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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岑带着一大车谢礼站在唐飞羽家门口,远远地看见他小堂叔走来,心情既忐忑又激动。
他袖中的双手揣着一个小瓶,正是几月前他给唐飞羽送盘缠时唐飞羽回的礼,一瓶稀释过的止血散。
他在渔阳郡收到这份回礼时并没有特别重视。只是感慨唐飞羽在边塞从军定然受了不少伤,不然也不会以药品作为回礼郑重其事地送给他,还写信让他一定要将其随身携带。
唐岑不忍拂了他小堂叔的心意,便在去邻县进货时将那“灵药”揣怀里了。
因为正值冬季,四野流寇横行,他担心运货路途中出现差池,特意找了十来个强健的脚夫与平日交好的游侠一同护卫前行。
谁料归来途中他们在逆旅休整时,竟然被人在面汤中下了毒,轻者全身乏力,重者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紧接着一伙匪徒手持刀棍冲进来,劫了他们的货物,一个个搜身抢了钱财。
唐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事遇到过不少回。但一般来说,这种劫匪图的都是财物,真的中阴招了只能自认倒霉。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队伍里竟然出现了内鬼。
而且是与他交情很好的一个游侠,那些面汤也是他负责准备的。
唐岑眼看着那游侠拎着剑走到自己跟前,气得浑身冒冷汗。
“唐兄,”那游侠面上有一道疤,生生破坏了那分好皮相,“我年轻时为了心慕之人斗勇,本以为真心能换来长相守。谁知只要无财无势,管你是甚么名门之后、风流公子,想得到的人永远都得不到。”
“行无耻之事……还要甚么借口?”唐岑暗恨自己识人不清,偏偏此时四肢瘫软,完全无力反抗。
那游侠搜了他们的钱财,仍不满足,绑了唐岑等人去匪寨里,用刑逼迫他写信回渔阳郡取金钱。
唐岑想着留得青山在,便含恨同意了。
待那帮人得了足够的金子,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脱身。谁料匪寨里全是多年不知肉味的粗莽恶贼,见他相貌俊秀,身量较一般男子显得纤细,竟然将他的手脚筋挑断、把他当成女子羞辱。
唐岑在那几日,无数次想以头抢地一死了之,但他又挂念着家中阿娘,终究还是忍下了。夜里身上伤痛难耐时,他无意间摸到怀中唐飞羽送的“灵药”,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颤颤巍巍拿出来吞了半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整个劫难中最令他震惊的。
他吃完药后,断掉的手脚筋竟然在三天内恢复如初了!
唐岑一边假装自己还是个半残废一边伺机而动,终于寻到机会,趁着匪寨众人外出劫掠时连夜逃走。
千辛万苦回到渔阳郡,与阿娘说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母子俩因为这劫后余生的庆幸抱头大哭一场,在心里将唐飞羽当成了再生恩人。
在他报官后,渔阳郡守立刻派贼捕和兵力清剿匪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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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唐岑也准备好了谢礼北上亲自来找唐飞羽。紧赶慢赶,好歹是在腊月初找到了唐飞羽的住处,一路风尘疲惫都在见到这位小堂叔时化作了感激。
他整理好衣冠,迎着唐飞羽,完完整整地行了个大礼。
唐飞羽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请他起身,才发现这是记忆里那位与原身关系不错的堂侄。于是将人带进宅里,烧起炉灶,倒热水为他接风洗尘。
休整完毕后,唐岑坐在堂中,饮了一杯热茶,开始与唐飞羽说起此次的经历。
唐飞羽在听了他的叙述后,叹了口气:“阿岑受苦了。”
因为唐岑年长于他,虽然辈分有差别,两人私下相处时却不拘什么礼节。
唐岑心中感怀,面上笑意从未消失过:“是我幸甚,得了十二叔的灵药。否则此时还在那帮恶匪手中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罢!”
“总归是平安无事了,”唐飞羽道,“你也不好好歇着,风尘仆仆赶来北皓作甚,我缺你那几个谢礼不成?”
唐岑忙告罪:“不过是心里念着十二叔重恩,赶在正月前来见一面也好。”
叔侄二人又闲聊几句,先前刚团聚的赵满舒二娘一家人又拿着从山里打来的野鸡上门道谢了。
“今儿个真是什么日子?”唐飞羽哭笑不得,接过那两只山鸡,“既然你们也来了,干脆一同在这边吃餔食吧。难得团聚,该是好好庆贺一番。”
赵家人帮着唐飞羽做了餔食,唐飞羽从背包里拿了一坛醉生酒,兑了点其他酒水上桌。
吃饭时,唐岑夹起一只包子惊奇道:“这是怎么做的?好吃得紧!”
“是麦子面包的,叫包子。我偶然研究出这种做法,然后去市中开了家食肆,主要就卖这些包子营生。”
“甚好,甚好。”唐岑自己就是商人,自然也不觉得唐飞羽开食肆有什么不对,他心思活泛,一眼就看出这小小包子里的能量:“十二叔想不想也去渔阳郡那边开一家食肆?那边富绅商贾多得很,定然不愁销路。”
“我是不想回渔阳郡了,”唐飞羽苦笑,“你当我胸襟有多么宽宏?主家他们害我的日子还少了么?”
唐岑一想到唐家主支那一派蝇营狗苟不成气候的样子,也沉默了。
“但这食肆也不是不能开,阿岑若是有意,我将这包子的制法教给你便是。”唐飞羽啜了一口酒,轻笑道。
不仅是包子,还有那曲辕犁都能一并交给唐岑。借商贾之手推广新事物,有时候还是非常便利的。
“我不能白学,我知道十二叔心善,但在商言商,这制法要多少钱,你还得给个价。”唐岑摆手道。
唐飞羽思索片刻:“既然如此,我就多教几样吃食的制法给你。以后得了什么新品种,都一并给你那边送一份。你只要每月在纯利中抽十分之一出来,以唐记食肆的名义为那些贫民流民筑屋施粥即可。”
这活儿他已经开始在北皓城内外筹备了,但因为这段时间琐事太多,一时间还处于搁置状态。
唐岑一听,肃然起敬:“十二叔实在仁善。”
坐在下首的赵满夫妇也是好一阵唏嘘。若非唐飞羽善良至斯,他们一家也没法重新圆满。
几人觥筹交错,唐飞羽与唐岑都觉得这醉生味道醇厚,忍不住开怀畅饮。赵满夫妻俩不敢多饮,只是浅尝辄止,待到天黑时唐飞羽劝他们回家休息去了。
他与唐岑俩人接着对酌,喝得多了理智开始出走,两人胡天侃地一通。似乎是想起幼时玩闹的回忆,扔了竹著,在温暖的炕头上又开始发酒疯,你揪我我掀你,活像是心智不成熟的幼童。
“唐十二,你……那时才这么点儿大,整日皮得要命,不仅贪吃,还喜欢拆东西。我爹给我带回来的木鸟,愣是被你拆了个七零八落,气得我、嗝——半个月都不与你说话。”唐岑大着舌头开始诉苦。
唐飞羽端着酒樽,脸色酡红,眯着眼笑道:“你又好到哪去了?被我撞见你给小娘子送荷包,还是你自个儿绣的。人家小娘子都要臊死了,哭着说:你生得比我娇美也就罢了,荷包绣得竟比我还好,如今还想我嫁给你?做你春秋梦去罢!”
他学着女娘的腔调把那句话的语境还原了七八分,学得唐岑恨不得将他嘴捂上,两人打闹一番,互相灌了几回酒,不知为何又倚在炕头萎靡起来。
唐岑唏嘘:“十二,你命太苦了,爹娘死得那么早,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族里不知受了多少欺侮!也恨我当初急功近利四处跑商,没能来得及看顾你,竟然让他们把你撵到这等苦寒之地服役。唉,都怪我啊!”
唐飞羽想到自己真正的父母,也没忍住悲从中来:“我这人见不得那些家破人亡的事儿,可谁知道我自个早就没家了?我怕不是个天煞孤星,非得将所有至亲都克死才算完。”
“嗨,说什么浑话!”唐岑作势想敲打他:“我这条命还不是你救回来的?我不是你亲人了?”
“对,你是我亲人……你是我什么来着?”唐飞羽舌头开始打结,脑袋越发昏沉,眼一闭就睡过去。
“我是你大兄,哈哈!”唐岑还在兀自发疯。
两人四仰八叉在炕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他隐约听见有人拼命在敲门,喊着他的名字。
唐飞羽从宿醉中被吵醒,揉着脑袋去开门。
他走到正堂门口才发现昨夜醉得糊涂了,门插都没落,倘若昨日遭贼,怕是能连夜将他家给搬空。
门一开,唐飞羽竟然看到了贼曹荆査与虞栎,二人站在屋外,见他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神情都有些怪异:“你院门都没锁,也不怕贼偷。”
“昨夜醉酒,实在失态了。”唐飞羽整整衣襟,补了个礼节,侧身要将二人请进来。
此时唐岑却从他身后露出一张惺忪的脸,他发鬓散乱,胸怀大敞,脸上还有两道被抓出来的红痕,打着呵欠问道:“是谁?这么大早来寻你。”
虞栎背着手,将眼角泛红、面容俊俏的唐岑从头打量到脚,耳中听着他对唐飞羽的熟稔态度,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