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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襄换好女装赶到新华女校宿舍楼下时,黄松正在和宿舍老师争辩,他一脑门都是汗,据理力争,宿舍老师满心无奈,连谢襄发自内心的涌出几分欠意。
谢襄小步跑过来拉走黄松,直到出了校门口才放开他。
黄松很是惊喜,谢襄没有用什么力气他就跟着她跑了,但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疑虑,“为什么你们宿舍老师总说没有你这个人啊?”
谢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你不给她好处,她是不会帮你传话找人的。”
“这样啊。”黄松了然,又点点头:“那我懂了。”
他们两人走了一会儿,黄松老是时不时的偷看她,最后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邀功似的递到谢襄眼前:“北平那边的芭蕾舞团要过来演出,今天下午一点半,在升平戏院演梁祝,我找朋友要了两张票。”
他双目直勾勾看着谢襄,等她回答。
谢襄心里一涩,低头看着那两张票,票皱巴巴的,似乎在手里捏了很久。
其实从小到大,她都一直在学芭蕾舞,而且跳的很好,在一个舞团担当主演。不过自从谢良辰出事后,她就再也不跳了,转而进了烈火,拿起了枪。
谢襄有点心软了,她今天本来是计划着要和黄松说清楚的,可就算是拒绝黄松,也不能太过突兀,何况黄松这么诚意满满,若是现在就拒绝了他,不知道这小子要多么沮丧。
她点了点头,看着黄松乐呵呵的样子,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被痛打一顿。
先和黄松一起去吃了饭,然后就去了升平戏院。
升平戏院说是顺远的第一戏院也不为过,年代悠久,几十年前就已经建立,一直流传到现在。戏院里的摆设最是普通,一方大大的舞台,两侧挂着红色的帷幕,舞台下满是座位,一排接着一排,一座挨着一座,座位间只有两条过道。
来到这里看表演的人,无论是家世显赫、有权有势的富商政客,还是粗衣布鞋、穷困潦倒的平民百姓,都得坐在一处,没有差别对待。
两人进到戏院时,里面还是静悄悄的一片,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演员在台上排练,谢襄看了看腕表,他们提前了一个小时,无奈只得去前排等着。
因为来得早,剧院里几乎没有人,她和黄松就变得格外突出。演员们正在进行表演前的准备,有人在搬道具,有人在走台,她看了好几眼,十分疑惑的从其中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她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她和黄松都听见有人在喊她,喊她的人是谢襄的老朋友,名叫孟玥。他是谢襄在北平的学长,不光认识谢襄,也认识谢良辰,要是让他说漏嘴了,女扮男装这件事可就兜不住了。
“谢襄,你怎么在这儿?”看着一脸惊喜的孟玥,谢襄回头嘱咐黄松一句,赶忙迎过去将他拉到一边叙旧。黄松虽然想听,但也没有过来,乖乖坐在那里等着。
他真的是很老实的一个人,又很体贴,谢襄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越发的自责。
一边和孟玥搭话,谢襄一边想着找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带着黄松离开,她这会儿彻底醒悟过来,这个舞团可不就是就是她曾经所在的那个舞团么,虽然来了不少新人,但仍有不少老人应该都还在,谢襄不能多留,正在思量怎么结束谈话,舞台上忽地传来一阵女生的尖叫,孟玥脸色巨变,飞快的跑上了舞台。
舞台上的一名女子崴了脚踝,跌倒在地,她秀气的眉眼拧在一处,冷汗也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嘴边溢出一声声痛呼。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现在!
谢襄回身拉着黄松想溜走,孟玥在后面扯着大嗓门叫她的名字,他从看到谢襄的那一刻起就有这个念头了,该说是上天的安排么?孟玥大步跨到两人面前,不由分说拉着谢襄就往后台的化妆间走。
“这回可全指望你了,摔伤的是领舞,而且我们的b角碰巧也伤了,所以除了你没人能代替!”
倒在舞台上的那个女生名叫绿黎,正是这次舞台剧的领舞,饰演的是祝英台的角色。而在她之前,这个角色一直是由谢襄扮演,直到谢襄走后绿黎才进了团。这一回绿黎伤了脚踝,肯定是不能再继续表演了,谢襄恰好在这里,可以填补上这个空位。
若是谢襄不帮忙,这一次的演出就要泡汤。
即便是这样,谢襄仍是百般推辞,孟玥直接将她塞进了化妆室,刚一进去,谢襄就又看见了熟人,婉莹和云逸,她们一直是谢襄的伴舞。
几人有着经过几十次演出磨合出来的默契,孟玥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两人不由分说按住谢襄,给她上妆。
谢襄被熟悉的姐妹们围拢着,听着她们说着熟悉的话题,怀念淡淡的,但从不曾退却,那是她抛弃了的未来,因为谢良辰,她硬生生改变了熟知的一切。
很快她就被打扮好了,谢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既无云鬓花颜,亦无娇婉柔丽,脸上未施粉黛,只用一只眉笔将眉尾勾的更加上挑,徒添了几分英气。
看来,这一回的表演注定是躲不过去了,谢襄心里惴惴,只好站起来热身,顺嘴问了一句,“婉莹,你们怎么跑到顺远来演出了。”
婉莹看她熟练的压腿,笑着说:“孟师兄找的赞助商是顺远人,他资助我们在北平演了十几场,作为回报,我们才来的顺远。”
顺远的赞助商这样的大手笔,谢襄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婉莹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已经拉着她走上了舞台候场处,谢襄有些紧张,许久没有跳过了,婉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准行的。”
舞台上大幕拉开,光芒渐亮,谢襄深吸一口气,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舞台,虽然许久没跳,但是每一个弯腰、踮脚、踢腿,都深深的刻在了谢襄的骨子里,无需回想,无需刻意,自然而然间,便是一席华美乐章。
她像是只翩翩蝴蝶,享受着舞台和音乐,随着男伴翩翩起舞,有条不紊,几无差错。
舞蹈进入到尾声,谢襄饰演的祝英台与梁山伯化蝶飞去,她踮起脚尖开始旋转,白色的纱裙随着她腰肢的摆动轻轻飘起,恍惚间竟真的像是要化蝶而去。音乐戛然而止,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台上陷入一片黑暗。
台下的掌声响起,经久不息,直到舞台上的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谢襄才起身跟着其他演员们一起深深鞠躬,退下了舞台。
许久没有这样的酣畅淋漓,某一刻,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到底是谢良辰还是谢襄。
可很快的,她就被刚才脑海中闪过的某个画面泼了迎头的冷水,连其他演员的祝贺都来不及回应,就急匆匆的向更衣室走去,刚刚下场时,她仿佛看见了沈君山坐在后排。
婉莹提到的舞团之行的赞助人,毫无疑问就是顺远商会吧,是了,上次谢之沛学校的物资不也是顺远商会资助的。
谢襄跑进更衣间,迅速的脱掉了演出服,门外已经响起了婉莹的声音。
“你站住,那里是女演员的更衣间!”
“我找人!”
熟悉而冷淡的声音传来,谢襄抱着戏服躲进了衣柜,一脑门的冷汗。门被打开了,沈君山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说了声抱歉就关上了门。
谢襄长舒了一口气,心脏都要跳到喉咙口了,她脚软了一会儿,穿好衣服又在里面坐了许久才走出来,她先去找了孟玥,再三确认他没有向沈君山透露任何与谢良辰有关的事,才心怀忐忑的和黄松一起往外走。
黄松兴奋极了,他没想到邀请谢襄来看芭蕾舞,最后谢襄居然亲自去跳了芭蕾舞的领舞,这简直让他那颗已经雀跃的心脏快要直接蹦出来第一次看芭蕾的黄松感到了极大的震撼,一直在说着今天观众对于谢襄的评价,说她是天生的祝英台。
黄松的赞誉声不绝于耳,看着她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痴迷,谢襄的神经一颤,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
不仅是为了黄松的态度,谢襄现在还在为刚才沈君山的出现而惊恐,差一点,她的身份就被发现了。
黄松见她闷闷不乐,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说什么了,似乎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他只道谢襄是温室里美丽的花朵,而他这长在大山里的野草,粗鲁而又低微,唯有小心翼翼,才能让那朵花儿偶尔将目光投向自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安静的氛围,一群学生被警察追的满街乱跑,他们跑得急,人跑远了,黄松的视线也被带远了,他脸色突变,喊了一声小鹤,连谢襄都顾不上了,追着其中的一个孩子就跑了过去。
黄鹤?那不就是是黄松的弟弟么,谢襄二话不说的追了上去。
她还穿着裙子,可她的姿势稳健,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群人的脚步。
学生们四下逃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三名警察追着黄鹤进了一个巷子,黄松跟了进去,谢襄在两分钟后跑了过来,看见三名警察鱼贯而出,他们一边回头放着狠话,一边揉着被打红的脸。
松了一口气,谢襄站在一旁看警察走远,等到两兄弟慢腾腾的走出来。
“没事儿了么?”她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
黄松点了点头,神情不是很好,看看街道两边,带着黄鹤和谢襄去了面馆。谢襄在看演出之前已经和黄松吃过饭了,因此两人都没有点餐,倒是黄鹤,想是累到了,体力消耗太大,捧着一大碗面条呼噜呼噜的吃的很香。
黄松一直沉默着,直到黄鹤吃完面后才开始审讯,他不似平常在军校那般憨憨傻傻,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
“到底为什么有警察追你?”
黄鹤低着头,弱弱的说:“我,我帮同学贴标语。”
“什么标语?”谢襄有些好奇。
黄鹤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的数着:“反对二十一条,反对日本人占领青岛,反对袁世凯恢复帝制,反对军阀独裁。”
黄松想说什么,谁知道谢襄先忍不住笑了。
“呦呵,你们反对的倒还挺多。”
他愣了一下,盯着谢襄看了一眼,见谢襄仍然保持着笑容,没有丝毫嫌弃责备的意思。
那双漂亮而又深邃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就像是世间最珍贵的黑宝石,那里面装着理想和信念。
“干的漂亮,不过,你年纪还小,这种事情有我们去操心,你还是应当以学习为重。”谢襄眨了眨眼睛,冲黄鹤使了个眼神。
黄松深以为然,严肃的训了他一顿,说了不少诸如好好学习,没事多回家看看的话。
黄鹤低着头不敢说话,可见他对这个哥哥是很敬重的。但等到黄松训斥完了,他又一脸讪笑的看着黄松:“哥,能给我点钱吗?我钱都花没了,最近都没钱吃饭了。”
黄松面色尴尬的伸手掏兜,好半天都没掏出来东西,谢襄见状连忙掏出一把银元递给黄鹤。
“这些够了吗?”
“够,够,这些都够我用半年的了。”黄鹤没跟谢襄客气,兔子似的一溜烟跑出了面馆。
回学校的路上,黄松很不好意思,“谢香,刚才谢谢你啊,我拿了这个月的饷银,立刻就还给你,不过你给黄鹤的太多了,我一次可能还不清。”
谢襄知道他的性子,宽慰他道:“没关系,你不用着急,我有钱用的,倒是你,家里不容易,多留点钱贴补家里吧。”
黄松很诚实的交代自己家的境况,“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姐嫁人了,有吃有穿的;我当了兵,还进了军校,不但有的吃,还有饷银拿,搞不好以后还会当军官;我弟弟又读了书,我爹妈要是泉下有知,肯定要乐的合不拢嘴了。”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真诚又满足的一个微笑,确实,他自艰苦中走了出来,并且凭借努力获得了一定的力量,在他和许多人看来,命运似乎已经没办法再随意摆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