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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弈的语气淡淡, 可此话一出, 宋煜心口顿时像被刺进了一根细针。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听到这样的话，可一瞬间还是感受到了尖锐无比的疼。
谢弈目光紧紧锁着她。
宋煜对上他的视线，平静的看回去。
宋祗不大清楚宋煜与谢弈之前有多么深的渊源，也感受不出此刻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 愣了好半天后才明白, 太尉居然想娶明玉！
震惊, 完全没有想到！
但是不耽搁他现在开始琢磨。
太尉如今帮他处理朝政，是父皇留给他的顾命大臣, 更是皇后的亲弟弟, 性子耐心温和，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
宋祗想了好一阵子, 又拿起手边的画卷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懊恼的皱起脸来。
怎么能忘了太尉呢！
只是, 太尉想娶明玉，明玉可想嫁给太尉？
年轻的皇帝顿时变得有些兴奋，看看宋煜又看看谢弈, 假装咳嗽了两声与宋煜道，“朕觉得太尉甚好, 明玉你觉得呢？”
宋煜盯着谢弈看了许久，想从谢弈这张滴水不漏的脸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比如苦心经营的算计, 又比如志在必得的自得, 可谢弈掩藏的太好, 宋煜没有发现。
上一世她毫无防备没有发现，这一世如此细细的观察居然也没有发现。高兴就跑就跳，伤心就哭就喊，这种最直接的情绪表达，在谢弈看来更像是野间猴子才有的作态。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爱在脸上，恨在心里，说着与心里完全相反的话，做出与心里完全相反的表情，这才是谢弈的常态。
假面成了他的常态，真与假，难怪就连她都看不出来。
不过好在她已经见过谢弈拿下假面时候的模样，如今谢弈伪装的再好，也骗不了她了。
她像是才听见谢弈的话一样挑了挑眉，然后身子动了动，半靠在身后的美人靠上。
“太尉风神秀彻，为名流所慕，如今更是位高权重，自然是极好”，宋煜看了眼频频点头的宋祗，无奈笑了笑，但在移开视线时却是全无笑意，她道，“谢太尉想娶我，我却不想嫁。”
谢弈历经两辈子的冷静，在听到宋煜的这句话后，一时间有些维持不住了。
这段时间，公主府的大门差些被媒人踏破，公主府门口故意来回走动的世家子弟们更是数不胜数，谢弈恨不得将宋煜藏起来免得招人惦记。今日正在处理极为紧急的事务，就听身边人说，皇帝命人将洛阳上下所有的世家子弟的画像寻了来，亲自将歪瓜裂枣挑干净了，然后召宋煜进了宫。
召宋煜进宫是为了什么，不用猜都知道。
他虽觉得宋煜定不会选了他人，可当今的皇帝想一出是一出，谢弈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根本来不及多想便丢下政事赶了过来。
他当着宋煜与皇帝的面说他会迎娶谢弈，皇帝一定会答应。
他以为此事水到渠成，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宋煜没有答应！
她说，她不想嫁给他。
谢弈从未想到宋煜会这么说，上一世他有汝南王相要挟，这一世他知道宋煜心属于他，无论如何她都会答应。可现在，就像被人狠狠一拳或是一巴掌，谢弈一时间气血上涌，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最后艰难的生生压住。
宋煜许是因为记恨谢韫伤了汝南王，又许是怨他没有处理好何冲让她担惊受怕，谢弈心道，强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慌，强笑一声依旧温柔道，“明玉，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他居然觉得自己在和他闹脾气？
宋煜愣了愣。
谢弈从不相信她喜欢他，所以上一世特意留了汝南王好用来要挟，可这一世汝南王已经死了，她如今权势滔天，所以谢弈没了再能要挟她的筹码，居然走起了怀柔的路子？
宋煜想笑，若是上一世她定是欢欢喜喜的信了，可如今他越是温柔宋煜只觉得越加讽刺。
“我没有闹脾气”，宋煜道，她坐了起来挺直了腰，看着谢弈的目光格外的认真，“谢太尉，你想娶我，可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为什么要嫁我？
这句话宋煜的口中说出来，无疑像她亲手握着一柄刀，一寸一寸的划开了他的皮肉，谢弈想不通宋煜为什么会这么问，“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
宋煜瞧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细白的手指将石桌上的画卷推开，“太原王氏王卿，清河崔氏崔茂，范阳卢氏卢俊，皆是青年才俊，我哪个都能嫁。”
谢弈握紧了拳头，宋煜每说一人她便恨不得将此人从这世上除了名。
谢弈已是忍无可忍，可偏偏宋煜想起什么似的，侧过脸与一眼状况之外的宋祗道，“陛下喜欢相貌好看的？”
宋祗嗯嗯点头，宋煜笑了，“那最好看的，可不在这里边。”
宋祗着急道，“怎么会呢，我特意让人将洛阳家世好相貌好的郎君全找了出来。”
他一着急就忘了如今身为皇帝不能自称“我”，说完后急忙看了谢弈一眼，就像小孩子怕被责怪一样迅速转移话题，“若要配明玉，定要是最好的，你可说最好的是哪个？”
宋煜想起不久前元彻救下她时谢弈无比难看的脸色，余光盯着谢弈的脸恶狠狠的开口，“那自是洛阳第一公子，元彻元世子...”
“宋煜！”
谢弈厉声喝止，宋祗吓了一大跳，惊恐的看着向来温和的谢太傅，此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可宋煜一点也不怕，她抬起眼眸静静的看着他，“你看，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的明玉说说出这种话，为什么她要单单提起元彻！
谢弈攥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谢弈声音有些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颤抖，“明玉”，他唤了她一声，“不要再闹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走到今日，你当初答应要嫁给我，你亲口说的，你忘了吗？”
宋煜垂下了眼眸。
“是”，宋煜说，“我忘了。”
已经入冬了，殿里烧着火龙，可谢弈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他一直以为宋煜只是在闹脾气，惹他生气，直到现在，谢弈才发现，宋煜根本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可是谢弈想不通，宋煜不是爱他吗，她不是一心一意只想嫁给他吗？上一世分明不是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煜还从未看见谢弈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模样，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有一瞬间的茫然，在宋煜看来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可怜。
可怜？宋煜摇了摇头，谢弈怎么会可怜呢，就算是真的可怜，也是他装出来让她心软的假象。
宋煜突然为谢弈感到了疲惫。
何必这么累呢，宋煜不愿意再装下去了，她看着谢弈，“谢太尉，你为什么想要娶我呢？”
“予心系汝”，这句话，在上一世宋煜走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如今宋煜就在眼前，谢弈毫不犹豫的开口，“明玉，我喜欢你，心悦你，所以想娶你为妻，此生只想有你一人。”
“不，你不是。”
宋煜道，她漆黑如墨的双眸注视着他，唇边含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谢弈，你根本不喜欢我，自当年谢家败落，我与王韵之定亲后，你便再也没有喜欢过我。”
“你想娶我，只是因为你恨我。”
谢弈耳边轰然一响，他震惊的看着宋煜，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冰冷。
“你恨我毁了约背你而去，也恨我在你落难之时没有伸手拉你一把，你娶我只是因为你恨不过，所以你想报复我羞辱我”，宋煜以为她可以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些话，可是现在她发现她还是平静不下来，“谢弈，你根本不喜欢我，你甚至从未相信过我，就算全洛阳都知道我想嫁的人是你，可是你从未信过！”
你相信的只有你自己，宋煜想起新婚之夜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失望，谢弈将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回府中，，甚至将宋妍带回来，任由她们胡言乱语时候的绝望。
宋煜咬了咬压根，“谢弈，我从未对不起你。”
谢弈心口剧痛，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当初谢家没落，我想尽了办法，在皇伯父面前求情甚至惹得他动怒，我坚持不嫁王家，挨了打被关进祠堂。我从未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忘得那个人是你，我也从未背叛过你，而是你背叛了我。谢弈，我不想嫁给你，不想在嫁给你之后，看你带别的女人回来羞辱我，也不想任由你摆布，最后变成一个任谁也看不起的可怜虫。”
那时特意带了宋妍回府，深夜留在宋妍的屋内，他故意笑的大声，因为知道她在门外站了很久。
那是宋煜唯一一次亲自来找他，他却没有去想宋煜为何而来，他兴致勃勃的去看她落魄的惨状，心头带着疼的快意让他忽视了那日宋煜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将她带回了家，然后又以最残忍的态度，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那时有多痛快，这一刻就有多疼。
他以为他重活一世终于有了再次拥有她的机会，可老天偏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这个宋煜不是那个满心喜欢他的明玉，而是被他伤害到绝望，最后将自己付之一炬的宋煜。
谢弈以为，没有再比眼睁睁看着宋煜葬身火海更疼的时候，可这一刻，锥心之痛，痛的已经没了知觉。
他没有说话，因为根本不敢开口，眼前的宋煜甚至有些模糊，只有声音依旧清晰，
“谢弈”，她又叫了他一声，“我从没有欠你什么，看在我们曾经有过一段还算欢喜的记忆上，你放过我。”
你放过我。
你与我之间，从此了断一切。
再无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