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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汉的思路很清晰,目前来说,冲击锦衣卫千户所和究竟何人与鞑子勾结的案件必须合并为一桩案件,只有这样,才能在牺牲廖永堂的情况下牵扯上朱平安,也算是为曹化淳扳回一局,挽回些许颜面。
因此,当朱平安奉命来到大堂的时候,张云汉立刻便将事情引到了他的身上。
“朱大人,听闻你在擢升指挥同知之前,仅是高墙卫一名百户,是吗?”张云汉神色阴冷的问道。
“回禀钦差大人,正是!”
“贵百户所,原有军户两百户、壮丁三百余人,共计下辖六百余人,百户所治下共有土地一百余亩,是吗?”
“是!”
“那你是拿什么来养活这六百人的?”
“这……?”朱平安有些犹豫。
“细细说来,你麾下有兵三百人,加上军户家眷共计六百人,田地却只有区区一百亩,这六百人的吃穿嚼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说不清楚这供给从何而来,那就由不得本钦差不得不怀疑你究竟是如何在养兵了?”
张云汉声色俱厉,但眼角眉间却有些洋洋得意。从一接手这个案子,张云汉便着实动了一番脑子。如今不比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年间,军户制已然败坏不堪,各地武官只知敛财占地,军户四散逃离。而这个朱平安在到任之后,却将离散的军户重新收拢起来,目前已然是自给自足的局面,那肯定是有弄钱粮的来路,而这些来路显然不是正途,朱平安绝对不敢大鸣大放的一一详列出来,只要抓住了这一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其和鞑子联系起来,轻轻松松的便能将其治罪。
想到这里,张云汉略有些自得的偷眼看看王品,心中却在暗自打着小算盘。
曹化淳和王承恩虽然同是出自于信王潜邸,但风格却是迥然不同。曹化淳执掌司礼监和东厂,已经隐隐有内官第一人的趋势,而王承恩却韬光养晦,始终在皇帝身边侍奉,颇得圣眷。而王承恩在内宫中素有贤名,一手调校出来的两名后起之秀——王品和怀恩也颇得皇帝和皇后,甚至于太子的赏识。相比较之下,在办差能力方面,曹化淳一系便有些良莠不齐,这些年始终也没有出现什么能力出众的人物。
但这次不同,张云汉此时信心爆棚,只要办成了这件差使,将朱平安治罪,报了石应诏的一箭之仇,那曹化淳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远大的前程和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
可王品的神情却让张云汉有些意外。他仔细的品着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嘴角却忽然抿起,似乎是在饶有兴趣的看着阶下的朱平安。
“钦差大人是要知道其中的内情吗?”朱平安却在此时忽然开了口,打断了张云汉的胡思乱想。
张云汉一愣,随即怒喝道:“当然,不清楚你是如何养兵的,如何能证明你与鞑子并无干系。别忘了,咱家手中可是有一份鞑子细作亲笔画押的供状!”
“是是是!”朱平安显现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扭头偷偷看了看一旁就坐的诸位凤阳武官,内心中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好一会儿,才狠狠的一咬牙。“钦差大人明鉴,下官的意思是说,百户所隶属凤阳卫麾下的高墙卫所,自然有朝廷核发的军粮和饷银供给,又如何轮得到下官来操心呢?”
对于朱平安这样的应对,路振飞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大半月的教授,路振飞对朱平安的了解又深了一层。这个少年确实有许多不同常人之处,路振飞以为,这便是人们一直挂在嘴边的“天赋异禀”。
接连不断的奇思妙想、切中实际的朝局分析、精密谨慎的思路格局都让路振飞有应接不暇的感觉。有时候,路振飞会误认为,这并不是一对师生的课程教授,而完全是两个同等级的人在相互切磋。
“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朱平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路振飞很惊奇,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少年的精神如此的坚韧、周密。但联想到他的父亲、他的家族,路振飞恍然之余,也不禁一阵心酸。
自己的长子和朱平安年纪相仿,现在却不过是埋首于经史之中,实干之才一点没有显现出来,和朱平安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经历是一个人成长最好的老师,这一点,路振飞从朱平安的身上得到了印证。
以至于,刚刚段喜年频频向他发来求助的眼神,却被他故意装作没看见给搪塞了过去。眼前的困局,朱平安一定有法子完美的解决,这一点,路振飞深信不疑。
“哈哈!”张云汉忍不住心中的得意,桀桀狞笑起来,伸手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手册扔到阶下,“朱平安,你看清楚,这是兵部登记在册的凤阳高墙卫军户名册,上面明明记载的是,你百户所实有军户三百户,壮丁五百余人,可你刚刚却亲口承认了你麾下只有三百壮丁。朝廷下发的五百人的钱粮都哪里去了,莫不是都被私吞了不成。如今,这还没扯上鞑子的事情,你自己便招了个一五一十,你说,你这是什么罪过!”
正在喝茶的王品“噗”的一口吐了出来,路振飞也是连连摇头,旁边的凤阳文武更是面面相觑,宫里怎么派了这么一个白痴过来。
话一出口,张云汉却是被众人的反应给弄糊涂了,不明所以的扭头到处看看,却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朱平安无奈的拱拱手,“这个,恕下官不能回答!”
“放肆!”张云汉却来了精神,“本钦差奉旨审查此案……!”冷不防,一边的袁敏扯了扯他的衣袖,张云汉不耐烦回头看看,袁敏痛苦万状的做了一个莫要再问的手势。
但张云汉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好不容易抓住了朱平安的痛脚,如何能轻易放弃?
王品咳嗽了两声,按住张云汉要拍惊堂木的右手,“那个,张公公,小弟有话要说,切莫要再揪住这个事情一问再问了。咱们是从宫中来的,兵事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就拿这军户制度来说,其中便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干系,再查下去,便是一本糊涂账,于宫里的面子也不好看!”
旁边的路振飞显然是听到了王品的这句话,赞许的点点头,但并没有插话。
可王品的这番话,却让张云汉误认为是有看笑话的意味,当即便一脸肃然的将王品的手推开。“笑话,咱家也曾在御马监中供职,对于兵事,虽谈不上熟悉,但想要糊弄咱家却是不易!”
王品只得一脸苦笑的坐回身,冲着路振飞摇摇头。王品对张云汉此人甚是了解。自幼入宫,却是在司设监熬出的头,在其中一呆便是二十多年,虽然也才曾在御马监、司礼监做过,但却是凭借着阿谀奉承一路平步青云走到如今,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是一把好手,但于实务却是一窍不通,更别说象军户制度这种复杂的事情了。闹出笑话来也是在情理之中。
旁边的段喜年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宦官扯着虎皮做大旗,竟然差问起吃空饷差额的事情来了,这件事情一旦牵出头来,别说一个朱平安,便是这凤阳文武,乃至于朝中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各位大佬都别想安生,岂能容他继续胡闹下去。再者说,如今的凤阳武官以他为尊,他如果不站出来说句话,那以后着实没脸在圈子里混了。
“钦差大人!”段喜年行了礼,“如果要问这件事情,那就请从朝廷兵部开始着手,一级一级下查,总能捋出一个头绪来,如果单单是揪住一个朱平安不放,那干脆当下便定了他的罪名,看看朝廷是不是认可?”
张云汉大怒,这审问朱平安审的好好的,你段喜年冲上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刚要发作,却被袁敏再次抓住了衣袖,“我的张公公,可是不敢再问这件事情了。兵部核发饷银钱粮,一直到下面的卫所、千户、百户,这其中有多少衙门和人员牵扯其中,便如同文官的冰敬、炭敬一般,这也是行伍中的惯例。到得百户中,已然剩下不了多少。这可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事情,于您于曹公公没有一点好处,再引起朝局的动荡,那咱们的罪过可是大了!”
张云汉悚然而惊,却没想到这一层意思,险险便将自己给带了进去,如果因为一个朱平安引起文武官员强烈的反弹,那可就是抓住芝麻丢了西瓜了。
张云汉悻悻的坐回到座位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借着喝茶的当口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发问。
“钱粮的事情,一切都有成例,本钦差便不再多问了。但朱平安,本钦差很好奇,既然如此艰难,你是如何养活这六百余人的呢?”
朱平安笑了笑,“大人既然想知道,平安自然知无不言,就请大人允准,下官的属下会带来一些东西请大人过目,大人一看便知!”
果然,张云汉答应了朱平安的要求,点头同意。
不大会的功夫,阴世纲带着几名下人,将五个沉重的藤箱搬上了大堂。
在场的官员不明所以,一时间议论纷纷。
张云汉也有些糊涂了,“你这是何意?”
朱平安一拱手,阴世纲则打开一个藤箱,取出一本卷册交到他的手上。“钦差大人容禀,这些箱子所装的便是自下官接手百户所至今的所有账册,每一项收入、支出都有迹可循。下官以及经手人、经办人的签名画押一应俱全。大人可以派遣东厂的查账高手仔细详查。”
张云汉气的一拍桌子,“这是自然,这些账册本钦差自然要派人一一详查。可你并没有回答本钦差刚刚的问题,这岂不是避实就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