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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草茂盛的丛林里,谢襄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刚刚前方的林子里响起了枪声,沈君山前去查看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在黑暗中,人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但此时,比恐惧更加牢牢占据谢襄内心的是担忧。
“等我回来。”
这是沈君山离开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却总让谢襄想起那个风和日丽的中午,谢良辰拎着箱子走出大门时对谢襄说的话,“襄襄,等我回来。”
可是谢良辰却永远回不来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的留在了顺远,他的满腔热血,他的宏伟理想都同他一样葬在了顺远,葬在了永远不能抵达的烈火军校。那一年,谢襄十六岁,谢良辰十九岁。如今,谢襄已经十八岁了,谢良辰却永远留在了十九岁。
前方再次传来一阵枪声,谢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给自己的手枪上了膛,拖着受伤的脚腕一步一步的挪了出去。
空气中浮动着铁锈的腥气,一具蒙着面的杀手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红色的鲜血自他的额头缓缓流出,将身下的土地都染上了血色。一枪毙命,想来是沈君山的手笔,但刚才的枪声激烈绝不可能只有一个杀手,看来沈君山遇到危险了。
她沿路寻去,不多时就听见打斗声,此时另外一名杀手正骑在沈君山的身上,双手牢牢的扼住沈君山的喉咙,沈君山手臂还在淌着血,应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受了伤使不上力气,那杀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沈君山脖子上青筋暴起。
一枚子弹准确无误的自身后射入了杀手的心脏,血液喷涌而出,尽数洒在了沈君山的脸上。
谢襄拿枪的手微微颤抖,还好赶上了,沈君山坐了起来,深深喘息了一会儿,一把抹掉脸上的鲜血。
他起身向谢襄走去,却被她扑了个满怀,谢襄紧紧的抱住了他,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还好你没事。”
“谢良辰,”沈君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唤了一声,怀中的人毫无反应,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谢良辰!”沈君山拔高了声音,“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刚刚我看到了纪瑾发射的信号弹,他们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们要去和他们会合。”
谢襄被他唤醒了,讷讷放下手臂。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但令她害怕的不是杀人,而是刚刚沈君山的样子,无端让她想起了谢良辰。
当日的谢良辰,必定也曾经这样浴血搏斗,却没有沈君山这样的好运气,迎接他的是残忍的死亡回去的路途依旧颠簸,谢襄坐在车上低着头微微出神,茫茫夜色下,墨绿色的头盔遮住了一双湿红的眼眶。
经过了昨日野外作战的惊险斗争,往日最令谢襄厌恶的训练也变得轻松起来,连带着宋教官那张冷冰冰的冰块脸夜也格外亲切。
中午休息,坐在食堂小口的咬着包子,谢襄的眼神不时的往隔壁桌沈君山的身上飘,她想上前去询问沈君山昨日手臂上的伤口严不严重,却又怕两人尴尬,只得坐在这里远远观望。
“良辰,看什么呢?”黄松顺着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却只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没什么。”谢襄低头喝了一大口粥,赶紧叉开话题,“对了,这次演习成绩出来了吗?”
“都贴出来了,沈君山负伤被扣分,只排了第二。”
“什么?太不公平了吧!我们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谢襄用勺子狠狠的搅着碗里的粥,“那我呢,倒数第一吧。”
“没,你倒数第二,顾燕帧倒数第一。他不听指挥擅自离开战区还被老百姓给俘虏了,教官气得直接给了他零分。”
“那谁第一,纪瑾吗?”
黄松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我第一。”
谢襄毫不留情的赏给了他一对白眼珠子。
因为伤了脚踝,教官给谢襄放了一个星期的假,七天后,谢襄的伤便已完全大好,重新开始参加训练。
这堂课教练要求学员们两两一组进行仰卧起坐的训练,谢襄倒霉的和顾燕帧分在了一组,只好跪坐在顾燕帧的脚上,双手压着他的腿。
“哎,你说花木兰从军那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他是个女的,她到底是怎么伪装的?”顾燕帧打量她瘦弱的身子一眼,琢磨让她主动交待的希望不大,但随口调侃两句还是很有必要的。
谢襄脸色微微一变,表情有了些许不自然,径自低着头不理他。
谢襄不理,自然有黄松上赶着去搭话,“没准是他队友太笨了呢。”
顾燕帧立即啧啧有声的反驳:“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笨吗,这不科学。”
宋教官走了过来,狠狠的踢了顾燕帧一脚,“好好做,聊什么天!”
顾燕帧小腿吃痛,猛的坐了起来,却忽略了谢襄就在他的面前。
两唇相接,谢襄愣住,向后仰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时,一颗心噗通乱跳的厉害,她双颊爆红,一脚狠狠的踢在了顾燕帧的小腿上,四处乱看了一会儿,捂着嘴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
“谢良辰,你干什么去,训练还没结束呢?”宋教官要追上去,却被顾燕帧一把拉住,顾燕帧此时的样子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教官教官,我刚亲了她一口,谢良辰脸皮薄不好意思才跑的。”
“你一个大男人亲她干什么?”宋教官上下打量了一眼顾燕帧,摇了摇头,转身不再管他。
“教官!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学员们皆是哈哈大笑,只有李文忠望着谢襄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上午的接吻事件对谢襄打击颇大,整整一天她都闷闷不乐。天色刚暗,黄松便拉着谢襄出去玩,名义上是带她散心,实际上是自己的酒瘾犯了,谢襄知道,却也并不戳破,有这个朋友陪在身边,她心里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烈火军校地处偏僻,方圆几里内没什么消遣场所,只有一家山南酒馆。酒馆的老板娘是谢襄的旧识,因为谭小珺在这里打工,谢襄总来找她,一来二去便与这酒馆内的人都熟识了起来。
山南酒馆的老板娘名叫霍小玉,四十出头的年纪仍是风韵犹存,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配着眼角处的泪痣极为勾人,身材也是保养得宜,玲珑有致,奇怪的是这般倾国倾城之资却并无良人相配。
听小珺说,霍小玉的仓库内摆放一箱子的戏服和头冠,年轻时应当是个名角儿,旁的不说,就凭这个身段也必定会受人追捧,更何况她还有一把好嗓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她唱过戏。
莫非是戏子与军官的爱情故事?谢襄曾在茶馆里听过这么一段,说是一位名满北平的戏子与一位年轻的军官互相爱慕,军官答应她从战场上回来就娶她过门,可是,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从那以后,戏子只唱牡丹亭这一出戏,听说这是她与军官第一次见面时所唱的,就这样,在无尽的等待与煎熬中,戏子溘然长逝。
其中真伪无从考究,但每每读来总会觉得心疼,好在霍小玉不是名满北平的名角,那位军官的存在与否也不得而知。
山南酒馆装修虽比不上帕里莫那般精致豪华,但胜在平易近人,这里的价格不贵,酒又好,极大的吸引了一些平民百姓。酒馆里面人头攒动,推杯换盏,一派歌舞升平,客人的笑声充满屋内,比起那些富丽堂皇的宴会,谢襄更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
“谢襄,你怎么来了?”小珺瞧见谢襄进门,立即迎了过来。
黄松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良辰,她怎么叫你谢襄啊?”
“呃那是我小名,我的父母朋友以前都这么叫我,不过因为这个名字太女气了,成年后就不用了。”谎话张口就来,谢襄在心中狠狠的佩服了自己一下,“对了小松,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小珺,我的好朋友。”
谭小珺与黄松握了握手,随即就推着谢襄向外走,“今天生意太好了,客满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谢襄心里十分疑惑,但想着小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不假思索的拉着黄松想要离开。
可惜黄松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个子高,视野广阔,已经兴奋的朝吧台处挥手,“顾燕帧!哎,大明星也在。”
没错,吧台边上的正是顾燕帧和曲曼婷。
谢襄看了看坐在吧台边上的顾燕帧和曲曼婷,哭丧着一张脸望着谭小珺,谭小珺亦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谢襄:“缩头伸脖都是一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上吧。”
“谢良辰,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顾燕帧可恶的脸在灯光下该死的帅气,笑的很邪乎的催促着。
曲曼婷则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谢襄,这张脸她可记得,长发短发,就这一点区别:“他叫你谢良辰?那上次在半山公馆?”
“那是他妹妹。”小珺不等谢襄开口便急忙替她掩饰,“她有个龙凤胎的妹妹叫谢襄,在新华女校读书。”
“谢襄?”黄松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你小名叫谢襄吗?”
这个蠢货!谢襄在心里暗暗地骂,别的事上脑子那么不灵光,拆台的时候反应倒是真快。
“我是襄阳的襄,我妹妹是香气的香。”
“你还有妹妹?叫谢襄是吗?没听你提过,有机会带出来见见。”顾燕帧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她年纪小,住校,很少出来。”
“双胞胎妹妹不是和你同岁吗?”黄松再次拆台,谢襄目欲喷火,愤恨的瞪住了他。
顾燕帧则是笑的更渗人了。
刚要暴起,小珺在后面偷偷按住谢襄,有条不紊的说:“别激动,别激动。”随即又道:“哥哥总觉得自家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能带出来给别人看,哈哈,我哥也是这样。”
这次轮到曲曼婷诧异了,“你还有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表哥!我大伯家的表哥!”
“不对。”顾燕帧摇了摇头,参与进讨论,“舅舅家的儿子才是表哥,大伯家的是堂兄。”
黄松反驳:“姨家的儿子才是表哥。”
曲曼婷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舅舅家的和姨家的都是表哥!”
“喝酒喝酒。”谭小珺长舒一口气,连忙倒了几大杯酒堵住了这些人的嘴。
这一喝便喝到了后半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酒馆里的客人早已离去,酒保小六拎着酒瓶敲敲打打的喊道:“打烊了打烊了。”
谢襄几个起身离开,因为天色已黑,女孩子家单独回去不安全,顾燕帧和黄松就担当起了护花使者的任务,只留谢襄自己独自走回烈火军校。
路灯昏暗,两名酒鬼正在路上摇摇晃晃的唱着歌,一瞬间不少志怪传说、犯罪故事全都在她的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回放了一遍,一股寒气透过衣服直往里面钻,谢襄搓了搓手臂安慰自己,“不害怕不害怕,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眼前一辆车子飞奔而过,车灯明亮,晃的谢襄睁不开眼睛,突然身子被轻轻拉扯,她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汽车掠过时溅起的点点水花尽数落在了那人黑色的风衣长摆上,谢襄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