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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延仕与金东生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怕自己无法控制情绪,虽是他提起的话题,还是先打住,与开疆分开后,一夜未眠的他,也要赶回家中休息。
回府下马车,见下人带着郎中出来,他们侍立一旁等公子先走。
“辛苦您了。”闵延仕彬彬有礼,向郎中道谢后,才往门里去,但没走几步,忽然顿住,转身看,发现送郎中出去的,是他和韵之院子里的人。
“谁病了?”闵延仕问,“不是母亲?”
“是少夫人病了,像是风寒。”边上的人应道。
待送客的下人回来,便有了更详细的解释,果然是韵之昨夜趴在桌上睡,即便屋子里烧着暖炉,可到底是冬日的深夜,她着凉了。
闵延仕疾步而来,进门见初霞和绯彤在屋子里,正哄着韵之喝下汤药,她被苦得眉头紧皱,连连吐舌头,十分可怜。
闵延仕道:“拿些糖果蜜饯来,少夫人不是爱吃那腌梅子?”
韵之已然鼻息声重,说话的声音和早晨很不一样,嗡嗡的闷闷的,又见眼眸充血、混沌黯淡,平日里嫣红的双唇也变得干枯苍白,闵延仕下意识地伸手摸额头,烧得滚烫。
“少夫人发烧呢,可您看,精神不错吧。”绯彤说道,“郎中说虽无妨碍,可不敢大意,公子,您好好劝劝,要不是奴婢死活拦着,她还要起来折腾呢。”
韵之气呼呼地瞪着绯彤,可她也就瞧着好些,实则头晕脑胀,什么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念了声“讨人嫌”,就冲着闵延仕笑。
“下回再也不要坐着等我,不如我们说好,我若晚归,一定叫醒你,你睡下等我好不好?”闵延仕温和地劝说,他很是心疼,韵之烧得滚烫,浑身像个小火炉。
韵之更是不愿因为自己让丈夫愧疚,老老实实躺下,努力解释:“不是等你着凉,我一定是昨晚被吓到了,才被吓出病来,真没用……”
闵延仕说:“昨晚发生了十一起相同的事件,所以肯定不是冲着咱们来,你别害怕。”
韵之则指了指丈夫的肩膀:“疼不疼,你一定受伤了是不是。”
闵延仕命妹妹和丫鬟们退下,之后竟是宽衣解带,露出了半片肩膀,他穿戴衣裳时,看着是纤瘦文雅的年轻公子,露出皮肉来,肩膀还真挺厚实,胳膊也不细。
闵延仕歪着身体问:“你看看,我伤了没有?”
韵之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就方才那一下,她压根儿没惦记丈夫是否受伤,就光想着,他的体格还真不赖。
此刻看清了,肩膀上没有淤青破皮,也是松了口气,忙催促:“赶紧穿上,别等你又着凉,你还一夜没睡呢。”
闵延仕穿戴好,说:“我去边上屋子睡,不然你怕传染给我,不得安生。我们都好好休息,我不让自己病,你也赶紧好起来,别又给家里添惦记,公爵府里最近是是非非那么多,实在分不出心,再为我们担忧了。”
韵之软绵绵地应着:“我听你的,可你也要去歇着,别叫父亲母亲打扰你。”
闵延仕替韵之掖好被子,温和地说:“看你闭上眼睛,我就走,等我们都睡醒了,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且说公爵府中,平理一清早跟着父亲去国子监解决他离京之前的事,祝承哲带着老太太为孙儿求情的亲笔书信,再有那群为平理“卖命”的兄弟联名保证绝不再闯祸,经商讨,平理得到了重回国子监念书的机会。
但作为条件,要平理在家反省后方可重新入学,且明年春闱,他不得参试,能否参加科考,且要待下一届时,再看他的表现。
平理原就不爱念书,也无心做官,他眼下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如此更是无所谓。
可不能不把国子监放在眼里,更何况那些为他“牺牲”的兄弟们,还要继续念书,给各自的家中一个交代。
于是一切要求皆顺从接受,再三告罪后,将回家中反省七日,并写下七十篇反省感悟,他就能重新回来念书。
祝承哲另有差事,半路就和儿子分开,这会儿平理回家来,到内院向祖母禀告国子监的事,顺便就在这里用午饭。
三夫人抱着平珍找来,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儿子狼吞虎咽,时不时轻声提醒他慢些吃别噎着,平理就很不耐烦地埋怨。
老太太教训孙子:“没良心的小东西,别再气你娘,不然我绝不饶你,听见了吗?”
三夫人笑道:“您别怪他,孩子这么大了,多半是烦爹娘啰嗦的,我又远比别人啰嗦十倍,不怪他。”
平理听这话,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把饭碗朝母亲面前一伸:“娘,我还要。”
三夫人立时眉开眼笑,亲手给儿子盛饭。
之后问起边境的事,平理绘声绘色地说了那场小小的战役,很不过瘾似的念叨:“赞西人真没出息,这么就跑了,我满肚子的火气还没发完呢。奶奶、娘,你们在京城,真是不知道外头的光景,我们队伍一到那儿,只剩下满目疮痍,房屋田舍无一幸免,百姓们逃散的逃散,逃不掉的都成了冤魂。结果我们一打,赞西小儿就跑,这笔账不能算清楚,我真是不甘心。”
三夫人望着儿子,竟是眼中含泪,背过身擦了擦,老太太笑话她:“你别急着掉眼泪,这个是大了出息了,可还有个小的,够你再折腾二十年。”
平理豪气地说:“往后珍儿交给我,我来管教他。”
老太太嗔道:“你是从小被哥哥们管头管脚,如今也要抖落哥哥的威风了吧?”
平理塞着满嘴食物,鼓起油汪汪的嘴笑,好容易咽下,便问:“平珒真的去了纪州?”
老太太颔首,不以为然地说:“念书去了,说他嫂嫂是跟着亲家老爷学的,他去了错不了,自己做主要去,我还能拦着么?”
祖孙俩目光交汇,此刻边上好些伺候饭菜的下人,祖母必然有不能让闲人听去的话,眼下到了紧要的时刻,任何事都要小心。
而母亲这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这件事上一直十分小心,此番送走慧之,她是满心不舍,但也懂得大局为重,这叫平理十分欣慰,又不知为何地心疼。
吃罢了午饭,伺候的下人陆续散去,三夫人抱着小儿子先回西苑,平理便搀扶祖母去园中散步消食。
得知祖孙俩在园子里,扶意披了风衣找来,园中空旷,命下人离得远些,就能毫无顾忌地相谈。
平理这才对扶意说,他是回来保护家人的,哥哥只是这样交代他,说他另有计划还在等王爷父子的回应,但具体的事,他也不知道。
扶意应道:“郡主说的差不多,世子也传回消息来的。”
平理直白地问:“我哥若还是站在皇帝那边,要王爷和姐夫的命,您怎么办?”
扶意道:“那是他的选择,作为臣子,他并没有错,平理,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帝的私心并不是错,错就错在,以天下和百姓为赌注,这也是我所不能忍的。可是你哥哥若选择忠君,他必然会给天下和百姓一个交代,我不会怪他,也相信他。”
平理叹气:“也就是嫂嫂好性情,我是不会原谅他的,我已经把话撂下了,大不了兄弟没得做,看谁死在谁的手里。”
扶意不再多言,只怕刺激了少年郎的火气,若说镕哥哥没错,那平理更没有错,不该由他们来负担这份戾气。
叔嫂二人往祖母身边走,平理忽然想起一件事,站定了恭恭敬敬地向扶意作揖:“嫂嫂,求嫂嫂一件事,嫂嫂再造之恩,我必定犬马相报。”
老太太刚好听见,走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平理自顾自地说,他七日后要交出七十篇反省感悟,这简直要他的命,他宁愿每天挨七十板子,也写不出这么多不能重样的悔过书。
平理眉头揪紧,就差给扶意跪下了,恳求道:“嫂嫂,您替我写了,我抄了好交差。”
扶意笑了,看向祖母,问道:“奶奶,您说成吗?”
老太太也是又气又好笑,但知道平理的斤两,还是帮着孙子说:“帮帮他吧,等他哥哥回来,再收拾他。”
扶意好生道:“我替你写不难,可你一定要用心抄,不然博士、夫子们抽问你,你答不出来,又多一个弄虚作假的罪名,实在不值当了。”
平理连连鞠躬:“多谢嫂嫂,多谢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