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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盛京的枫叶红如血!刺得人眼睛痛!
整个穆将军府死气沉沉,悲伤的气氛弥漫开来,浓浓的被秋风裹着,送到每一处。
沐雪被穆楚寒的死讯一棒子打闷了,整个脑子嗡嗡嗡的响,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就如瞬间失明,谁也看不见了。
就那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硬生生把那口气咽下去,恢复听觉和视觉。
耳边是青云、红湖几个丫鬟用帕子捂着嘴,压抑着呜呜的哭声。
眼前是埋着头,站在面前的吴管家和青烟。
“都不许哭!”
沐雪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青云几个一眼,几个丫鬟从来没被沐雪用这般严厉的口吻训斥过,纷纷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来。
“青烟,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烟红着眼睛,声音哽咽。
“夫人,九爷破了羌国的诡计,率兵杀进羌国国都,一箭射死了羌国国君,待杀进皇宫,不料羌国有一奇异火器,架于正殿门口,此器杀伤力极大,能一炮杀敌于十米开外,说是羌国的镇国之宝。”
“九爷他便是为此器所杀。”
“为何不躲?”沐雪一听就明白了,该是原始的大炮。
青烟垂着头,眼泪滴在自己鞋尖上:“因为,九爷身后是西北守军大将。”
“是跟着去的元监军大人,还有,还有钰公子等一众盛京的贵公子!”
“那枚炮弹轰出来,九爷徒手接了,连同炮弹一起滚去了另一边,刚甩出去,然后…。”
“然后炮弹就炸了!”
青烟用手抹了抹眼泪,把头垂得更低,肩膀开始耸动。
“徒手接炮弹?为了些不相干的人?”
沐雪摇头,咬牙切齿,她压根不信青烟口中描述的,那个盛世英雄般的人物会是她的男人,她的九爷。
她的九爷向来冷酷无情,不把人命当人命,不论三军将士也好,盛京的那群贵公子也罢,他可是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的人呐,怎会管别人死不死?
肯定不是他,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
沐雪甚至松了口气:“青烟,你也甭哭了,许是传话的人传错了。”
吴管家抬头看了沐雪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走上前来,递给她,语气沉重:
“夫人,这是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
沐雪展信,飞快的瞄了两眼。
竟是跟官方传出的消息一般无二,和青烟说的话述一模一样,沐雪捏着信的手开始发抖,她还是不信,几下把手中的信撕碎,洒在空中。
怒气腾腾:
“元大人?他不是一介文官吗?监军在后方监就好了,跑到前线去做什么?”
“非钰他们,还有那群不自量力的公子们,跟到爷屁股后面去做什么?”
“他们是嫌死得不够快吗?凭什么要我家爷去保护他们?”
“凭什么?”
沐雪瞪着大眼珠子,没有流一滴眼泪,破口大骂。
听见她的骂声,屋里的人哭的更凶,青云、红湖、半芹几个互相靠在一起,快要站不住脚,百灵、鹦哥靠在门框上,哭得浑身颤抖。
吴管家眼角湿润,半响开口解释:“夫人,九爷已经一箭射死了羌国国君,此战已成定局,他们…。”
“他们应该是想见证羌国投降的一幕,也想跟着九爷捞些军功。至于,元大人,本来就是个性子古怪,又固执无礼的人,听说他也是想亲眼见证这激动人心的一刻,打算写成史记,带回来交给史记官,以留史书。”
沐雪扯动嘴角,突然怒笑三声,而后眼神变得凶狠无比:
“给西北传信,谁也不许动爷,我要亲自去!”
青烟瞬间抬头,眼泪挂在脸上。
看吴管家站着不动,沐雪锋利的眼神甩过去:
“我的话没听清?”
“还是没听懂?!”
吴管家:“可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我亲自去说。”
“青烟备车!”
冷子翀得到消息,也坐着发愣。
百里破风和詹大人在殿中。
“子煦真的死了吗?”冷子翀喃喃的。
这几年,他不下一百次想杀了穆老九,又没杀他,总想着要证明给他看,让他看看自己当皇帝会比太子当得更好。
冷子翀知道穆老九从来对他都很不屑,但是,他就是要做到最好,让他心服口服。
然后,再杀了他。
可,如今,穆老九竟然为了保护他的将士,保护盛京那群小王八蛋,还有那个胡搅蛮缠的老东西,死了。
哦,是壮烈牺牲了!
成了大朔的英雄了?
詹大人出口:“或许,穆将军是为了钰公子几个。”
不说冷子翀不相信穆楚寒是那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为了国家大义丢掉自己生命的人,全盛京从他手中吃过亏的,没吃吃过亏的大佬们全都不相信。
就连左相和穆侯爷听了,都不觉一愣,回不过神来。
苏家和聂家等其他几家更是觉得莫名其妙,穆老九这样的人能牺牲自己保护别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除非石头开花,除非公鸡都能下蛋了。
但,西北战士众多,西北领军,元大人,那一帮公子哥儿们都是亲眼看见了啊!
做不得假!
他真的就这样死了,死得其所!
为大朔拿下北燕又拿下羌国之后,死了?
左相抬头望天,叹了一句:如此,穆老九这一生所有的污点全都洗干净了。
是啊,他为大朔立下如此汗马功劳,又救了盛京一大批贵公子,便是最为刁钻的元大人也给他救下来了,怎么也要承了他的救命之情吧,如此谁要是敢在说他的不是,元大人那张嘴,可不得将人咬死!
穆楚寒这般英雄的一死震撼了所有人,虽大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百里破风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双冰蓝的眸子深不见底,或许只有他才明白,穆楚寒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死法。
沐雪进宫,百里破风刚好出宫,两人在甬道相遇。
沐雪匆匆看了百里破风一眼,急急往大殿赶,百里破风站在原处,盯着沐雪的背影看了良久,突然用谁也听不得的声音幽幽自语:
“子煦,都结束了吗?”
为何感觉不到快乐,也感觉不到痛苦呢?
冷子翀听了沐雪无理的要求,看她直挺挺站在殿中,语气坚决。
一边的詹大人刚要出口反对,冷子翀就点头答应了。
“镇国夫人,朕只给你三个月!”
三个月,快马加鞭,刚够去西北一个来回。
意思是要西北战士硬生生等一个多月?
“皇上,不可啊!”詹大人坚决反对。
“爱卿无须多言!”
沐雪从冷子翀那儿出来,碰到了从西宫跑出来的小宝,小宝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袖:
“娘亲,娘亲,他们都说爹爹战死了!”
沐雪一直硬撑着没流下的眼泪,瞬间顺着脸庞滚落,她蹲下身,捧着小宝的小脸:
“小宝乖,娘亲这就去西北将你爹爹带回来。”
小宝伸手去擦沐雪脸上的泪珠:
“小宝也跟着娘亲去。”
“不,小宝,你留在京中,相信娘亲,娘亲很快就将你爹爹带回来了。”
小宝转动眼珠,沐雪吸吸鼻子,拿帕子擦了擦泪水,警告他:“小宝,你要是敢偷跑出京去西北,娘亲就不理你了。”
“娘亲?小宝不信爹爹会死。”
沐雪抱住小宝的小身体,抚着他的后背:“小宝,别让娘亲担心,好好留在京中等娘亲回来。”
冷仁愽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沐雪出宫,立刻吩咐下去。
甘左进宫和青崖一起照顾小宝,势必不能离开他一步。
让吴管家收拾了她三个月的药份,装了马车,带着青烟、甘右、青菱立刻出发,青云跟着去煎药。
她自己的身体她清楚,虽然调理了三年,平日也很少伤风感冒,但如今已经是十月,寒风萧瑟,西北路途遥远,比盛京天气更加恶劣,万一她在途中倒下了,一个不小心穿了回去,她可能要悔恨死了。
这才多带了一个青云。
说出发就出发,谁也劝不听,歇了一晚,第二日沐雪就带着人出发了。
等江家、蓝家、穆家得到消息,沐雪他们一行已经跑出去百来里。
江大太太急得在屋里打转,哭成了泪人。
侯夫人已经哭晕了过去,找了大夫救醒,一想起她家小九丧了命,就是挖了她的心头肉,一句话说不出来,马上就哭晕。
穆侯爷在书房叹气,一个劲儿道惋惜。
穆大爷进来,对他说:“父亲,盛京各家可没少往西北派杀手,这件事不定另有蹊跷。”
穆侯爷摇头:“别去探究,撕开了口子,谁也得不了好,若是摊到桌面上来,我们穆侯府就成了众矢之的。”
“还是好好为大皇子谋划吧!”
西北驻军得了皇上口谕,派了一队人护送羌国降使回盛京,其余人都屯在西北黑城等着,元大人作为监军是要回去的,但穆非钰一帮子盛京的贵公子却是一个都不愿离开。
便是沈大公子都留了下来。
古赫黎、雷俞瑾、章云漠三人失魂落魄,与穆家三位公子因为一句口舌,狠狠打了一架。
穆家三个哪儿是古赫黎几个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穆非珉死死咬着章云漠的手臂,一双眼睛血红。
最小的穆非泷被雷俞瑾打了一脸鼻血,倒在黄土地上,滚了一身的土,也不还击了,干脆扑在地上扑腾着手脚放生大哭:
“九叔,呜呜,九叔…。”
雷俞瑾紧紧握着的拳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咬着牙,白着脸,狠狠踹了一脚穆非泷。
穆非泷回头,脸上沾满了眼泪和血,混着黄沙,指着雷俞瑾破口大骂:
“姓雷的,我九叔要在,看你这么欺负我,定要揍得你哭爹喊娘,满地找牙,呜呜…。”
和古赫黎纠缠在一起的穆非钰朝穆非泷怒喊:
“非泷,你给我起来,我穆家没那么怂的儿郎!”
穆非泷抓起地上一把黄沙朝穆非钰和古赫黎两人洒过去:
“九叔都没了,你管我怂不怂,呜呜…。九叔没了。”
旁边站了一圈的贵公子,个个沉默的看着,不拉架也不说话。
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悲凉,和苦闷。
突然有人仰头发狂似的大喊一声:
“啊!啊!我受不了了!我们这群怂蛋,要不是为了我们,穆将军怎么会死!”
一个叫出来,其他人跟着狂喊起来,一边喊一边流着滚烫的眼泪,发泄着心中压抑的苦闷。
古赫黎、穆非钰几个听了扭打的更加厉害。
没了对手的雷俞瑾痛苦的抓自己的头发,拿拳头往地上的黄土地上狠狠的砸!
穆非泷啃了一嘴的黄沙,赖在地上,哭得如个小孩子。
驻守西北的卫将军听了亲兵来报告,坐在椅子上愣了愣,漆黑的脸庞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由着他们闹吧,不然他们会憋坏的。”
亲兵低着头出去了,方眼望去,整个西北大营,一点儿不像打了胜仗的样子,没有一丝欢声笑语,大家都沉默着,憋着心中的悲伤。
穆将军虽最后一刻努力丢了手中抱着的炮弹,但他离得太近,整个人已经给炸的面无全非。
烧得漆黑一片。
要知道,穆将军的容颜堪比天神,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长成穆将军这样,这般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近渎,便是哪一日,穆将军与那个人说了一句话,那人都会遭到全军的嫉妒。
那样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将军,带领着他们踏破了北燕,踏破了羌国,却在胜利的最后一刻倒下了。
众将士不甘心啊!
这一切胜利都是穆将军打下来的,他们能高兴的起来?
十一月中旬,沐雪一行到了。
驻防大将军卫将军亲自来接,西北八十万守军统帅严将军也亲自来了。
沐雪裹着一件火红的裘衣,满头风雪,满脸疲惫。
“镇国夫人!”
两位大将军在前,四位三品将军,好几位偏将军、裨将军紧随在后,穆非钰一群贵公子脸色瑞瑞的也跟着来了。
沐雪翻身下马,这一个半月来,她双腿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青云在她大腿上绑了厚厚好几层棉布,如今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摔倒,青菱赶紧扶住她。
“爷在何处?”
“夫人,先进城再说。”卫将军道。
沐雪双眼布满红血丝,盯着面前高壮黝黑粗糙的中年将军,再次冷声重复了一遍:
“爷在何处,我要马上见到他!”
穆非钰上前一步,木着脸,不安的喊了一声:
“婶子,你刚到,先进城休息一下,明日,明日非钰带你去见九叔。”
青云比沐雪好不了多少,被青烟扶着,一拐一拐的走过来,也低声劝:
“夫人,我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日夜兼程,夫人的身体全靠药撑着,先休息休息!”
沐雪充耳不闻,死死盯着面前一堆穿戴整齐的将军:
“我最后问一遍,我家爷到底在何处?”
严将军松了口:“既然镇国夫人执意要先见过穆将军,就带她去见吧!”
青菱扶着沐雪,由穆楚寒身边的亲兵带路,一行人都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一步一步,一直走出城外六七里开外,大家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
却是一出土丘,外面有一圈草场,如今已然枯败,低洼处有一汪浅浅的绿水。
严将军指着土丘处的一处凸起,对沐雪说:“夫人,穆将军就在此处!”
是坟!
沐雪推开青菱的手,颤巍巍走过去,见那坟上的土还新,盯着看了两眼,突然凉凉说:
“给我把坟挖开,把棺材揭开,我要验尸。”
“夫人,不可!”
“不可啊!”
“小婶婶,不可啊!”
大家震惊万分,都跳出来反对。
就连甘右和青烟都给沐雪的命令吓了一跳。
沐雪回头,寒风吹开她的斗篷,一头青丝在风中飞扬,一双大大的血红眸子死死盯着面前这一群人:
“谁许你们将爷埋了的?”
“谁给你们的权利?”
“给我挖,马上给我挖开!”
众人给她怒火冲天,又冰冷彻骨的声音震住。
严将军回过神,低沉着声音说:“夫人,穆将军说此处风水好,故而本将便自作主张了,还请夫人息怒。”
严将军还犹记当之前,穆将军避开众人把他单独喊到此处来的场景。
他是西北八十万守军的统军,没有兵符,绝不发兵。
皇上派人送来的兵符是假的,故而他死死守着。
但这位穆将军叫了他来,一句话不说,直接扔给他一个东西,他接到手就着月光看了一下,骇得一颗心猛跳不已。
竟然是兵符,调动八十万大军的兵符。
“穆将军,你这是?”
“要让我出兵去羌国吗?”
穆楚寒回头,用一双狭长冷冽的眼睛盯着他:
“不,本将军只是要严将军一句话,见了兵符,严将军可会义无反顾听我号令?”
“穆将军要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严将军可会听从兵符,即便是要你带兵冲进盛京?”
严将军吓的差点丢了魂儿,死死盯着眼前俊得无法言语的年轻骠骑大将军。
两人对望,久久不语。
最后那位骠骑大将军对他说:
“严将军请看,此处风水最好,此坡为山,此洲为水,草木皆长,将军若是不能听从本将军手中的兵符。”
“本将军准备在此处给严将军修座坟!”
严将军感受到穆楚寒身上突然大开的浓浓杀气,冷汗连连,终是答应了他。
此后,此事一直是严将军的心结,他预感这位骠骑大将军会有大动作,可能会将西北八十万大军拖入万劫不复,但他手中有兵符。
不曾想,这位他猜测会做大事的将军却保家卫国死在了战场。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加上穆将军的遗体被毁坏成了那个样子,于是大家便商议着,将他尽快下葬,若是以后要运回盛京,也能按着规矩移葬,如此更加体面。
选墓地的时候,严将军记起穆楚寒说过此处风水最好,于是便建议把他埋在了这里。
众人熬不过沐雪,虽都觉得此举太过疯狂,但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沐雪一身疲惫,被磨烂的大腿内侧结了疤,神情恍惚,随时都可能倒下,只凭着一个信念苦苦支撑着。
那个信念便是,坟冢中,棺材里的人不是她的九爷,不是穆楚寒,不是他。
等到士兵挖开了坟,她又吩咐把棺材盖打开。
棺材盖打开了。
西北冬季寒冷,尸体倒是没有腐烂多少,但是被炮弹炸的面无全非,从头到脚,四肢,没一处完好的肌肤。
沐雪看着面前这具被烧焦,毁坏得惨不忍睹的尸体,忍不住大口呼吸,跌跌撞撞跑上前去。
青云喊了一声夫人,青烟对她摇摇头,站在一边的将军和贵公子们全都盯着她。
只看她顺着土坡跳到坟冢里去,咬着牙,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摸那具尸体。
尸体穿着冰冷的盔甲,和她梦中一模一样的,银色盔甲。
沐雪疯了一般,将他身上的盔甲扒下来,又解开他的衣襟,虽身体给烧焦了,但还是摸到了箭伤,好多箭伤!
沐雪猛然回头,等着将军们:
“你们不是说爷是被炮弹炸死的吗?为何身上那么多箭伤?”
穆非泷滴滴答答的流眼泪,吸吸鼻子说:“羌国人卑鄙无耻,见九叔被炮弹炸了,还怕他不死,几十个弓箭手齐齐朝他射箭。”
“九叔,九叔他身中了二十七枝毒箭,呜呜……”
沐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给咬断了。
羌国这是有多恨他啊!
多想要他死?
她回头,双手颤抖,还是不信这具尸体就是穆楚寒。
直到她摸到他腰间一个小突起,翻开衣袍,却是他腰间带着一枚荷包,哆嗦着打开荷包,里面躺着一枚金灿灿的小锁头。