇上对他毫无防备,虽身手不错躲过致命伤,腹部却还是叫他刺了一刀。
知薇一听皇帝肚子叫人捅了,脸色瞬间白得跟蜡纸一样。古代不比现代,身中一刀可大可小,就算他是皇帝,阎王爷要收人神医也束手无策。
她紧张地去看傅玉和,对方倒还镇定,只劝她:“小庄子同我说了,太医院院使高大人此刻正在皇上身边,你不必太过担心。皇上练武出身,年少时已带兵打仗,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每一次都逢凶化吉,这一回必然也是如此。”
知薇却安心不下来,掀帘子看外头的夜色,只觉这一路的颠簸是如此地难熬。
经过近五天的颠簸,延途几次在驿站换马换车,几乎日夜兼程,堪堪赶在第五日苏州城门大合之前冲进了城内。
知薇已是累得不行,五天来几乎没有怎么合眼,每每刚睡上一会儿整个人又会从梦里惊醒,待得到了冯家大宅前时,她已是腿软得连道儿都走不了了。
傅玉和立马叫了人过来,很快雪容和腊梅过来,搀扶着知薇进了皇帝的房间。她一进去就见高院使正跟几个太医在那里说话,像是在合计药方。他们一见傅玉和来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立马将他叫进了旁边的厢房内。
知薇顾不得同他们说话,径直往床前走。雪容和腊梅见状悄悄退了出去,替她将门掩上。
屋子里就剩她和皇帝两人。
皇帝正睡着,脸色极其苍白,瞧着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有些干裂,额头上冒着密密的一层虚汗,伸手一摸脸颊有些烫,再摸手却是冰凉。
知薇一见此情景,忍了几天的泪终于没忍住,大颗大颗掉下来。她也实在累了,就这么趴在皇帝的床头呜咽着哭起来,几次想收住却是怎么也收不住,这一哭竟哭了小半个时辰。
皇帝依旧躺在那里,刚开始只睫毛微微颤动两下,时间一长未免有些无趣。他身上确实不舒服,浑身疼得厉害,但知薇一来这些疼痛竟突然淡了下去。,唯有心头依旧难受得厉害。
她为自己哭,皇帝很是受用,想着女儿家眼泪多便随她多哭一阵儿。本以为她哭过片刻后会同自己说点什么,却不料她只是一味地哭,到最后皇帝又开始头疼又开始心疼她,忍了许久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知薇又累又困,哭又极耗体力,时间一长脑子有点缺氧,身体对周围事物的反应就慢了一拍。
皇帝在那儿摸她头,她竟是没察觉到,还在那里嘤嘤地哭。到最后皇帝有些受不了,脑子里来回的全是她的哭声,又担心她哭久了伤身,终于忍着疼痛勉强开口道:“好了,别哭了,朕没事儿。”
知薇还有点发愣,茫然抬起头来,与皇帝清亮的眼睛对视了许久,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叫了声:“皇上!”
那一声真是百转千回柔肠寸断,皇帝哪怕此刻身上有万蚁噬心之痛,也全然感觉不到了。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手又落到了知薇的脸颊上:“瘦了,不曾好好吃饭?”
知薇一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这会儿见了他全都流露了出来。
“哪里吃得下,您这么对我,我都要伤心死了,恨不得立马死掉才好。”
“别说死不死的话儿,朕不爱听。”
“那您也不准死,您一定要好起来。”
说完觉得不对,赶紧打嘴巴:“呸呸呸,我乱说的,皇上别在意。您是万岁万万岁,定要活千年万年呢。”
皇帝被她的样子逗笑:“什么万岁,不过是别人说说罢了。朕也不贪心,不必活成千上万岁,只消能与你一道活到一百岁才好。”
“我一定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这回跟着傅玉和离开,不觉得机会难得吗?重新回到宫里,只怕这一世都再没机会走了,你不后悔?”
知薇抓着他的手又是不停地流眼泪。她觉得自己怎么跟水龙头的闸门坏掉似的,哭起来没完没了。
她从前虽怕死也爱掉泪,但都不像这次这样,哭起来就收不住。归根结底还是叫皇帝给弄怕了。要知道她一路上就提着心,生怕到这里的时候皇帝已经走了。
他们是那样分开的,彼此都带着对对方的怨气,尤其是她,心里对皇帝恨得那叫一个深。如果不能再见一面将这心结解开的话,她这一世都不会安宁。
想到这里她哽咽着摇头:“不后悔,若真这么走了,才会后悔一辈子。”
“傅韫回头该怨朕了。将你交给他却又把你叫了回来,也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朕。”
“要怪便怪我好了。他是有说要带我走,可我始终不愿意。就算那时候您误会我冤枉我,我还是不想走。我这是遭了报应了,从前那么对您,现如今自个儿也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这是好听话,朕特别爱听,你再多说几句。”
知薇噗嗤一声乐了,笑过后又担心。因为皇帝气色看起来真的不佳,她有点担心他的伤势。
“皇上您到底伤在哪儿了?小庄子说您被章公公捅了一刀,能叫我瞧瞧吗?我一定轻手轻脚,绝不弄疼您。”
说完她就伸手去拉被子,可却被皇帝一把扯了回来:“别看了,朕没事儿,小伤。”
“小伤怎么会脸色这么差,您给我瞧瞧吧,我从前总给您洗澡,您这会儿不会不好意思吧。”
皇帝笑得有些无奈。他这会儿浑身乏力,不真有些争不过知薇。两人拉扯片刻他一松手,轻咳两声道:“朕身上没伤,别看了。”
知薇不相信,皇帝就自个儿拉开被子,拉过她的手来放在腹部处:“你摸摸,朕这儿好好的,一点伤没有。”
知薇来回摸了两下,还真是那样,隔着布料只摸到皇帝坚实的肌肉,哪里有纱布包裹的痕迹。
于是她喜极反怒:“您又蒙我。所以您叫庄公公来南京又是演戏给我看,害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差点都没命了。”
“朕只想知道朕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这事是朕不好,叫你受苦了,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你。”
知薇想了想故作大度道:“算了,您既好着我也就放心了。我也在想章公公那样的身手,也能伤得了您,太奇怪了。”
“其实确实伤着了,不过伤得不重,只划伤了手臂。朕那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你来,一时分神叫他得了手。不过伤口不大,已然无碍了。”
知薇一听又去看他的手臂,发现皇帝穿了件袖子特别宽大的中衣。撩起衣袖一看,果真右臂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隐隐看还有血迹渗出来。
她一下子又心疼上了。这是她的男人,却叫别人给伤了,她真恨不得把章公公揪过来狠狠就扇两下嘴巴才解气。
女人果然都护短,一旦认准了一个男人,天生的母性便藏不住。
她轻轻摸了摸绷带,问:“太医可说什么时候会好?”
“三五天就好。”
“真的?”
“不过划了小小一道口子,不需要十天半月不成?朕不是那种没用的人,朕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这话一语双关,皇帝又成了从前那副看似正经实则坏心的模样。知薇一听这话心里着实高兴,觉得那个她喜欢的男人又回来了。
再不会无缘无故吃醋,也不会冲她发冷着脸发脾气,这就是那个带她出宫游玩,给她买灯,教她拿筷子戳人眼珠子,还会背着她一走几里地的男人。
知薇高兴坏了,精神一放松人就累得不行,几乎要瘫坐在地上。皇帝看她这般萎靡,赶紧叫她回房去歇息。
“就在这里,后头暖阁给你收拾出来了,你赶紧睡去,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因太过疲倦,知薇忘了追问皇帝脸色苍白的原因,依依不舍出了房门,脚步虚浮往暖阁里走。
她没有看到,她刚走出去,那边皇帝神情一变,一下子咬住了下唇。
他忍了许久,一直忍到她离开为止。但他再也忍不住,皱着眉头深吸两口气,手里渐渐无力,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