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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堂药铺后厅。
神医钱不收正坐在椅子上,听着大徒弟阎妙手得意洋洋述说了他去五味堂探查那新来的坐堂大夫杜文浩的经过。他二徒弟站在他身后,也静静地听着。
阎妙手添油加醋将经过说完后,笑道:“师父,这小子压根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就靠一张嘴吹牛,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
钱不收一言不发,捋着花白胡须瞧着他。
阎妙手感觉师父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忙把笑容收了,讪讪道:“师父,这小子医术平庸之极,简直是胡说八道,居然说什么治疗哮喘要补肾,简直莫名其妙!”
钱不收冷冷道:“你把杜先生说的关于那张老汉的病如何诊治的话,一句不漏原原本本说来我听。不许断章取义!”
钱不收由于医术如神,除了在医术上非常自信甚至有些高傲之外,平常为人非常谦和,阎妙手很少见到师父如此冷峻地和自己说话,不由有些惶恐。低着头想了想,说道:“他说,‘哮喘一证,急者治标、治肺,缓者治本、治肾’,说张老汉乃肾虚咳喘,该当治肾,才能断根。还说什么咳喘‘在肺为实,在肾为虚’,这小子以前是走江湖的铃医,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江湖偏方、土方,徒儿认为不必理会!”
钱不收一言不发,皱着眉头,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忽然站住了,对站在椅子后面的二徒弟:“憨头,你对这位杜郎中刚才的话怎么看?”
二徒弟其实姓董,也跟随钱不收学医多年,医术很不错,只是他为人比较木讷,脑筋有些不太灵光,学医就知道死记硬背医典,临诊时不太会变通用方,所以钱不收常开玩笑叫他憨头。病人们听见了,和他比较熟络的也就跟着叫他憨头,或者叫他憨大夫,他也乐呵呵答应,叫来叫去,便成了他名字了。
憨头咧着嘴一笑:“师父,我刚才琢磨了好一会了。”
“说说你的看法。”
“是!师父。”每次师父提问,憨头都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使劲咽了一声口水,说道:“《灵枢.经脉》中云:‘肺手太阳之脉,是动则病肺胀满膨膨而喘咳,是主肺所生病者,咳上气喘。’说明咳喘病在肺脏。《素问.咳论》中云:‘其寒饮食入胃,从肺脉上至则肺寒,肺寒则内外合邪,因而咳之,则为肺咳。’说明寒邪至咳。《诸病源候论.上气鸣息论》亦云:‘肺主于气,邪乘于肺则肺胀,故气上喘逆。”
见师父钱不收频频点头。憨头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道:“师父您也教导过:‘喘症有由肺盛,复有风冷者,胸满短气,气急喘嗽。’又说过:‘肺居上焦,乃是娇脏,不耐邪侵,老者正气于虚,祛邪无力,至为咳喘,凡外邪外解者,宜宣肺解表,或者兼解表邪,顺应肺之生机,保持废气通畅,则外邪易散,痰邪易祛。’所以,古往今来,咳喘治肺,自古始然,没听说过咳喘治肾的。”
一旁的阎妙手手中折扇在手心一击:“没错!二师弟饱读医典,博闻强记,那是绝对没错的,经典医方里就没有咳喘治肾这一说,所以嘛……”
钱不收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凌厉,阎妙手赶紧闭嘴。
钱不收缓缓对憨头道:“为师不是要你背医典,是要让谈谈你的看法!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担心。”
“哦!”憨头挠挠后脑,想了想,憨憨地笑了笑:“我想不出来了。”
钱不收来回踱了一转,站住了,手指点着他们两道:“你们啊,一个自以为是,华而不实;一个死背医典,不知变通!照此下去,难成大器啊!”
两人急忙躬身道:“是!请师父责罚!”
“哼!”钱不收又来回走了几圈,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窗外,寒风里黄叶飘零,树丫上已经没几片树叶了。叹了口气,道:“《黄帝内经》早就说过:‘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也就是说,咳喘不是肺一脏所致,五脏六腑都会引起咳喘!——憨头,你师兄想不到这部上古医典所述,因为他压根就没用心研读历代典籍!你呢?还饱读医典呢,怎么也没想到?”
“是!是!”阎妙手和憨头两人低着脑袋诺诺连声,都是面有愧色。
钱不收双手背在身后,皱眉凝思,半晌不语,良久,才缓缓道:“话虽如此,可是……,为何咳喘要治肾?《黄帝内经》却未言明,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
阎妙手道:“对啊,师父,您老人家都觉得不对,这小子铁定是装神弄鬼危言耸听的,不去理他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不让你拜师了的……”
“你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钱不收脸色一沉,目光如电盯着阎妙手。
阎妙手刚才没把自己和杜文浩打赌的事情告诉师父钱不收,刚才随口一句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后悔得要拿脑袋撞墙,可说已经说了,想赖赖不掉。期期艾艾道:“他说我们以前治疗张老汉的小青龙汤不对症,我就和他打赌,赌他解释不通为什么不对症,他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打赌输给了我了。我们下的赌注就是他要输了,再不能提让师父您拜师的事。师父你不用担心了!嘿嘿”
钱不收冷冷道:“他怎么回答的?”
阎妙手本觉得自己替师父挡了这场不大不小的难堪,居功不小,没想到,师父压根没领情,根本没理这茬,反倒问那姓杜的是如何回答的,有些沮丧,想了想,说道:“他就说了那些,再不肯说了,说让我来问师父您。他摆明了说不出来!张老汉的病师父您也看了,分明就是风寒客表,水饮内停之证……”
钱不收手一摆:“行了,别说了!”
阎妙手赶紧住口,见钱不收神情冷峻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再不敢吭声。
钱不收缓缓问道:“你们俩打赌,如果你打输了,输他什么?”
“我要打输了,他让我带句话给你,其实就是句废话,他知道打赌要输,赶紧的先拿这句话来搪塞……”
“什么话?”
“他要我带的话是——‘不用了’”
“不用了?”钱不收一皱眉,“什么不用了?”
“就是……,师父您不用去拜他为师了,——这小子真是的,他说话本来就信口雌黄嘛,反倒拿这话来下台阶,耍什么小聪明嘛!”
“他还说什么了?”
“嗯……,说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
钱不收嗯了一声,点点头,沉吟片刻,对阎妙手道:“你去张老汉家,看能否把他在五味堂开的药拿一付回来。”
阎妙手去了一会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付药。钱不收接过,将药材都倒在了圆桌上,拨开细看,是当归、熟地黄、陈皮、半夏、茯苓、炙甘草,还有没去根节的麻黄,不去皮尖的杏仁,没有灸过的甘草。
三人面面相觑,阎妙手问:“这是什么经方啊,从没见过哦?”
憨头道:“麻黄、杏仁和甘草似乎是三拗汤,其他几味,却不知是何由来。”两人一起看向钱不收。
钱不收捋着胡须凝神片刻,沉声说道:“当归、地黄分补肺肾!二陈祛痰,三拗宣肺平喘,这方子果然是肺肾兼治,与他所说的倒也相符,看来,他没有诳语。”
憨头道:“师父,难道分补肺肾真能根治张老汉的咳喘痼疾?”
“为师也不知道,从没人这样用方的。”钱不收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转着,终于站住了,对阎妙手道:“你去五味堂,问问……,不,请教一下他,看看他这么用方到底有什么说法。”
“请教他?”阎妙手吃惊道,“师父,他这分明是胡乱开的药方,憨头也说了,医典上就没有这样用药的。他能有什么真本事让我们去请教?”
“说你师弟憨,我看你才憨!”钱不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别忘了,他刚刚把县尉大人的妾室救活了,这是为师亲自把脉确定的!——此人看来多少有些本事,只是用药别出心裁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为师不能不查个究竟,看看他究竟是真有验方,还是草菅人命胡乱开药!如果是后者,咱们不能任由他胡来,庸医杀人不用刀!”
“师父高瞻远瞩,徒儿茅塞顿开!徒儿马上去质问他!”
阎妙手转身正要出去,钱不收却又把他叫住了:“等等!算了,你不要去了,你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不会告诉你的,还是为师亲自去探探究竟!你们跟我一起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