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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才回家过了一夜,次日紫鹃正打发人去跟周福生说,叫他使人送些脂粉给玻璃等人,记在自己账上,就听说贾母昨日走了大半个园子,夜里着了凉,已请了太医来诊脉,紫鹃少不得又随着黛玉亲往荣国府一回,探过贾母方回。
这两三日接连不断地坐车来去,又随着贾母游园,黛玉便有些受用不住,回来只管躺在床上歇息,连刘艾等人下帖子来请去吃螃蟹赏桂花,因不耐烦去,都辞了。
刘艾的亲事却在这时候定了下来。
先前刘艾肤色黝黑体态臃肿之时,常受人在背后讥讽嘲笑,当时虽也有希慕刘家之势的人愿意成为刘家东床快婿,但刘大人和刘夫人却是担忧这样的人日后因未达到目的而嫌弃女儿,故未答应,以至于刘艾蹉跎到紫鹃出手疗治之时。
说是蹉跎也算不上,毕竟刘艾也才十三四岁。
如今,距紫鹃出手已近一年,刘艾容貌秀美、身姿婀娜、皮肤白皙,脸上皮肤近看也没有任何瑕疵,已是一位美人,压根不用脂粉遮掩了,顿时炙手可热起来。
先前嫌弃刘艾之人,如今转换了态度,虽然刘大人和刘夫人清楚这在人之常情,但心里很不受用,许多人家提亲都不曾答应,概因这些都是先前嫌弃刘艾貌丑如钟无艳的人,重视皮囊如斯,倘若以后刘艾年老色衰,岂不又是这般?因此都没有答应。直至八月,顾节度使家请两位保山登门,将这门亲事撮合成了,说的不是别人,乃是顾云。
顾云曾经也饱受面疾之苦,倍受嫌弃,又遭退婚之辱,即使痊愈了,也没想过这般早地成亲,谁知近日忽得消息,郑家三小姐选的那个女婿身染重疾,郑家恐他死了,郑家三小姐名声不雅,起意退亲,再寻佳婿。顾家消息灵通,又是永昌公主的夫家,想起郑家及郑家三小姐的性子,深恐郑家倚仗皇太后之势再来打扰顾云,忙不迭地就向刘家提亲。
当然,顾家深思熟虑,也是暗中甄选了许久,才挑中刘艾,提亲是提前进行,而不是仓促之间才决定的。顾云心里是很愿意的,他见过刘艾,也知刘艾的性情,刘艾亦如此,兼二人都曾受人嫌弃,又有些同病相怜。
两人还是表兄妹,虽然是极远的表兄妹,但到底是亲戚,故从前无见面的忌讳。
顾家提亲,刘家应允,定于八月二十六日过文定。
黛玉虽有不适,但仍强撑着随金夫人去刘家道喜,这几日紫鹃又是给她安排药浴,又是按摩,又是针灸,可惜见效并没有那么快。
刘艾房中都是素日来往的姊妹们,还有几个不认得的刘家亲戚小姐,黛玉一进门就打趣道:“今儿姐姐大喜,我来道贺了,恭喜姐姐,贺喜姐姐,愿姐姐缔结良缘后与姐夫不离不弃,白头偕老,早日博得儿孙满堂尽欢笑。”
见黛玉进来就打趣自己,旁人也都笑起来,刘艾不觉红了脸,笑道:“你别净说人,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到那日看我怎么打趣你!”
黛玉俏皮地道:“我且看眼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刘艾不理她了,拉紫鹃同坐,问道:“你们家林妹妹性子越发促狭了,一张嘴跟刀子似的,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你们老爷可知道?还有得叫金夫人知道了,好好管她一管,看她以后还见人就打趣不打趣。”
紫鹃抿嘴一笑,道:“莫非要将方才我们姑娘的恭贺之语叫夫人们知道?姑娘不怕,我就去说一说叫人听见。”
刘艾撑不住地笑了,道:“就知道你们是最亲的,一句话还护着呢!”
柳馨笑道:“你明知如此,偏拉着紫鹃,可见是自找的。紫鹃你出来,叫林妹妹和阿艾坐一起,咱们说说梯己话。”
听了这话,紫鹃就知道她是有事找自己,便起身让座给黛玉,自己随着柳馨掀了湘帘出门,至廊上停下来,乘着一时无人过往,只有架子上两只鹦鹉扑楞着翅膀,便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吩咐我?”
柳馨道:“怪道都说你是个伶俐的,果然不错。”
她拉着紫鹃,压低声音道:“你的医术越发精湛了,我时有耳闻,心里十分佩服,前儿我家的一个姐姐,托到我跟前,想请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府上给她瞧一瞧。她成亲至今也有七八年了,总不见好消息,急不可耐地来央我,我推脱不过,只得来找你。”
紫鹃一听就明白了,敢情是不孕不育,她微微有些窘迫,她医术本来就有限,不是什么医术高深的大师,只能解决一些常见疾病,对于这一项她真的不太精通,而且很有些不孕不育症用中医是没法治疗的,譬如妇人输卵管堵塞、男子死精、少精等。
想到这里,她低声回应柳馨道:“姑娘过誉了,我哪有什么高深医术?才学了多久?常见的还罢了,很有些我是不精的,未必就能有什么手段。”
柳馨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看在我的颜面上,好歹抽空去看一回,倘或能治,自然是极大的喜事,倘若不能,我们也不会怪责了你。我那姐姐寻医问药二三年了,不知道请了多少个太医名医,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汤子,总不见效。对于你这里,我看她也未必报以十分希望,倒像是病急乱投医,盼着能有点好消息罢了。”
紫鹃无奈地道:“既如此,我就去一趟,姑娘定个日子。只有一件,若不能治,姑娘千万别怨我,实实在在我对这些是不大精通的。”
柳馨点了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你看明儿可好?我请林妹妹赏花,你们一起来。”
紫鹃忙道:“明日我借着给姑娘送东西的名义去罢,我们姑娘前几日坐车,浑身酸痛,也才好一些,须得在家歇息歇息,今儿也是强撑着过来的。”
柳馨笑道:“可见你们是好的,你竟这般体贴,也罢了,就这样罢。”
说完,携手进屋,旁人也没问她们说什么,不多时就听说顾大夫人亲自带着官媒婆一起来相看刘艾,一干人忙看着刘艾重新收拾一下,等那边消息递过来,簇拥刘艾过去,和紫鹃小定时礼节差不多,就是更热闹一些,顾家送的首饰也更多更精致。
顾家怕郑家再起坏心,又不能得罪皇太后,便请江老夫人保媒,另一人则是金夫人,江老夫人是当今师母,金小碗虽非尚书,亦兵部诸事,也是位高权重。
礼毕,刘艾回房,未出阁的女孩子们另有别厅安置,正堂中大家说话,有人问及江六爷的婚事可定了没有,江老夫人微微一笑,掩下心中的苦涩,道:“不曾定,他年纪还小呢,现下正用功读书,倒不急于婚配之事。”
可巧问话的这人是乐善郡王妃,听了这话道:“也不小了,约有十五六岁了罢?我正想着有一门极好的亲事想配与你们家呢。”
江老夫人摆手道:“王妃好意原不应辞,然犬子性子古怪,他不愿意,我们便不能强求。家里上到老太夫人,下到他几个哥哥嫂子,哪个不当他是宝贝似的?我说的话,可不中用,非得他心甘情愿不可。等明儿他想着成亲了,我再来请托王妃。”
乐善郡王妃尚有一个小女儿,名唤单樱,和南安王府的霍烟一样,也不是郡主,本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谁知其兄忽染重疾,久治不愈,她便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乐善郡王府几乎愁白了头发,也不嫌弃江家无人出仕了,只希望女儿可得一份好姻缘,才有向江老夫人试探之语。上回在玉皇阁,她知道江家近日没有给江鸿娶亲的意思。
三公子单立得的那病虽难治愈,但一时半会却不致死,乐善郡王府在外面设一宅邸,安排单立住在那里,以别人之名,广邀名医诊治,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始终不见效。偏宁氏又托庇到了玉真观,乐善郡王夫妇纵使火冒三丈,也不能拿宁氏泄愤,只能气恼在心里。
在场的诸王妃公主公侯夫人诰命等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极精明消息又极灵通的,谁心里不知乐善郡王府三公子得了那治不好又能传与人的病?
那恶疮之疾极其严重,连带许多人都对乐善郡王妃渐次疏远了,谁不知道那宁氏出家修道的原因是身染无名之症,到了玉真观里,也是另辟一处,深居简出,不与人接触?谁不知道乐善郡王府以前总是三番五次地将死去的丫头送往化人厂?都是单立房里的,还能是因为什么病?明知有疾仍与妻妾同房,听说还要接宁氏回来,也算是心狠手辣了。
因此大家嘴上从来不提此事,就是见到乐善郡王妃时也很少开口问候,猛听她问江老夫人,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听江老夫人婉拒才放心。各家都有适龄的男女孩子,再不济也有亲友家的孩子需要自己保媒拉纤,时常注意各家男孩子,哪能不知单樱无人问津之事。
乐善郡王妃听了江老夫人的话,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老夫人也不能由着江六爷的性子,哪家公子哥儿到了年纪不说成家立业的。”
她面上平静无波,心里焦急不已,转而又看向金夫人问小公子可定了亲。
她忽然想起,金筠和单樱也是年纪相当。
金夫人忙笑道:“犬子没福,竟不能得王妃保媒,一则我们老爷和人已经私下说定了一门亲事,因有一事耽误了,得等到十月或者明年二月才能明堂正道地登门提亲。我们家提亲并文定所需的礼物许多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到时候送过去。二则我女儿尚待字闺中,我总得先把她的婚事定下来,省得外人说我只顾着儿子,倒忘了女儿。”
乐善郡王妃听了,也只能作罢。
随着金夫人提及黛玉,立时便有人细问,比之受兄长重疾连累的单樱,黛玉在没有母亲教导的时候就已经很炙手可热了,何况如今。
对于这些事,紫鹃一点都不知,便是知道,也只会说乐善郡王府自作自受。
忙碌这一日,午后回家,到了家里黛玉就躺着不肯起,只说得精疲力尽,紫鹃又是给她按摩,又是看着人拿银铫子熬了一点菊花粥,又命厨房干干净净地收拾了两道清淡精致小菜,一起放在托盘上端进来,道:“姑娘早起就不曾好生吃饭,前两日又是酒又是螃蟹的都吃了,今儿又吃酒菜,怕是肠胃受不住。快起来吃了粥,一会子咱们去园子里逛逛,临睡前再洗个澡,松松筋骨好得更快些。”按摩针灸都不能瞬间见效,只好慢慢儿来了。
黛玉起身看了一眼托盘,道:“看着这菜色倒有些饿了。怎么只有粥?我想着上回蒸了送来的点着红豆的玉米面儿小馒头甚好。”
紫鹃不禁一笑,道:“这口味不算稀奇,今儿早上才蒸了一笼,原说我自己吃的。”
以前她挺看不过那些小姐、副小姐们吃腻了肥鸡大鸭子,净想着吃炒面筋萝卜炸儿油盐炒枸杞芽儿,没想到她也有今日,白米细面鸡鸭鱼肉地吃惯了,只想着粗粮吃。
等紫鹃命人取来自己的饭菜,黛玉方洗了手,两个对坐在炕上一起吃。
吃毕,洗漱完,两人也不吃茶,仍坐在炕上说话,紫鹃说起柳馨之请,道:“明日姑娘在家里歇着,我去理国公府走一趟,就不知送些什么东西才好。”
黛玉想了想,道:“咱家后花园子里几样果子结得倒好,你随便拣两样新鲜的,再加上父亲门下送来的柑橘和香橙凑成四样,尽够了。横竖只是个幌子,不必十分用心,倒是那病你说未必能治,千万别是你不能治了,他们倒怪你。”
紫鹃叹道:“只好尽力而为,天底下哪个大夫都不能说自己包治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