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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站在崇政殿外,沉默地看着前方的那块空地。
汉白玉石地砖已经被人清洗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见了,近旁高高的九州台,是当年的太宗皇帝修建成的,和另一边的四海台遥遥相对,一起拱卫着正中间的崇政殿,三座建筑连在一起,总是会给人以一种威严的压迫之感。
此刻她站在这里,尤其觉得这种压迫之感特别强烈。那么高的高台,需要人把头使劲往上仰才能看到上面,年轻时她站在台上往下看,光是望一望就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酸软。
可是荣明却从上头跳下来了。
他像一只大鸟一样,将头往下直直地砸下来,是绝然不想活下去的意思。而她,远远地看着,无能为力,她甚至来不及赶过来看他最后一眼。她只看得见汉白玉石地砖上触目惊心的血,就像是一把锋利无形的匕首,狠狠地刺入到她的心里,把她的心绞成了粉碎,痛到不能呼吸。
她觉得她再没有心了,她是一个没有心肺的人。丈夫死了,儿子死了,爱人死了,她却还站在这里,好生生地活着,想着傅氏的将来,想着宇文氏的江山,想着帝位上应该由谁来坐……像她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没有心肺的人吧?
她盯着那片空地看得太久,扶着她的二皇子宇文复有些害怕地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她:“皇祖母……”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地把目光收回来,看向一旁静立的众人。宗室们全都阴沉着脸,似乎是敢怒不敢言;大臣们全都低垂着头,似乎是满腹心事而不好言说;幼帝宇文白站在一旁,唇角含着一丝讽刺,挑衅地注视着她;宇文初站在宗室里,半垂着眼,安静平和;闵氏的人纵然很想假装平静,然而唇角的喜气怎么都掩盖不去。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指着荣明死去的地方大声道:“传我的懿旨,荣明忠心护主,有大功劳,赦免荣氏之罪,恢复其功名,风光厚葬。”
这话一出来,群情哗然。宇文白的眼皮跳了跳,一脸戾气地想要开口,然而他的母舅——闵太后的长兄、兵部尚书、少傅闵世兴,立刻低咳了一声,再和他使了使眼色。宇文白十分不甘心地抿紧了薄薄的嘴唇,阴沉了脸忿忿地看向清流一派的官员。
终于有御史出队,这是个寒门出身的清流,自来都以忠君爱国、维护嫡系正统为己任,当然不能容忍牝鸡司晨、外戚专权,因而很是慷慨激昂地出声道:“太皇太后容禀,这不妥当……”
话未说完,太皇太后已然暴怒:“如何不妥当?哪里不妥当?”
御史想说这阉贼****宫廷,你不能这样明白地封赏厚葬他,不然皇家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然而对上太皇太后的愤怒和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傅氏父子,他终究没有勇气说出这个话来。正在犹豫着措辞之际,太皇太后已经发作了:“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欺世盗名,祸乱朝纲的东西给我叉下去,重责四十廷杖!”
没有人敢替他求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下去并被重责,宇文白暴跳如雷,只恨这孬货没本事,不敢豁出身家性命去把太皇太后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给当众曝出来,一次性地把太皇太后给关进后宫,再没有脸面出来对着政务指手画脚。
闵世兴也很不高兴,阴沉着脸看向清流一派的官员,希望谁能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协议,实打实地出来一个不怕死的官员,把太皇太后的脸皮给撕了。然而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默默地把眼睛垂下去了。这些说话不算数的穷酸!闵世兴死死盯着其中一个以能言善道著称的御史,恨不得喊着他的名字把人推出来。
正当此时,傅丛轻轻咳嗽了一声,波澜不惊地道:“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天色不早,太皇太后和陛下都该歇息了,大家散了吧。”
于是众人全都沉默地行礼下去,再依次退出。
宇文白哪怕再傻,也知道自己安排下去的把戏被傅氏给提前破了,这些人要么就是被收买了,要么就是被威胁了,总而言之,他们都背叛了他。他神经质地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傅丛,咬着牙道:“傅相!”
傅丛本来已经走得远了,闻言就又站住了,恭敬地给他行礼下去,再疑惑地问一声:“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白愤怒地尖声道:“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太皇太后抢过来,站在宇文白的跟前,抬起手来,干脆利落地抽了宇文白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背对着殿外的众大臣,宽大繁复的宫装把她的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除了傅丛和留下来的闵世兴,以及近侍,还有宇文复之外,没有人知道宇文白挨了她狠狠一记耳光。
虽然目睹的人不会把这事儿传出去,宇文白却骗不过自己,他这个堂堂的九五之尊居然被一个鸠占鹊巢的老妖婆给打了!打的还是耳光,打得还那么响亮!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孩子气地尖叫起来,想冲过去踢打太皇太后,宇文复战战兢兢地冲出来,勇敢地挡在太皇太后的跟前,涨红了脸,害怕地张开双臂,想要拦住发了疯的宇文白。
宇文白恨透了宇文复,看到宇文复他就会想起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替代他做这个皇帝,夺走了所有人对他的关爱。他是真的恨不得宇文复死去,既然宇文复给他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他踉跄着抽出天子配剑,想要去刺宇文复。
这个举动太让人意外了,就连闵世兴都没有想到,傅丛更是隔了老远,想要上前帮忙都不能。宇文复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知道要护着太皇太后不被冒犯,原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太皇太后也吃了一惊,她匆匆忙忙地伸手去抓宇文白,然而宇文白灵巧地避开了,凶狠地当胸抓住了宇文复的衣襟。慕姑姑冲过去,正想不顾一切地夺走宇文白的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宇文白的天子佩剑,再一下子就把他和宇文复分开了。
宇文初的声音平静又温和:“陛下请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