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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影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慌,微弱的光芒渐渐暗下来,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不记得了,当时挺乱的。”
扶意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没昨晚那么烫手了,眼下最难受的是伤口的疼痛,大夫给开了镇痛的汤药,丫鬟们会按时伺候你喝,若有其他的不适,只管告诉她们不要客气。我也不说什么,要你把这里当自己家的话,你养好了,好好地回太尉府,两家也就不会有误会,你若有什么闪失,我们家实在说不清楚。”
秦影答应:“我明白,不敢再给府上添麻烦,早晚是要回去的。”
扶意说:“你祝三哥哥说,太尉大人十分担心你,听说你找到了脸色都缓过几分,他还是头一回见太尉大人这样紧张。”
秦影淡淡一笑:“祖父是疼爱我的,爹娘家人都疼爱我,我都知道”
扶意见姑娘对自己十分警惕疏远,知道自己没有被信任,但这是人之常情,便不再深入说些什么,为她掖了被子,笑道:“家中事务繁多,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丫鬟们都是精心挑选的,你只管差遣,不要客气,有事让她们找我。”
扶意离去,走到屏风边上,不经意回眸,见秦影又抬起双手,满目悲伤,但努力地忍耐眼泪。
想起方才,她那小声得几乎难以分辨的话,她说,怕自己不能再写字。
离开西苑,迎面遇上要去学堂的平理,他加快步子来到跟前,张口就问:“她怎么样了?”
“烧退了几分,喝了粥吃了药。”扶意道,“但双手烧成那样,换做常人早疼得哭天抢地,她一声也不吭,我都不忍心为她换药。”
平理板着脸:“真是个傻子,几本破书而已,值得用手去扒火堆?”
可说完了又觉得不妥,对扶意道:“嫂嫂,这话可别对她说,又该伤心了。”
扶意含笑:“知道,赶紧上学去吧,大哥哥可是说过,不准迟到的。”
平理一脸不服气和无奈,可到底不敢耽误时辰,催促着捧书拿笔的小厮赶紧跟上,很快就走远了。
回到清秋阁,祝镕已经用过早膳上朝去,翠珠说二小姐来了,扶意进门看,她正捧着一本太宗年间的记事看得聚精会神。
扶意笑问:“看出什么门道吗?”
韵之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事,我可从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太祖太宗年间,我大齐开疆扩土所向无敌,没想到朝廷民间,也有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也有饿死的百姓。”
扶意道:“很多事,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可见治国之难。”
韵之合起书,问道:“扶意,现在大齐还有吃不饱的百姓吗?”
扶意点头:“有啊,京城里都有,前阵子皇帝封城米价飞涨时,就出了很多事。”
韵之说:“我怎么没听说?”
扶意苦笑:“天灾人祸难免,并非都是朝廷之过,你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只要该知道的人,别装聋作哑,这世道就乱不了。”
韵之似懂非懂,放下书说:“我也没用早饭,一块儿吃吧。”
扶意见她不问秦影的事,估摸着她还不知道,便也不提。
直到下午,韵之才发现秦家小孙女在他们家住了一晚,更听说她徒手扒火堆,还带伤离家出走,在祖母跟前唏嘘不已:“奶奶,这么看来,我可乖了是不是?”
老太太嗔道:“人家比你乖千倍百倍,一时逼急罢了,你几时被逼到这份上,这家里有什么事不是随你心愿的?”
韵之笑道:“她跟我换一换也成,我小时候念书可苦死了,她那么喜欢念书,换她来多好。”
芮嬷嬷捧着茶果进门来,问道:“二小姐怎么不去找嫂嫂们打发时辰,不是总说老太太跟前闷得慌?”
韵之懒懒地说道:“大嫂嫂忙得不停,二嫂嫂要安胎静养,二哥都不让我靠近,扶意开始做学问了,每天像口钟似的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我的天”
老太太对嬷嬷说:“这些日子,伺候她娘累着了,叫她歇歇才好,在我这儿,东苑的人才不敢来打扰她。”
韵之坐到祖母身旁,窝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其实闲下来也闷,奶奶,我怎么就无所事事呢,我没有想要做的事。”
芮嬷嬷说:“二小姐,这富贵闲人命,满天下能找出几个来,您还不知足呐?”
韵之无奈地一笑,没接话。
是日傍晚,秦昊跟着平理来公爵府探望妹妹,兄妹相见,彼此都不知说什么好。
彼此静默半天,秦影才问:“哥,我屋子里的丫鬟,都挨罚了?”
秦昊道:“家里规矩如此,但祖母出面阻拦,说不能再造孽,打了几板子罢了。对了,祝平理要我跟你说,不是他告发你的,叫你别误会。”
秦影颔首:“我知道,是我屋里的丫鬟说漏了嘴,但我不怪她们,我谁也不怪。不过那天你们怎么没去打猎?”
秦昊说:“平理为了照顾他弟弟,被缠着走不开,可现在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吗,你打算几时回家?爷爷把爹娘骂得狗血淋头,我也没逃过。”
“对不起。”
“哥不是怪你,我是说你回去,爷爷一定还会责备你,到时候,你受不住再离家出走?”
秦影迷茫地看着兄长,她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忍耐住祖父的责备,并且,这事儿闹到这地步,目前为止,哪怕丫鬟受罚,爹娘挨骂,她也没后悔。
可这些话她不敢说,说出来,就太没良心了。
天色渐暗,祝镕从大殿退下,内侍们殷勤地给点了灯笼,而他眼里看到的,竟还是一些熟面孔。
新君没有大批裁撤原先的宫人,除了皇帝最贴身的那几个,祝镕看得出来,大殿上下的人,几乎没动。
反而是祝镕心中有隐忧,担心这些人其中,有人仍旧忠于旧主。
心里想着这些事,出了宫门,刚好遇上秦太尉从枢密院出来,他停下行礼,秦太尉走了几步,回身道:“你来,我有话问你。”
“是。”祝镕跟上前,搀扶秦太尉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你如今隶属枢密院,兼殿前行走?”秦太尉问道,“另外在工部制造火器?”
祝镕应道:“蒙皇上厚爱,卑职当尽心尽职。”
秦太尉哼笑:“年轻人前途无量,你爹呢,他可还好,听说他病倒了?”
祝镕道:“在家中静养,倒也安逸,多谢您记挂。”
秦太尉干咳了一声:“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女,给公爵府添麻烦,替我问候你家老太太。”
祝镕想了想,笑道:“祖母说两家世交,影儿妹妹在她如同孙女一般,爱还来不及,谈不上麻烦。”
秦太尉冷笑:“我们可高攀不起。”
祝镕细查他眼中神情,心下一转,便道:“太尉大人,影儿妹妹年幼,此番回府后,您就多谢宠爱,莫再苛责了。”
“我们家的事,何须你来插嘴?”秦太尉恼道,“你们祝家的人,太自以为是,满门皇亲国戚又如何。”
“晚辈的意思是。”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不如为影儿妹妹请一位可靠的先生,满足她念书的心愿。”
秦太尉摸了把胡子瞪着他:“女子念书有何用,你以为你娶了纪州才女,人人羡慕吗,谁不知道她在公爵府兴风作”
可祝镕打断了他的话,冷静地说:“当今皇后,是晚辈的长姐,亦是启蒙的先生,长姐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在您看来,皇后娘娘也不该念书不成?”
秦太尉怒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歪曲老夫的话语。”
祝镕道:“大人息怒,且说此番,家中虽尽力隐瞒,可京城里从来没什么事是瞒得住,您连我们家那些婆媳翁媳之间的琐碎都知道,何况影儿妹妹大闹一场,离家出走呢?”
秦太尉命令马车停下,似要逐客,但又不甘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镕诚恳地说:“大人,新君即位,文武百官无不上表忠心,大人难道不希望,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表白您的忠诚?”
“怎么说?”秦太尉眯起了眼睛。
“有一件事,大人若是出面领头,即便后续难免些麻烦,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必定对您另眼看待。”祝镕笑道,“您若信得过晚辈,不妨一试?”
秦太尉一时不解:“什么事?”
祝镕笑道:“送影儿妹妹去念书,让她和其他贵府女眷一起上学,您看如何?”
秦太尉到底是朝廷重臣,若连只当了半个时辰皇帝的前太子也算上,他是侍奉了四代君王的人,两百多年前太祖太宗年间的事,如何能不知晓。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秦太尉道,“女子就不该念书懂礼,只有贤良温顺,才能天下太平。”
祝镕一笑:“方才离开大殿前,皇上问起昨夜的事,我答应明日给皇上一个答复,您说的这些话,卑职就如实禀告了。”
秦太尉大怒:“小子,你威胁我?”
祝镕从容一笑:“卑职不敢,只是大人,纵然太宗年间的女学,未能百年传承,可不论皇室民间对此都没有非议,更谈不上否定。您如此对太宗和太宗皇后不敬,卑职若不如实禀告,岂不是自身也要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