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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瀛在短短几日内召集了四千多青壮,其中一千多是城内士绅和商贾的家人。相比绿营兵和衙役,他更相信士绅和商贾。
青壮召集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战则是另一回事。
他亲自在城楼上坐镇,亲眼盯着青壮们操练,道光二十一年铸的炮没几个人会放,守备营的那几个老卒会放却又放不准,十几尊小炮就这么成了一堆摆设,这让他心急如焚,一直忍到天黑关上城门才回州衙。
“东翁,炮手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您干着急也没用。”杨师爷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不好找也得找,实在找不着就让那几个老卒领着青壮每日操练,不要舍不得火药,多放几炮自然而然就会放了,就会有准头。”
“要不明日一早让虎子跟他们一道操练,虎子聪明,不管什么一学就会。”
“也好,你回头跟虎子说一声。”
杨师爷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说:“东翁,海安巡检方士枚来了,见您在城楼上忙没敢上去禀报。”
“他回来做什么?”徐瀛放下茶杯问。
杨师爷收了方士枚一百两银子,自然要帮着说几句好话,摆出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您不是让他去海安办团练、劝捐济饷吗。团练他是办起来了,召集了四十多个青壮每日操练,钱粮也劝当地士绅捐输了一些,结果在解往州城的半道上被劫了!”
徐瀛大吃一惊:“被劫了,谁这么大胆?”
“东翁息怒,劫走钱粮的不是贼匪,而是韩志行!”
“韩志行!”
“那个姓许的盐商不是跑了吗,韩志行见方士枚亲自解运钱粮,就以此为借口让他手下的那些乡勇把方士枚好不容易筹集到的五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给劫下了,还说什么要是没有钱粮那些乡勇搞不好会哗变,只能出此下策。”
“姓许的跑了,不是还有张光成和李昌经吗?”
“东翁,他摆明了是故意的,”杨师爷回头看了看,接着道:“方士枚就在外面,您一看就晓得韩志行的胆子有多大。”
“让方士枚进来。”
“是。”
……
方士枚一走进签押房,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徐老爷,您要为下官做主!韩志行无法无天,他不但打解运钱粮的青壮,连下官都敢打。他人多势众,还有鸟枪,下官拼死也没拦住……”
“他不但劫钱粮还大打出手?”
“您看看,要是没大打出手下官能搞成这样?”方士枚擦干眼泪,又转身指着外面道:“下官好不容易召集的那些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那帮手下打得鼻青脸肿,有两个青壮胳膊都被他那些手下打折了。”
劝捐济饷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就算逼方士枚回去劝那些士绅,那些士绅也不会再出钱出粮,想到这些,徐瀛咬牙切齿地说:“你先回去,本官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下官……”
“好了好了,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哭哭啼啼也不怕让人笑话,早些回海安,别在城里丢人现眼!”
方士枚如释重负,但并没有就这么走,退到门边又忐忑不安地问:“徐老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
“徐老爷,下官打听过韩志行的底细,他……他上头有人,下官受点委屈没什么,您要是因为下官这点事得罪他划不来。”
“他上头有人?”徐瀛冷冷地问。
“他上头真有人,这事州衙好多人晓得。”
“都有哪些人?”
“光下官晓得的就有两位,一位是杨抚台,一位是祁宿藻祁藩台,要不是有杨抚台和祁藩台关照,他能一到省就来泰州上任?”
“哈哈哈哈,杨抚台,祁藩台,他还真找了两个好靠山!”
“徐老爷,这真不是道听途说,下官绝没半句假话。”
徐瀛砰一声拍了下案子,冷冷地说:“杨文定贪生怕死,不顾江宁安危早跑镇江去了。他以为跑到镇江就没事,就算贼匪没杀过去,皇上一样会治他的罪。至于祁大人,倒是一个忠臣也是一个干臣,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个既贪生怕死又无能的陆建瀛,已经在江宁城里殉国了。”
“啊,祁大人殉国了!”
“你晓得就行,别跟人乱说,要是传出去动摇了军心民心,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下官晓得,下官绝不乱说。”
打发走方士枚,徐瀛正寻思着怎么收拾韩秀峰那个刺儿头,虎子竟跌跌撞撞地跑进签押房,一进来便急切地说:“老爷,不好了,胡先生被姓韩的给打了!”
“什么?”
“东翁,东翁,晚生无能,晚生有负重托……”
徐瀛刚站起身,几个家人就把胡耀柏抬了进来,看着胡耀柏血肉模糊的屁股,徐瀛气得浑身颤抖。
杨师爷大吃一惊,急忙道:“虎子,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哦,小的这就去。”
徐瀛缓过神,正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胡耀柏强忍着剧痛举起一封信:“东翁,这是韩秀峰给您的信,他哪里是打晚生,他分明是违令不尊,他连东翁都不放在眼里……”
听完胡耀柏的哭诉,徐瀛阴沉着脸道:“胡先生,让你受委屈了,先回房养伤,本官待会儿再去探望。”
“东翁,晚生……”
“先回房吧,这顿板子,本官不会让你白挨!”徐瀛咬咬牙,坐下拆看起韩秀峰的信。
杨师爷帮着送走胡耀柏,凑过来问:“东翁,他怎么说?”
“他说耀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正好借耀柏的屁股立个威,好率乡勇营驰援扬州。钱粮的事他也认了,说没有钱粮就没法儿让乡勇们用命,只能出此下策。”徐瀛放下信,又阴沉着脸道:“还说什么贼匪大军真要是围攻泰州,有那十几尊小炮跟没有没什么两样,与其架在城墙上不如连炮手一并给他,他好带着炮去江都阻截。”
“他竟敢狮子大开口!”
“不过细想起来那十几门炮留着也顶不上大用。”
杨师爷低声问:“那给还是不给?”
“给!只要能挡住贼匪,哪怕只能挡十天半月,别说打耀柏五十大板,也别说要十几尊小炮,就算他想把州衙拆了我徐瀛也不会有二话!”
“可他会不会去阻截,如果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见着贼匪就临阵脱逃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徐瀛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耀柏刚才说得很明白,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可勘大用。偌大的泰州,现在除了他和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我们竟无人可用。对他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我徐瀛堂堂的清军总捕同知竟无计可施,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只能赌,赌他是个忠臣?”杨师爷下意识问。
“只能赌了。”徐瀛整个人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仰天长叹道:“从江宁逃出来的人说,祁宿藻死前留下一句话,‘官不尽力,兵不用命,富者吝财,贫者吝力,城虽大,不可保也’,正所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该做的,甚至不能做、不该做的我徐瀛全做了,这城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
“可他韩秀峰先是劫钱粮,紧接着又打了耀柏,东翁,您要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您的威严何在,这城又怎么守?”
“让下面的人别乱嚼舌头,只要不传出去城里的人怎会晓得。”徐瀛想了想,冷冷地说:“他不是祁宿藻的人吗,拟一封信,告诉他祁宿藻已殉国的消息,把祁宿藻的遗言也写上。告诉他,整个扬州府乃至整个两江,现在能为祁宿藻报仇的就剩下他韩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