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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岳泰山, 自秦始皇泰山封禅登基开始,登泰山就成为了一个帝王正统身份的象征,平民百姓不被允许登顶泰山,仅可于泰山中下层活动。
虽然祭天就其原理来说,就是告诉老天,我受到到了您的指引, 改换了朝代,变更了国姓, 将成为天下新的主人, 并且告知上天自己的功绩,以获得允许和庇佑。
有用没用,谁也不知道,因为就连秦始皇在封禅之行之后, 也不是国家太平了的。
但是这一个行为, 其实表示的这个皇帝的某种决心,以及出于正统的自信,毕竟当今时代, 还是有陛下为天之子的说法。
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信, 或者是得位不正, 多少还是会害怕天谴的。
但是封禅只有更换国姓的时候才可用,小皇帝自然是不可以,他只能祭天。
很难说, 小皇帝在听到这一个请求时候的内心感受, 出于帝王的本能, 他非常想答应。
泰山封禅仪式,可以说是一个帝王生涯中的高峰,祭天仪式也不逞多让,可以说,一旦祭天仪式成行,就等于确立了他天下之主的身份。
诏书是告于民,祭天才是告于列祖烈宗,天地万物。
但是,出于其自身的立身来说,他不敢答应。
因为他并非是出生正统,他的皇位完全是因为乱臣贼子董卓所立。即便是数年后的后来,正因为他出身不稳,当年的袁术才有胆量自立为王。
这可能是小皇帝刘协心中永远的一道伤痕。
而且刘协本身也有些害怕,他怕他泰山祭天的时候,当真上天会降下反对的旨意。
若当真在祭天之时,上天落雷或是降雨,那么他有何颜面继续做这个汉室的帝王呢?
他想要推脱此事,以为时尚早为由,而且,泰山祭天这件事情,一般是在新帝继位的时候便进行的,刘协年龄虽小,又刚刚亲政,但事实上,他已经被封为帝王,有将近十个春秋了。
哪里就有帝王即位十个春秋以后再告诉上天,说我继承了帝制呢。
这个当然是借口。
大家都知道这是借口,事实就是因为小皇帝自己也对自己的皇位来临有所质疑,这样可不行。如果不能解决这一点,那这将是小皇帝这辈子的心理阴影,本来只是想提出一个建议,以为小皇帝会兴高采烈应下的,汉氏诸臣们,齐齐沉默了一下。然后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得试图劝慰刘协。
但他们不过说了四五句,便齐齐住嘴。
因为这能够帮助小皇帝塑造信心的,便当是新皇登基之后的国泰民安,但事实是,小皇帝登基以后,战火不曾停歇,又接连遭遇了大灾,水旱频发,还有蝗灾兵灾,实在不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论据。
唯一可以称得上吉兆的,还发生在曹操的治下。
对了,曹操,正是这丫提出泰山祭天仪式。
这实在有些出乎于群臣的意料之外,他们早已将如今势大兵壮的曹操当作了假想敌,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曹操一来主持陛下迁都洛阳,此举意为他没有挟持之心,二来他为左右几郡清扫完毕之后,便将禁卫军还给了皇甫嵩将军,也表示他对军权并无贪恋。
一下两下的行为,使得汉室宗亲和大臣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这一次,泰山祭天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合他们的胃口了。
这四个字宛如一个巨大的鱼饵,放在他们的面前,后头就站着一张曹操笑得老奸巨猾的脸,他不停得手持鱼竿,上下晃荡,就好像在说,你们上当吗,上当吗?
这些汉臣知道,曹孟德此举自然别有用心,但他们也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图个什么?
但若要就是承认,曹孟德就是一个大汉忠臣,他们之前的假想敌全是错误的,让这些臣子有心中有些不甘愿,因为那样承认的话,岂不是显得他们就是小人之心了嘛。本来有些犹疑的臣子,在此刻见到刘协居然也在犹豫之后,他们反而不再犹豫了。
不管是曹孟德的阴谋也好,阳谋也好,如果陛下不愿意前去泰山祭天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即将大大折损陛下的威严。
自认功德不够,觉得没有拿到实在的进步无颜去泰山祭天,和心有虚不敢去泰山祭天这是两件事情。
后者远比前者严重得多,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陛下即将颜面大失不说,还可能成为,反贼攻讦的目标。
你看,曹孟德什么都没做,这些看的明白的大汉朝的忠臣们就已经拉着小皇帝的手表示,陛下,您必须,祭天,只要祭天仪式完成,天底下对于您皇位的来源,就再无可争议了。
皇帝说到底是天的儿子,即便皇位得来有所牵扯,但是如果连上天都已经认可了,那么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多说什么呢?这一刻,他们集体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上天不认可呢?
嗯……这怎么可能!
刘协对于众臣子突如其来强硬的态度,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于是压下此事决定再议,便回到了内宫之中,他就今□□堂上的事问了他两个小伙伴的意见。
诸葛亮和庞统二人对此提议反应都极为冷淡,要说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在曹营之中见过了太多虚假的祥瑞了,祥瑞之一,曾经还是他们的小坐骑呢。
虽然这一系列的经历,不至于让两个小少年变成无神派,但是其实他们内心对于神灵的信任,已经降低了很多。
听明白皇帝纠结的点,诸葛亮和庞统对视了一眼,对此却极为有信心。
小皇帝顿时有些不解,于是就听两个青年对他摆事实讲道理,他们先说到小皇帝继位以前的事情,董卓为祸四方,天家威严扫地,黄巾之乱的升级的原因也是因为当时连番灾祸,致使民众缺衣少食,又有灵帝卖官授爵,使得民众对皇室丧失了信心,自然生出了反意。
但是,小皇帝继位以后呢?
董卓被杀。
虽天有大旱,但是比之让民众反叛的之前几次大旱灾幅度已经小了很多,甚至于曾经为祸乡里的蝗虫,还成为了一道民间的小食。
但对此,小皇帝觉得那与他无关,完全是曹操治下几位谋臣的努力,但对于这一点,诸葛亮和庞统都跟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诸葛亮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他问小皇帝:曹操是汉臣吗?
对于这一个问题,小皇帝自然没有旁的答案,他现在正是对曹操信任度最高的时候,见他点头,诸葛亮又道,我听闻古之明君身边,定然会出现贤良的臣子辅佐,既然曹操是陛下的臣子,那么他所有得天僻佑的地方,难道不是因为他忠诚于陛下才能获得的福祉吗?
正因为曹孟德忠成于陛下,才会吸引来这些臣子辅佐于他,而辅佐于他,就等于辅佐于陛下,所以总结还是,曹孟德有能力,是因为陛下有能力。
小皇帝对于小伙伴这种不要脸的理论,给惊呆了。
他嗫嚅片刻,算是服了他的辩才,忍不住扑哧一笑,明白诸葛亮其实只是正在开玩笑。
但是他很神奇的,居然有一点点被说服了呢。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他最后还是下了决定,他要去祭天。
他之前一腔雄心壮志,若是连祭天这一条路都不敢跨出,简直就成了玩笑。
祭天定在了小皇帝生辰那一日,那天他正好二十岁,及冠之年,虽然小皇帝之前登基的时候已经被提前加冠,但是对于每个男儿郎来说,二十岁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对于小皇帝自然也是如此,这一日并非吉日,但是小皇帝还是选择了这一天。
汉室的众位臣子见他愿意祭天,也没什么更多的要求了,生怕小皇帝一个任性取消了此次出行。
自帝都洛阳到东岳泰山,众人走了足有一月,而自一月前小皇帝便开始斋戒。
自古只有封禅的记录,并无帝王祭天的记录,如何祭天一应礼制都不可考,只能定位于劣于封禅,而刘协自觉不可因此奢靡过度,因此此行的车马规模远远小于记载。
但是尽管如此,也有浩浩荡荡数百车架,除了他这里的之外,还有先一步到达东岳的曹军,以及诸侯王们。
既然要祭天,刘姓诸侯自然也要一同来。
小皇帝自车架上下来,他的生辰为农历三月,正是冬末春初时候,但是亦如他对这个季节的印象一般。
春日,风虽凉却总有几缕会有丝丝暖意。
固然料峭,却可以看得到希望。所以他拒绝了最好的吉日,那是在今年的盛夏之时。
他希望他的国家能够像春天一样,会有很多问题,也会有很多难处,但是大家都能共力同为,就和夏公给他展示的豆芽一般。
若无上头的压力,只能成为细细的容易倒伏的一根,唯有扛着压力前行,方可成为粗壮的一颗。
因此,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此次祭天的祭品就有泡发的豆芽,以此可向天展示他欲负重前行的决心。
除了豆芽,他还一力坚持带了一些特殊的祭品,不知道上苍会不会喜欢。
泰山祭天理论来说,自然要一气呵成。
但是,帝王通常此时身着厚实又庄严的制式礼服,戴着冕冠,一身的负重,而登泰山之道,亦完全不平坦,全都是人为开凿出勉强可以落脚的陡坡。
如此情况,想要一口气登上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此,小皇帝在决定要祭天的时候,就开始做起了锻炼,他特地挑了几个亲卫中个子矮小,但是靠着后天努力加入了冲锋营的兵士,来听他们教导自己如何增加体力。
最后他这种胡闹的行径被很快制止,军旅出身的皇甫嵩带着小皇帝去体验了一把武将子弟的训练日程,小皇帝先是被拗成了麻花,又扛着站了军姿,如此连番折磨之下他都咬牙撑住了。
那时候他满心满念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一口气爬到祭天所在的顶峰。
但无论他事先做了多少准备,当真正开始攀爬泰山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依然太过简单。
泰山之险峻,要远超于他的想象。
虽然历代帝皇封禅之行的时候,都有开垦过石阶,但是,距离前一位封禅的皇帝,也就是小皇帝刘协的曾曾曾曾祖父汉光武帝刘秀,已经过去了足足一百五十余年,这一百五十年间,泰山便无大规模的修路。自然不用说梯道了。
石阶坎坷也就罢了,山涧间还有横风,一个不当心就能将人吹得东倒西歪。
既然是为了祭天,走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帝皇。
如此大批人进入泰山,也惊动了山林间的小动物们,走在第一个的刘协不得不面对经常有小畜冲出来的惊吓。
中岳泰山,作为被认定为可直通天道的神山,此处的动物没有外来劲敌。
哪怕是最大胆的盗贼,也不敢擅自进入泰山之中。此处生态保存得极好,刘协甚至看到了林间,有小鹿探头,还有珍贵的禽鸟于树枝间垂下了美丽的翎羽。
已经不止一次,有小吏过来询问,是否要停下歇一歇,再捕捉这些祥瑞,都被刘协拒绝了
他不能停,如今一停便是功亏一篑。小皇帝累得已经开始用嘴吐气,这是皇甫将军教给他的一种吐纳法,以鼻吸入空气,与腹腔中轮转一圈,再自口中吐出,此番呼吸,可以消减些许感受到的疲惫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刘协觉得似乎的确是好了一些。
等到他们攀登上山峰的一半。天空中忽然拨云见日,日光直直照射下,本应当凉爽的天气,居然变得越来越热,可能是前一日刚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很快就变得闷热不堪。
作为祭天的正装,刘协身上穿的帝皇袍子用料极为厚实,且为了实现布料的垂坠感,使用了大量的浆洗布,比之常服沉重非常。也因为此时正是冬春季的,天气尚冷,在制作此袍时候便往保暖方面下了些功夫,以至极其的不透风。
刘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汗珠自脊柱滚向的动静,有些痒,也很热。
刘协双手捧着祭天要使用的奏书。在祭天时,他将以其间祭文于天地间吟诵。
因为双手平举的姿势,他整个人的体力消耗要比想象中更大,见他不停流汗的模样,立刻有小黄门小跑着过来,拿出丝绢吸干他面上的汗珠,并且向他请示,是否将奏书交由旁人来奉举,事实上,就礼制而言,本也不需要由帝王来奉举奏书。
刘协不由自主得犹豫了一下,他嘴唇翕动,刚要答应,但他却忽然想到那一盆,他还在昌邑时候,由他亲自发出的豆芽。
想到了在自己的逐渐施压下,虽矮却粗壮的豆芽。
想到了当他一日移开了压力后,厚积而薄发,猛然蹿向高处的绿苗。
他此时的确可以将卷轴交给小黄门,也可以将腰间沉重的佩刀,配坠,交给小黄门,冕冠,自然也可以摘下交由礼冠,这一切都不是祭天仪式所必须说要求帝王完成了的任务。
他可以脱去正装换上轻便的袍子,轻装上阵。
待到至天庭后再换上礼袍,他的身后有很多人可以为他拿着这一些。
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头颅上的冕冠,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压力。
他手中的卷轴,是他以君父的身份,代替万民向天地、向上苍乞求天下太平、风雨皆顺的真切心愿。
他腰间的佩刀,是大汉的立国之武。
他的垂坠,是礼器,是他对上天的恭敬之心。
如果他将这些东西,一一交付给了旁人,那么,即便他能以最轻松的姿态,到达祭台又有何用呢。
他是这个天下的王,应当是这个天下负担最重的人。
在之前,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要负担起这一个王朝的兴衰和荣辱,负担起他的祖辈的罪孽和努力,要负担起万民的期待,要负担起曹爱卿对他的信任。
只有如此,他才配称为,大汉的帝王。
冕冠也好,奏书也好,佩刀也好,祭服也好,礼器也好。
是他的压力,也是他的动力。
今天正正及冠之年岁的小皇帝,拒绝了旁人的帮助,随着攀爬,他额间的汗水一直在往下流淌。
他身上厚厚的祭袍的遮掩下,内衫早已湿透。
他又渴又热,但是却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
后面的官员已经渐渐有了脱节。
对此,刘协毫不意外,他下令下去,若实在撑不住的官员可以在此歇息,只是必须在吉时之前赶到就可以,莫要勉强自己,反倒是伤身。
他这一条命令一出,队伍瞬间少了一半人。对于如此局面,刘协仅是微微一笑。
他的步子不停,等到攀爬着三分之二处时,日已当空。
随着地势的提升,地势变得空旷,没有了树荫的遮挡,空气愈加炎热。
这次,就得一直伺候在他背后的小黄门也已经撑不下去,这个小黄门正是当年被刘协派去向曹操报信的那一位。
那一年,他虽然成功完成任务,但是身体到底有了亏损,见他满脸通红,目光已经渐渐失去了焦距的模样,刘协命人将小黄门强行扶到到树荫之下歇息。小黄门挣扎着想要跟着他走,见此,刘协对他微微一笑,他告诉这个自幼就陪在身边的小黄门,不要担心吾。
接下来的路,他将一个人走。
他也必须能一个人走。
刘协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端。
他的身侧已无旁人。
此处已经到了人迹罕至的阶段,越往上爬道路愈加坎坷,也愈加艰辛。
他们的背后没有护栏,若一步行将踏错,就要坠入深渊。
没有人为他引路,他能看到的,就只是先人留下来的隐约足迹,刘协甚至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但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没有人会告诉他正确的答案,也没有人能够告诉他。
他的面前,是数不清的台阶,是高耸的泰山。
他的身后,是气喘吁吁勉力跟着他的臣子们。
他的身边,慢慢开始萦绕起了一层薄薄的云雾,将他与众人隔离开来。
小皇帝一时之间,感到了一阵茫然。
他很累,他很孤独。
他的手和脚都在颤抖,脑子里面也有些晕晕沉沉,他今年不过20岁,但是在此时却感觉到了五六十岁的力不从心。
这就是封禅之路。
他走的路,在他之前。唯有开国帝王才能走过。
秦皇,汉武,光武,然后就是他。
他没有开辟一个朝代的实力,可能也不是非常的聪明,但是他今天依然走在了这条道路上。
他没有什么功绩可以展现给上苍看,唯一有的,可能就是,这一股子执拗精神
他真的真的已经很累了。
金贵出生的小皇帝,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因为人太过疲累的缘故,他的脑子里面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
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皇后手下如履薄冰的日子,被毒杀的兄长,被控制的人生,为了逃离李榷的控制,他死力一搏,满身是伤,不敢停止跑动,面黄肌瘦的臣民,失去神采的双眸,最后是曹爱卿递来的厚实手掌。
然后,他在兖州生活,学习,开阔自己的视野,走进田地,挥舞锄头,和民众接触。
他懂了很多圣贤书本上永远不会教授给他的道理。
他摸索着要如何成为一个帝王,要如何成为一个符合大家期望的帝王,这个依然没有人能够教授他。
最后,他一步步的走到了这儿。
刘协,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此时山间一阵清风,将萦绕着的云雾稍稍吹散些,他的面前,豁然开朗。
此时,吉时未到。臣子们仅仅到了一小半,且多为武将。
刘协挥退了勉强跟上来要服侍他更衣的小吏,他站在万山之巅,面前的祭台一片残破。
已逾百年未曾修复过的地方,使得这一片祭祀之地成了花海之中,有些格格不入的景色。
如果天气再热一些,进入植物的旺盛生长期,只怕这一片祭台会被花草彻底掩埋。
但是再不显眼,这里也是只有开国的帝王,才能到达的地方。
他一步步得走到了山崖之边,忽然领悟了为什么曹操一力主张他来祭天。
刘协小皇帝长期居于洛阳城中,长自王庭,所见皆为皇家气派,然,汉室的审美到了东汉末年,已经开始逐渐向小而精转换。
这一点,可以从女子的妆容和器具的塑造上看出,这依托于制造业的发达和原材料的丰富,让人们可以有足够的余力去培育出精巧玲珑的小东西,以及婀娜优雅的女子。
这当然不是错误,但是对于长自宫中,从小接受这方面熏陶的小皇帝而言,直接影响了他的审美取向,且长期浸淫于此环境,容易使人软弱,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很多人教导子嗣时候,都不允许他们生长于香软的温柔乡一样。
泰山位于黄河彼岸,他站在这儿可以清晰得看到蜿蜒而过的大川,云层翻涌,山峦叠叠。
站在此山巅,刘协心中忽而生出了三分豪气,五分壮志来。
此番大美河山,都在他的治下。
他情不自禁得想,他只是来祭天,便有如此自豪、骄傲之心,那么改天易帜的,开创出一片盛世太平的封禅帝王们,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穿过山涧的风变得轻柔了起来,轻轻托起了这个年轻皇帝的衣袂,拂去了他的燥热,方才还觉得灼热的日头,在此时竟觉得温柔了起来,刘协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累了,他微微阖其双眸,好像能听到前辈们威严的声音。
他们言语絮絮,他一时却听不清。他不由微微仰头,试图去捕捉那三四言语。
就在他休息的这一会儿,已经有机灵的小黄门将供台摆放好,小心翼翼得开始在上方放置供品了。
除了寻常的三畜九牲之外,这里还被摆放了几个特殊的贡品。
一个就是刘协自己发出的豆芽。除此之外,还有三件木制器物。
这三个,正是翻车、水车、鼓风机的木质模型,最后还有一个陶罐,是去年制成的蝗虫酱,这些东西都来自于兖州,是小皇帝之前特地派人去兖州找夏安然要的。
他自觉自己没有什么功绩可以给上天看,但是他以后可以试着向全国推广这些东西呀。
翻车、水车可引两种不同地形之水灌溉于田,蝗虫则是变灾为宝,小皇帝在兖州的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民众从不能接受蝗虫,到习以为常,直至最后因为干旱阴影过去,少了这一美食有些讪讪。
自汉立以来,灾难便不曾断绝,水旱更是不曾停绝,每逢大旱,当年免灾亦是无用,只因大旱之后总有大蝗,在兖州,刘协便听了一耳朵此灾的原理,也知晓如何治理,他也是亲眼见证了兖州、豫州是如何将这一场潜在的大灾转换为了大收获。
刘协亦是从曾被炸蝗虫吓到,转为了……挺爱吃的。
直至后来汉室臣子上奏说因陛下福祉庇佑蝗未成灾的时候,小皇帝还忍不住在桌案下头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小肚皮,在心里有一点点遗憾呢。
他站在泰山之巅,眼见着礼官布置祭台,点起明灯。
吉时将至,百官已就位,小皇帝于人群之前,万民之上,展开了手中卷轴。
皇天后土,神皇在上,请垂听兮。
吾为大汉天子刘协。
吾生而德薄,性寡,幸有神皇庇佑,赐下良臣,明师,以护我华夏央央,国祚绵长。
吾知天欲使吾等强,定要苦之,劳之,饿之,然,求神皇怜悯世人,赐百休缓之期,余愿以祝文。
泱泱华夏,赫赫文明。仁风远播,大化周行。
洎及近代,积弱积贫。州郡板荡,百载陆沉。
哀兵奋起,金戈鼍鼓。兄弟同心,共御外侮。
捐躯洒血,浩气干云。尽扫狼烟,重振乾坤。
昭昭前事,惕惕后人。永矢弗谖,祈愿和平。
吾汉,当兴。
刘协念完祭文,合起卷轴。
这个卷轴,就是他最后一样祭品。
以兖州纸制成,轻薄、结实,可印书,可绘图,可携带,可运输。
可开明智,可教化百姓。
他缓缓将卷轴至于鼎中,看着腾起的火苗将卷轴一点点舔舐干净。
此时心中激荡,自不必多言,祭文是他自己写的,由饱学之士为其修改,诸人都不同意他这样自谦,认为其有损陛下威严,但是小皇帝坚持了,他自觉其并无大才,有的就只有一颗坚定前行的心,还有如同天赐的好运气。
忽而,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方才他就听到的声音,只是此时稍稍清晰了些。
“尔可能福佑万民,严于律己,励精图治?”
“尔可能虚怀若谷,从谏如流?”
“尔可能负江山之重,民心所付之重,汉室脊梁之重?”
“……吾可。”
“吾惟愿,国泰,民安,”小皇帝顿了顿,微微笑了。“为帝王之路漫漫不可知,吾将上下而求索。”
“吾名刘协,为大汉天子。”
“——既为天子,当恣意、张扬、尔为王,便是大汉的模样。”
“站起来!”
“此天下,没有什么是能让尔跪着的。”
“站与战,是尔为帝王的傲骨。”
“尔,即为龙,为此天下的脊梁。”
“脊梁,可折,不可弯。”
“刘协……受教。”年轻的帝王轻轻舒了一口气,他站直了身体,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深深作揖,以一个后辈的身份。
正当他心情激荡之时,就听见身后群臣的惊呼。
奉礼于侧的礼官亦是发出了因心绪浮动而激烈喘息的声音,随后,他俯身在行跪礼的小皇帝身边“陛下,虹龙传信,吉兆啊!”
刘协微微一愣,他站直了身,旋身看去,便见一道虹桥架在了山涧之间,在云涛之间若隐若现,就像是当真架起了此岸与彼岸的通道,恰巧一阵清风卷起已成灰烬的祭文,向着虹桥的位置送去,就宛如当真有一条他们看不见的龙卷着帝皇的祷文送上苍穹。
众臣均已赞叹的目光看向了这一切,更有混迹两朝的老臣激动跪下。
但是此时此刻,人群的中心点,本当最为兴奋的主角——小皇帝刘协在最初的兴奋惊喜过去之后,理智回笼,然后心中升起了怀疑之心。
他的视线默默落到了人群的最后方,那里正是曹营几位谋士所在,其中就有官衔本来不够前来参与祭天,但是因为其功在千秋的创造被破格允许的夏安然。
小皇帝一瞬间,脑子里面闪过了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想法——这个“神迹”……真的不是夏景熙制造出的?
……不,这样想太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