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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真没想到, 令圣上忙到这么晚、还让她先睡不用等的大事, 竟然是审问她姐夫。
真亏得她特意换上一身内侍服色, 在邵屿掩护下摸到圣上门外, 想出其不意逗他一笑呢!
“三娘,你这是……”圣上不知她听见多少,便不主动解释,开口就是问句。
苏贵妃脸上并没有怒色,只稍微带点儿嗔意,“圣上自己忙得废寝忘食, 却叫我先睡,我哪里能安枕?想着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能给圣上添茶倒水,就特意打扮成这样来了。哪想到……”
她走到苏铃身边站定, 侧头仔细打量姐姐,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可好久没看见大姐哭成这样了?”
苏贵妃越行若无事, 圣上越心虚,忙说:“没什么事, 只是误会。”
“误会吗?那就好。”苏贵妃笑着拉住苏铃的手,“不再哭了吧?”
苏铃摸不清妹妹的想法,却感觉到她拿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掌心,立刻顺势说:“不哭了。”
苏贵妃转过头看向圣上:“圣上可否借偏殿一用?我带大姐去洗洗脸,不然一脸泪痕出去, 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圣上哪里放心让她们姐妹独处, 但女眷梳洗, 也确实不方便在自己面前,一时迟疑不答。
“怎么?圣上还不舍得借?”苏贵妃玩笑道。
圣上没办法,只得同意。眼看着姐妹俩手挽手去了偏殿,他刚想跟苏耀卿商议两句,苏耀卿就先开口说:“臣也该告退了。”
“……你等等!”前面赖着不走,这会儿见贵妃来了,他倒想功成身退了,圣上瞪苏耀卿一眼,冲他招招手,“你近前来。”
苏耀卿往御座前走了几步,圣上:“再近些!”
苏耀卿又走近几步,圣上才低声说:“一会儿三娘要是不高兴,你劝着些。”
“怎么劝?”苏耀卿也低声问。
“你是她亲兄长,这还要问我么?”
苏耀卿面有难色:“可臣这三位姐妹,一向不怎么听臣的……”
圣上想想确是实情,只得自己教他:“你就说付彦之没什么事,查完信件即放他回去。”
此刻圣上心中已非常后悔,不该一时疑心上来,就让杨刚把付彦之扣在宫中审问——付彦之虽有文人好名的毛病,却并没做过什么结党营私的事,而且就像苏阮姐妹说得那样,他如今有苏家作为后盾,确实没有结党的理由。
“还有,是付彦之多管闲事、非要为宋景亮一家辩白在先,他是自己将自己置于嫌疑之地的!”
苏耀卿表示记下了,圣上却仍气恼,“等付彦之回去,你好好说说他,都办的什么事情?宋景亮对他有知遇之恩,朕对他就没有赏识栽培保全之德吗?再让他好好想想,他到底为什么做官的!想好了自己来回朕!”
说了这么一通,圣上底气又足了,等苏贵妃姐妹携手回返,他便坦然叫苏贵妃坐到自己身旁,等她开口质问。
谁知道苏贵妃开口是开口了,却并没有质问付彦之为何受审,而是慢条斯理地问:“听大姐说,圣上安排了人查验二姐夫同宋敞的信件?还没查验完吗?”
圣上一愣,苏贵妃接着说:“一共几封信啊?查到这时候。”
圣上下意识看向去抄检信件的程思义,程思义只好答道:“一共十五封信。”
“信写得很长吗?”苏贵妃又问。
“臣未得圣命,不敢拆开,不过看信笺厚度,应当都不长。”
“取回来多长时间了?”
“有一个时辰了。”
苏贵妃一脸纳闷:“十五封信,看了一个时辰还没结果?杨刚是不识字吗?”
苏铃忍不住笑了两声:“是啊,一封信能有多少字?这查验,难道还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吗?”
“阿姐别笑,没准人家真是这么干的。”
苏贵妃意有所指,圣上当然听出来了,这时他已颇觉疲惫,也不想再深究付彦之与宋家的交集,就说:“去个人问问,要是看完了,没什么事,就让御史中丞回家吧。”
苏贵妃却不肯:“圣上别急,查都查了,不查个清楚明白,别说圣上,我都不放心。我二姐一片真心给了他,他要是不珍惜,还敢同外人结党,害我姐姐和外甥女担惊受怕,我第一个不饶他!”
“那依你说,当如何?”
“把杨侍郎请过来吧,要是没看完,就把信一起带来,当众读一读,咱们大伙一同听着,是非曲直,岂非立现当场?”
圣上瞧苏贵妃面色坚定,语气更不容拒绝,只得同意。
程思义亲自去了一趟,片刻后就把杨刚、付彦之、尹大敬等人一起带回来了。
也许是他事先提点过,杨刚、尹大敬二人见了穿内侍衣服的苏贵妃和苏家另外两姐弟,都毫无惊诧之色,如常行礼后,杨刚先回禀说已经验看过所有信件,并未发现犯法乱纪之处,尹大敬附议。
“这就完了?”苏贵妃问。
杨刚悄悄看一眼圣上,苏贵妃并不理会他的小动作,侧头向圣上说道:“堂堂御史中丞,只因为向圣上进谏,就被人污蔑结党、就地拘禁宫中审问,还去家里查抄信件……我一个妇道人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御史台在,朝廷法度就在,杨侍郎如此折辱御史台,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铿锵有力,杨刚一路听下来,脸色随之变幻不定——诬陷御史中丞、败坏朝廷法度的罪名可不小,但他偏偏申辩不得,因为他要摘出自己,只能拉圣上下水,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圣上下令的。
可拉圣上下水,他杨刚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件事一力承当,这样眼下虽少不得吃亏,过后苏家也会记恨,但至少圣上承他的情,多少能回护一二。
杨刚心中计定,便低头听着不吭声,圣上果然为他说话:“杨卿并非有意诬陷,他也是一片为国之心,妖言惑众,绝非小事。”
“可那些跟御史中丞又有什么干系?妾不敢干政,只想讨一个公道。”
圣上一时为难,程思义适时禀道:“圣上,娘娘,付中丞还在殿外候着。”
“叫他进来。”圣上忙说。
付彦之很快进殿,也许是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他进到殿中时,带了一身寒气,冲开了殿中略显窒闷的空气。
圣上精神一震,抢先开口道:“今日委屈你了,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叫徐国夫人安心。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付彦之先应一声是,接着问:“那些信件……”
“带回去吧。”
付彦之便要告退,苏贵妃见圣上不肯当场处罚杨刚,也确实露出乏累之色,就没再坚持,叫苏耀卿和苏铃一起回去,最后说:“放心,这公道我必讨回来。”
这话撂下,别人不提,杨刚出宫回家,一宿没敢合眼。
付彦之带着好友这一年多写给自己的信,回到家中时,苏阮正倚门相候。
“没事了。”
付彦之一进门就笑,苏阮却瞬间红了眼眶,扑入他怀中。
“哎,我身上凉,你当心……”话没说完,就在苏阮的哭声中停了下来。
付彦之心中一时百味杂陈,有愧疚有酸楚,也有不被君王信任的委屈和灰心,他抱紧怀中妻子,在她耳边低声安慰:“没事了,我好好地回来了,没事了……”
丽娘一直陪着夫人等到现在,本来该走了,但见苏阮哭得这么厉害,又不放心,也从旁劝道:“夫人还在月子里呢,可不能这么哭,伤眼睛的。”又说,“母女连心,可别吓着小娘子了。”
“是啊是啊,欣儿呢?睡了吗?”付彦之顺着话问,“她今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吗?”
苏阮哭了这一会儿,已经把心中恐惧担忧抒发得七七八八,听见提起女儿,她抽噎着答道:“睡了,她……什么都……都不知道,自然吃得好……睡得香……”
付彦之抽出绢帕,细细为她擦拭眼泪,柔声哄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为我如此担忧。”
“我自己……同意的……”苏阮拉着他的手进去坐下,想起来问,“你吃饭了吗?我叫她们备着鹌鹑馉饳,吃一碗吧?”
“好啊,你吃了吗?一起吃?”
他到时间没回家,苏阮就知道定是事发了,哪里有心思吃晚饭,随便糊弄罢了,这会儿付彦之平安归来,苏阮哭了一场,也觉着饿,便让厨房煮了两碗来。
馉饳煮好送来,夫妻两个叫下人都退下,一边吃,付彦之一边讲了自己进殿后的经过,“贵妃说完那句,我亲眼瞧见杨刚抖了一抖。”
苏阮的重点却是:“她扮成内侍去的?真亏她想得出来!”
付彦之笑道:“回来路上,我听阿兄说,贵妃去的时候,应该并不知道我的事,只是去哄圣上高兴的。”说完他又把苏耀卿转述的、他们姐弟见圣上的经过讲了,“我真没想到大姨竟是一支奇兵。”
“是吧,我也没想到可以拿东宫这门婚事来做由头,还是阿姐提醒我的。”苏阮笑着把自己跟苏铃商议的事讲了。
“原来还是夫人背后出谋划策。”付彦之放下碗筷,抬手作揖,“佩服,佩服。”
苏阮摇头:“我只是把那几句关键的话点明了,怎么说,我可没教她,你想啊,要是阿姐用我的口吻说话,奇怪不奇怪?”
也对,那样就不可信了,圣上必得怀疑。
付彦之很感慨:“此番连累贵妃和兄姐为我奔走,我……”
“你什么你?什么叫连累?”苏阮斜睨他,“你要是事先没和我商量,自己就豁出去给宋家求情,我毫无准备,一家子匆匆忙忙去营救你,那才叫连累!”
付彦之心口发热,握住她的手,一时说不出话。
“我说过了,这事我自己同意的,所以不怪你。你尽你的心、你的力,我尽我的心、我的力,正是夫妻同心,娘娘兄姐出力,是为手足之情,何来连累之说?”
苏阮说完,推开食案,依偎进他怀里,“何况,你是去行高义之事,总不能任由他们就这么残害忠良吧?”
付彦之正是心灰之时,听见这话,想起圣上不肯松口处置杨刚,一叹之后,忍不住说:“阿阮,要不我辞官吧?”
“你辞了官,不更加如他们的意了?”苏阮抬起头,“这是逃兵!”
付彦之苦笑不语,苏阮抬手捏住他鼻子,让他低头与自己对视,“辞官不行,但我们可以告假,就告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